每个母亲的育儿史都可以成为一本书，但是，事实上，市面上这样的非虚构的从自身出发的好书并不多。我只能从我自己的角度做猜测。既然世界上大多数的母亲都知道生儿育女是怎么回事，爸爸都觉得自己知道，激发共鸣是相对容易的，但是写出新鲜感和高度是很难的。

英国作家蕾切尔·卡斯克（Rachel Cusk）在大女儿艾伯丁出生六个月后，发现自己再次怀孕。“此时我重回围城，就像某个逃犯被捕，只能闷闷不乐地接受现实。”蕾切尔很快就再次感受到了做母亲那种既奇怪又真实的体验。在怀二女儿杰西以及她出生的头几个月内，她赶在这种感受再度消失前，写下了一本名为《成为母亲：一名知识女性的自白》的书。

陆陆续续读这本书的过程也是我抚育第二个孩子的头两个月的时间。读书的过程并不那么美好，一方面是作者写的确实有些絮叨，二方面是读书的过程时常被打断。但是这样的经历让我有机会去看，成为母亲对我来说和卡斯克有什么不一样。

主动放慢，还是不得不慢

我目前的职业状态被认为是很理想的，可以一边照顾家庭一边工作，工作的时候主要是婆婆照顾孩子。然而，事实是，我每次外出前都要精心的规划时间，因为涉及出去的时长及准备的奶量。几乎每次外出回来后，都会听到婆婆说孩子睡不好，很难带。那个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是孩子的妈，孩子的睡不好我就是第一责任人，第二反应就是责怪，责怪婆婆没有能力带好，责怪两个月的孩子难搞，甚至责怪自己的女人身份，不能像丈夫那样坦然的去工作……

在这样的情况下，身边几乎没有人支持我继续保持工作状态，希望我不要那么辛苦。这里说的几乎是两个人除外，我婆婆和我妈妈。我理解的是，婆婆一方面觉得完全在家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另一方面是这样对家庭经济也没什么好处。妈妈则是知道，工作总比带孩子轻松，也更可以实现精神和财务独立。

放慢工作脚步或者不管，对于我来说最紧要的似乎不是对我有多少好处，而是这是我的主动选择还是被动选择。以前我觉得这样太矫情了，读了《成为母亲》之后，我有的共鸣是，无论是身体还是文化的要求，我都和这个婴儿连成一体，很难假设自己还是独立个体。身体连在一起很容易理解，每三小时得喂奶。看上去是个时间问题，实际上不是，所有的日常饮食都需要考虑进来，除了大量进食之外还要克制自己对不利于产奶的食物的愿望。孩子出现问题的第一时刻是自查，我吃了什么……不是独立个体谈什么主动选择呢？

如果可以不被评判？

在我们的文化中，强调的是成为母亲可以让人更完整，并且对母爱文化很是歌颂。相应地，我们也默认很多行为是可耻的，或者至少是不被接纳的。怀孕期间，我老公会经常看到我辛苦的一面，例如为了翻身要哼唧半天，因为疼。这个时候，他会说，妈妈辛苦了。开始的时候我是有些觉得被理解，甚至感谢他说出了这样的话。但是，到后面，他一说这个，我就没感觉了，甚至会有些生气地怼回去，光说有什么用。仔细去看我为什么生气，我发现，不能受苦是不被接受的。

分娩之后我才知道，痛还是痛的，即便二胎前面痛的时间变短，但是实际上痛感是更强烈而且分娩完了之后宫缩更痛并且持续一周。这些是我从来都不知道的，我所知道的是，几乎所有人都跟我说，生第二个没那么痛，而且很快。当我积极地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那些正在怀二胎或者准备二胎的朋友时，婆婆等所有的人都站出来反对。我这样会吓到别人，没有任何好处，隐含的意思是，我很多事并且有点言过其实。仅仅是谈分娩痛苦对大多数的人来说显得小题大做，谈育儿痛苦就会被贴上祥林嫂的标签了。冷暖自知，展现好的一面就行了。

虽然自己过五关斩六将，勇敢的获得了一个个在育儿战争的初期胜利。但是，回想，那些阶段性失败的母亲是怎样的呢？我对他们是什么态度呢？例如，剖腹产的妈妈会被自己或者他人贴上不够勇敢的标签吗？没法母乳的妈妈会被误解为不够努力的标签吗？孩子易怒爱哭的妈妈会被认为孕期不够自律或者积极的标签吗？那些把孩子送回老家给老人养育的妈妈会被贴上不负责任的标签吗……评判似乎是很容易的，这源于我们的社会在教育我们做一个“好妈妈”上其实不遗余力的。相应的，似乎在如何做一个好爸爸，或者一个好的育儿支持者上就相对简单很多也因此觉得没啥好说的。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支持？

昨天，我的一个好朋友跟我说，为了孩子她不得不辞职了。她的孩子快2岁了，之前一直是在家工作和婆婆一起来照顾。我问原因，不出所料，为了孩子。在一份充满弹性的工作和养育孩子之间的冲突上，智慧如她也难以解决。在孩子的养育上，婆婆可以给到的是孩子身体上的照顾。日益长大的孩子在心理成长上的照顾似乎除了母亲，其他人无法满足。身为教育者的她，很清醒的意识到，身体照顾上无微不至的婆婆在孩子需要探索试错的时候处处阻挠孩子是不利的。这个时候，理所当然的，教育者母亲应该承担起这份责任。

力所能及的给自己亲生的孩子最好的，牺牲自己是理所当然。这个似乎已经成了铁律。另一位朋友跟我说，正因为这个，她坚决不要孩子。我和老公时不时的会相互鼓励：在家里我们不能围着孩子转，孩子应该围着父母转。如果我们都不能过好一生，凭什么认为以牺牲自己就能带来孩子的更好的一生呢？尽管如此，我们也常常陷入以孩子为中心带来的困境，这个时候的困境内核是披着“完美”外衣的。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支持？这个问题在问出的时候，我联想到的是更多问题：一个孩子平凡可以被接纳吗？一个平凡孩子的母亲可以被接纳吗？然后是孩子的成长谁来负责任？如果不是从问责出发，是从贡献的角度呢？回到我们问这个问题的假设上，我们是否可以基于这样的假设来回答问题。例如，我们可以假设每个母亲都是乐意为孩子付出的吗？我们可以假设每个母亲都是有能力做到养育平凡的孩子吗？我们可以假设每个母亲即使不能时刻都做的很好，也都在努力做个对孩子好的妈妈吗？

如果这些假设是成立的，至少我是清楚我需要什么样的支持的：有更多的帮助妈妈减轻育儿负担的产品和服务，例如哄睡神器、可靠并且灵活的育婴服务；有更多可以带着孩子出门的场所，甚至是工作场所；有更多针对爸爸育儿的政策支持，例如爸爸妈妈可以轮流休息一年带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