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衣

我是A,名字什么的太麻烦了,暂且就叫A好了,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我是个富二代,很富的那种,或者准确的说曾经是个很富的二代。

跟你们所想象的富二代一个样子,不学无术,吃喝玩乐。衣服没有重样的,限量款跑车好几辆,一天开一辆,一个周洗一次,爱好是收集名表,模样不赖,看上去酷酷的,蛮受女孩子欢迎,就是不知道她们喜欢的是我的钱还是我的脸。

通常来讲这样的人最怕什么?破产。

因为我存在的价值就是钱,没了钱我是什么?

不巧的是,偶像剧里的桥段偏偏要发生在我身上,我爹在金融危机里彻底破产,还欠了一屁股债,连我的跑车和名表都被卖掉抵债,我所剩的就只是一身皮囊,外加刚从意大利订购的还未收到的大师定制新衣。

虎落平阳被犬欺,好像是有这么一句话。

大概是我个性太恶劣,所以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平时总是仗着我爹有钱横着走路。

大部分人总是很性急,很多方面都是。

比如我爹刚破产没几天,平时总厮混在一起的“好朋友”一个个找上门来“慰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刚开始我都拒绝了,我这么骄傲,自然不会给别人机会嘲笑我。

后来在“朋友们”不厌其烦的努力之下我终于答应跟他们一起去喝酒,当然,我显然不是在乎我的拒绝会不会害他们伤心,这种事情根本不会有,只不过是我的新衣刚到货,我知道这是他们都想要却得不来的东西。

果然,看他们一个个没见过世面垂涎欲滴的样子。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像也有这么一句话。

不过这样的聚会那之后再也没有过,一来他们不再自讨无趣,二来我没有其他东西可以让他们垂涎欲滴。

因为债还不上,老爸需要去服役,我那个跟我一样不学无术的老妈赶紧带着不知道花了几辆跑车换来的假脸重新找了一个男人,身无分文的我只能一个人到了陌生的B市谋生,不都说B市很包容又有很多机会么。

是么?也许是我人品太差吧,完全没感觉到。

刚到B市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会些什么能做什么,一个偶然的机会想到自己至少很懂酒,这点真不是吹的,我从15岁开始至今也有十年了,要说有什么好酒是我没喝过的这种事情我大概是不信的,于是去酒吧应聘,完全没有任何阻碍就成功了,老板大概也看出来我可能是个落魄的富家子弟,毕竟很少有人像我这般懂名酒,更何况我的脸还是不赖的。

这家酒吧在B市很有名的酒吧区,整条街上算得上是比较高端的了,当然,这里的高端单纯只是从酒的价格来说,换句话说穷人是不会来这里喝酒的,只不过,有钱的人也不是每一个都很高端的,就像我,或者是还不如我的一些。

在酒吧里待久了就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白天里假模假样的社会精英半夜来到酒吧也可能变成吸血鬼。

几个客人兴高采烈的坐在吧台说着下流话,吧台后面的我充耳不闻,一来我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人生观什么的压根没有,过去大概也是像他们这幅样子,二来几乎天天在眼前上演如此场景也早就习惯了。

只是偶然间听到从他们嘴里吐出一个名字,Y。正在擦杯子的我顿了一下,想仔细听一下这个Y是不是我认识的Y。虽然我并不觉得我的Y会在这些人嘴里出现。

我生来就很倔强,脾气臭的要死,而我的家庭也给了我这样过20几年的资本。这世界上我好像谁都看不上,我妈甚至我爸说到底我都一点不在乎,改嫁也好坐牢也罢,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如果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人是我在意的,就只有Y,我最喜欢的Y,谁都不知道我最喜欢的Y。

我爸的发达是从我八岁的时候开始的,在那之前家境虽然还不错,倒也没那么过分。

那个时候我跟Y是邻居,自小光着屁股一起玩大的,用阿姨的话说向来冷着脸看人的我从一看见Y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就忍不住笑着摸一摸。

我比Y大三岁,小时候常常带着她玩,只有跟Y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比较像个正常的少年,虽然只有短短的六年,这样的时光却是我永远都不想忘掉的记忆。

九岁搬家之后我没再见过Y,平时也只是偶尔联系一下,当初最起码还有钱的时候我都不曾觉得我能配得上Y,何况如今什么都没有的落魄样子。

当初会考虑来B市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Y正在B市上大学,倒没有想过见面什么的,只是想想能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也是很开心的。

我如此宠着的Y,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的Y,凭什么出现在你们这些肮脏的嘴里,凭什么任由你们用如此肮脏的话来谈论,凭什么被你们做那些肮脏的事情!

怒火被我很好的藏在心里,不被任何人看出来。

说来也怪,我的臭脾气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以隐藏的如此好,甚至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给自己一个周的时间来准备我的计划,隐藏在平静外表之下燃烧着强烈怒火的计划。

跟踪是必不可少的,我很快的判断出了这些人当中谁是我需要处理的,谁只是听“笑话”的怂货。

还有一件事,去从未去过的服装批发市场买一身满大街的男人都会穿的衣服,崭新崭新的。这是必要的。

酒吧街后面的暗巷总是会发生这样那样让人惊讶却又习以为常的事情,比如看到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你不会在意他们是在打架还是打啵,比如一群人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你也不会在乎是谁得罪了谁,再比如,今天警察接到报案有人被杀围住现场你也只是好奇的看了一眼。

没有人会在意死的是谁,更没人会在意他为什么会死。

毕竟这世界上每天要死那么多人,与我又有何干。

我毫无波澜的继续在酒吧打工,一个周过去了案件没有一丝进展,警方日夜不停地查找线索,附近酒吧尤其是死者经常光顾的两家里的工作人员和客人都被轮流问过话,两个周过去了,依旧没有进展,慢慢的警方也不再费那么多精力来处理这个案件了。

第三周的一天晚上,我梦见了Y。

我这人极少做梦,也很讨厌所谓的解梦之事。

这次却不得不在意起来。

梦里面Y先是对着我哭,只是哭,什么都不说。后来我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她开始一脸惊恐的看着我,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这是我最害怕的事情,我害怕来自Y的哪怕一丝的疏远。过了一会她大概缓过来了,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摸着我的脸,温柔的对我说了句“去吧,我等你回来。”我不明所以,抬起头看见的是她暖暖的笑脸。

我不知道这个梦意味着什么,每天都在想,直到后来已经记不清梦里的场景了,唯一能记住的只有Y一脸惊恐的看着我退了两步和那句等我回来。

距离那个油头满面的老男人死掉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警方放佛放弃了似得不再追查什么。

正在擦杯子的我却猛然想起梦里Y的惊恐和那句等我回来,手不禁一顿。

突然之间,我苦笑了一声,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

第二天,我跟老板辞了职,然后去警局把事情的一切细节都说的清清楚楚。

负责询问的警察看上去年纪大概四十上下,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我猜他大概不明白我一个“大好青年”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重罪,或许还有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惋惜吧。

因为我在这世上可以说是孤身一人,父亲在牢里等着我,母亲不知所踪,所以我的案件很“草率”的便结案了,用法院的判决来讲我“态度诚恳的自首”反映出我“真心诚意的悔改”,或许还有几分社会对我一个“无家可归的青年”的怜悯,所以只判了30年,我没有任何异议,也无需通知什么人,这是我该得的。

我猜只判30年还需要归功于没有人问我“后不后悔犯下这样的重罪”之类的问题,如果有人问了,我一定会说“不后悔”,那样的话所谓“真心诚意的悔改”怕是就不成立了吧。

对我而言,牢狱生活算不得太苦,有的吃有的喝有事做,除了偶尔需要被当做出气筒挨一顿揍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过了两年之后大概是觉得这样的生活有点无聊,我开始跟看守借一些书和报纸来看,我最喜欢看军事方面的书,尤其是兵器有关的,后来几乎可以说是半个兵器专家了。甚至还自学了英语和日语,我也不知道我学这些有什么用,不过有事情来打发无聊时光总归是好的吧。

大概是我长了一副值得信任的样子,加上这五年来一直规规矩矩从不惹麻烦,甚至还表现的“很上进”,五年之后我几乎成了半个看守,经常帮助看守的警员处理一些他们看不到或者不方便参与的囚犯之间的问题。

后来有一天我正在图书室看一本最新的冷兵器方面的杂志,我对面突然坐下来一个穿着特警训练服的男人,几乎只用一眼我便看出这人绝不是那种混日子的类型,这家伙是专家,杀人的专家,救人的专家。

我低下头继续看我的书,只当他不存在。

我知道他在打量我,却不知他的目的何在。我讨厌这种被当成猎物的感觉,却不想让他看出我的慌乱。

“喜欢兵器啊?”

“随便看看。”随口回答是碍于礼貌,但我并没有抬头,我不想在这种人面前过多的表现自己,毕竟没有哪个猎物会主动跟猎主介绍自己的特点,总不至于被捕还要自己做出努力吧。

“如果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早点出去,你想试试么?”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这人似乎并不介意我的冷淡,这次到换我对他感兴趣了。

“不想,我觉得这里的生活挺好的。”

“哈哈,听上去你对我们警方的‘服务’还挺满意的啊。不过我要是你就会试试,毕竟外面有我想见和想保护的人不是?”

果然,这家伙是有备而来的。

“听说Y小姐现在的先生有些问题,你大概也可以猜到家庭里的‘有些问题’是什么意思吧。”

他跟我说了Y现在的状况,看来他不只是有备而来,还准备的很是充分。

但现在我已经不介意他对我的全面调查了,他的目的达到了,我们要进行一场交易。

一个月后,我获准离开这个待了五年的地方,出去之后只是闲逛,穿着出狱时拿到的一套新衣混迹各大工地打打零工维持日常生活,看上去漫无目的。

半个月之后有人找上门来,劝我加入他们的组织,一切都像那个男人说的一样。

连开出的条件都没有一点创意——花不完的钱,以及对我的全面调查——甚至是杀人的原因。最后一次碰面的时候那个男人提醒我之后的一切行动务必要谨慎,他们不能给我提供任何支持,而我要接触的人都跟他一样,是专家。

这个组织,很难用“黑道”两个字来概况,当然也不能用白道,还是叫集团好了,M集团。庞大是肯定的,像我这样的非核心人员甚至不知道他们都参与了什么业务,而单是我所知道的,就足够吓退无数人。

军火、赌场、夜总会、建筑、金融……哦对,他们还做公益做得不亦乐乎,名声不错,社会影响力也是。

我的目的自然不是“非核心人员”,恐怕他们的目的也是如此,不然也不会主动来找我加入。

只是我没想到达到我们的目的成为核心竟然用了整整三年,甚至还只是二级核心,当然,一级核心的三个名额永远不会有外人。

不过二级核心够了。如果有机会经受所谓的“考验”成为一级核心,我也真不敢保证我能经得住。

如果说三颗子弹、五次鬼门关、外加一身的伤疤换一个二级核心值不值,我会毫不犹豫的说不值,管你是不是能赚花不完的钱,管你是不是有无数小弟尊敬,管你如何,我不稀罕。

可如果是换一个自由身可以照顾Y呢?当然值得。

我最后一次以核心的身份出现在集团众人的视线里是在一次超规模的军火交易过程中,那次交易是M集团跟意大利知名军火集团之间的交易,也是国际刑警组织追查了大半年的S级任务。

交易的幕后工作自然是由一级核心人员负责的,而我在那次交易中负责所有目前工作的统筹安排,时间、地点、人员、方式、备案,全程都有我参与,从一般人的角度来说这代表着集团对我的充分信任,但换个角度来说,万一不幸出现什么问题,出问题的也只会是我,这是二级核心最大的价值。

进入M集团近五年的时间里我跟当初来找我的男人只联系过3次,毕竟我们都知道警方对我没有任何支持反过来讲就是最大的支持。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就在交易前。

男人告诉我,如果这次行动成功,我不会成为英雄,他们能做到的只是帮我减刑出狱,万一行动失败我暴露了,在M集团眼里我是卧底,但在社会眼里,我只是一个杀人越狱又搞跨国地下军火交易的国际通缉犯。

我说无所谓。

交易前一天晚上,我又梦见了Y,几年来我一直没敢去想她,也没敢梦见她,这次,就算是我任性了吧。

梦里面Y还是三四岁的样子,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挥着一双肉肉的小手奶声奶气的叫我哥哥,让我陪她玩。

很长的梦,好像要把小时候的记忆都补回来一样,好像生怕以后再没有机会回忆一样。

交易当天,我穿着最新款的阿玛尼西装,浑身上下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头发用发胶稳稳的保持着梳向脑后的样子,新的隐形眼镜,新的洗漱用品,一切都是全新的,让人看不出一丁点时光带来的个人气息。

开始之前我没有想结果会是什么样子,不敢想。

结束之后我不再去回忆这五年的时光,不敢忆。

事实证明,男人说的对,我没有成为英雄,一切结束之后我们碰面,他告诉我我从此刻开始已经是自由身了,所有的事情他都已经搞定,甚至连身份都帮我换了一个,分手的时候我手里多出来的是新的身份信息下一切需要的证件,一个装着两万人民币的信封,一张写着Y现在的信息的纸条,以及“警方”搜集的关于Y“家庭问题”的一些“线索”。

男人跟我说抱歉,因为行动的高度机密性,没有办法从组织的角度给我对等的回报。那两万是他的一点心意,他说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希望我不会介意。他说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事情尽管联系他。

我说不介意,很感谢。

我去了当年打工的酒吧,酒吧和老板都没变,老板不介意我的过去,也不担忧我的未来,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只说什么时候如果要走了提前说一声就行。

所谓江湖人,多半都是如此吧。

我去了Y现在的住址,看到Y牵着刚放学的女儿一起回家,她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暖,若非“有备而来”,我一定以为她现在过得很幸福,前提是身边小女孩不同寻常的冷漠没有暴露什么。

我在正对的位置租了一套小公寓,用一个月的时间搜集各种证据,忍住了无数次想杀人的冲动,也不在乎别人是不是会说我偷窥。

一个月后,我把搜集到的各种证据交给特警的那个男人,拜托他帮我处理一下这件事情,毕竟有些事我不方便出面,更何况这种事情他们处理起来肯定做得更好。

事实证明,他确实处理的很好,那个让我无数次起意杀掉又最终放下的人被判刑入狱,听说他所犯的罪名并不止于对Y所做之事,这一点我得感谢男人的额外帮忙,当然,最感谢的是在男人入狱之前他还搞定了两人离婚的事情。

时隔二十多年没见面,历经沧桑的我再次出现在Y面前的时候她已经几乎认不出我,尽管我特意新买了最普通的青年着装,特意剃了胡须理了头发,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正常的年轻人一般,却还是盖不住那些阴暗的时光留下的足迹。

看着她本能的把女儿护在身后,然后用略带防备的语气问我有什么事情的时候,我第一次怨恨上帝安排在我身上的戏码,更可悲的是面对这样的她,我竟然连张嘴说我是A哥哥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那个对一切冷漠得不同寻常的小女孩没有走过来拉我的袖子,如果她没有伸出手让我牵住,也许我会放弃过去的一切努力就这样逃走。

看着小女孩眼神里的那份莫名的信任,我突然相信了这世上一切努力都不会是白费的,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对上想念了许多年的清秀脸庞,“好多年不见了,我是A,还记得我吗?”

听到我的话Y先是愣了一会,然后一脸惊喜的笑了起来。

当然记得,我知道她只是一时没有认出,我知道她怎样都不会忘记我的,就好像我如何都忘不了她一样。

故事到这里差不多就要结束了,我跟她讲了我们家破产的事情,讲了我在酒吧打工的事情,讲了我杀人坐牢的事情,没有讲杀人的原因,没有讲五年的地下生活。

如同我最初想的那般,Y连一丁点的“嫌弃”都没有表现出来,只说心疼我这些年的经历,真是个傻子,让人心疼的明明就是你。

因为家庭的原因,Y的女儿有严重的PTSD,除了Y她对外界的一切人都时刻处于高度警觉的状态,所以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才觉得她脸上的冷漠如此非同寻常,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小女孩在我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竟然主动对我“示好”,后来甚至主动叫我爸爸。

一年后我跟Y求婚,她几乎没有犹豫的答应了,用她的话说,我们都是受过冷的孩子,应该抱在一起温暖彼此。

婚礼很简单,只请了Y的父母和她几个要好的朋友,而我这边则请了酒吧老板和特警男人。

那天的花童是我们的女儿,尽管她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是否高兴,但我知道她脸上露出来的已经不是那个年纪不该有的过分冷漠。

那天的Y看上去像是世界上最美最幸福的新娘,笑容依旧暖到心底,就好像过去的每一天都是如此一般。

那天的我穿着三十几年来唯一一次能让我发自内心感到高兴的新衣,坦然的接受了命运给我安排的一切,过往的磨难,以及未来的幸运。

结婚之后我在酒吧老板和特警男人的帮助下开了自己的汽车美容店,女儿的状况也开始渐渐好转,从那时候开始我已经相信,以后的时光里,我们三个谁也不会再冷了。

好了,故事到这里真的结束了,感谢你听我唠叨这么久,也希望你能相信,未来的日子,总会好起来,并且,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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