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阳光和煦，操场上还残留一些昨晚的雨，映着天上薄薄的云。佳琪看见岚一脸开心地迈着轻快的步伐走来，到了自己跟前，伸出两根手指好像想要掐自己的脸，慧见状马上张开双臂大踏步向前，用瘦弱但高挑的身躯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佳琪瞪大了眼睛，悄悄地向旁边挪了一步，以便看见发生了什么。
“不许欺负我的佳琪！”慧一脸正经，不容侵犯的样子就像在捍卫自己的领土。岚见状也掩饰不住惊讶，尴尬地把半空中的手收了回去，但马上又挂上笑容解释道，“好好好，我只是想打个招呼，不当电灯泡，你别急。”然后看了一眼佳琪，和刚刚一同驻足在旁的三两朋友走到了更远处去。这一眼让佳琪的脸更烫了。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一看到岚，佳琪的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她明白那是岚表示友好的方式，但她当时偏偏愣在那里，哑口无言。可每每想到这里又觉得，实在不必特意为此郑重道歉。
佳琪和慧从踏入高中就成为了同桌，慧为人直爽热情，又很仗义，刚好弥补了佳琪的胆小孤僻，从此二人形影不离。在外人看来，她们简直“如胶似漆”。佳琪自己也这么以为，并且暗自庆幸：因为她在初中曾被孤立，慧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让她感到温暖的人，佳琪便把从前无处给予的好都给了慧。但那句话怎么说？花无百日红。
一切源于慧和她的前桌岳铭燃起了爱情的火苗。佳琪很识趣，主动提出以后自己一个人吃饭，但慧岂能见色忘义，霸道地一口回绝，从此不再是只有两人的形影不离。刚开始佳琪和慧还是“统一战线”，虽然多了“第三者”，但每天拿岳铭取取乐，日子也还快活。但渐渐佳琪发现气氛变得越发诡异，岳铭不再是她们两个共同瞄准的靶心，好像，慧在日复一日的瞄准中，将靶心变成了自己。
这个结论，她思考了太久太久，在慧越来越频繁的秀恩爱中，在含沙射影的一字一句中，在慧日渐默然的态度中，她要问个清楚。
“你是不是以为我喜欢岳铭？”说出口的一瞬间，佳琪如释重负。
“什么？”从慧的神情中，佳琪已经知道了肯定答案——“她就是这样，以为谁都要跟她抢，连我也不能例外。”佳琪又想起了慧像护住鸡崽儿一样拦在自己前面的那天。
她们大吵了一架，这对于佳琪来说，天翻地覆。
她又是一个人了。
这天的自习课上，佳琪的余光看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岳铭时不时回头逗着慧，慧笑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还好，下学期就分班了。
她百感交集地扭头望向窗外，不想发现细细的雨点拖着长长的尾巴一点一滴地打在窗上，越来越密集，渐渐爬满了整扇窗。但她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太阳还挂在树上。
贰
慧自知理亏，接下来的几天对佳琪的态度有所缓和，是那种明明想要求和，却又死要面子的缓和。佳琪已经失望透了，她与她之间竖起了一道墙，而佳琪看得见，这并非因为什么盲目的爱情。
这道墙早就立在那里，只不过是透明的，现在她终于撞到了，察觉了。
但佳琪也发现自己不得不承认，即使比起内心巨大的落寞，她还是更害怕在人群中孤身一人。他们又回到了三个人的生活，慧好像已经忘记了发生了什么，佳琪只好也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为数不多的日子从指缝中溜走，越过了炙热难耐的暑假，到了开学分班的这一刻。
7班。佳琪收拾好原来柜子里的东西，向新班级走去。没什么特别的心情。
到了门口，看见岚一脸惊喜地在向自己挥手，另一只提着挤在一起的大包小包，一定是为了腾出手来和自己打招呼。心里觉得可爱，佳琪不自禁笑了出来。岚大概以为这是对自己的回应，眼睛放光地问，“你也是7班吗？”佳琪这才明白，她们相逢的原因。
叁
班主任贴心地把她们分到了一桌。佳琪有点小开心，但又提醒自己不要产生太多期待。
佳琪对岚的印象很好，岚为人体贴又不失风趣，无论是在教室还是操场，围成了个圈的地方，大概就会有她的身影。最重要的是，岚让她感到一种，由内散发出的温暖，不是那种佯装的客套，而是……佳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更妥当。
要不是那天上演了“老鹰抓小鸡”，也许她们现在的相遇会更加欢喜……佳琪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紧闭眼睛，试图驱散这个幻想。
那时的佳琪不知道，她感叹她的一群人，她羡慕她的两个人。
岚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健谈，与之前慧的叽叽喳喳相比，现在的课间反而很安静。这样也好，没有高峰，哪来的低潮。
午饭的时候，岚挽起了佳琪的手，从此，佳琪也踏入了这“一群人”的世界。
饭桌上很热闹，佳琪好几天都无所适从，后来竟也学会了偶尔接梗捧哏。近观才更加了解，岚仿佛是这个世界的一根轴线。人多难免嘴杂，但很少有人在听。每次佳琪觉得气氛即将陷入尴尬之时，岚就会出其不意地巧妙化解。大概正因为这种见招拆招的特异能力，岚在饭桌上总是成为大家打趣的对象。“所以才每次都最后一个吃完。”佳琪暗戳戳想。
可是超能力也伴随着副作用——岚每次和大家一一作别回到教室之后，空气就变得异常安静。这个“异常”，大概和饭桌上的热闹成反比。佳琪渐渐有了头绪，岚吃饭的时候好像在疯狂放电，必须要及时续上才行。岚的方式就是，好好睡上一觉。
一群人的生活，好像也没有强很多。岚像个不停转的陀螺，要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情绪。一定很累吧。
能量毕竟是有限的。这可能就是岚和自己话不多的原因。不过日子久了，两个人总会越发熟悉，在交谈中也可以弥补一些损耗的能量。但摩擦产生的火花，可能也会烫伤人。
佳琪好像经常惹到岚，不过细想想，好像是自己的问题比较多。比如岚说过不喜欢佳琪一说到激动处就对她拍拍打打，但佳琪一忘情什么都抛到脑后去了；佳琪还没有完全掌握幽默这项本领，开玩笑有时候过了头，自己也毫无察觉，但岚的脸色却能让她暗自反省；佳琪还特别“诚实”，比如岚穿了新买的衣服，佳琪会直言不讳地说不好看，但其实她心里想的是岚应该穿更好看的衣服……好吧，好像是一个意思……她应该觉得岚穿什么都好看才对。
每到这些时候，岚带着点婴儿肥的脸就会突然阴沉，佳琪见状会立刻在脑海中复盘。佳琪复盘了多久，岚大概就会保持沉默多久。不过一旦佳琪找到症结，并且主动承认，岚就会对着她恨铁不成钢地发一通脾气，过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而且有时候，佳琪因为脑容量有限，一直处于复盘状态中，岚就会在某一个时刻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骂骂咧咧地主动和解。骂骂咧咧是岚的底线，佳琪知道，人家也是要面子的嘛。
虽然种种情况时时发生，但佳琪竟然觉得这样的相处很舒服。至少她能够知道，岚对她笑的时候，是真的在笑。而且她可以看到，谁都看不到的，岚在充电状态中的另外一面。这一面有着真实的棱角，却也有着迁就的心；这一面常常想要安静，没有那么多急中生智的调皮。没关系，反正佳琪看得见温暖，即使在一张冷脸下，她也看得见。
比如这样的时刻：“啊，我是买这个比较可爱的粉粉嫩嫩的少女笔记本，还是要买这个小清新的，看一眼呼吸就很顺畅的呢！” 二选一的疑问句，是佳琪的日常表演。这样的碎碎念一旦开始，就被按下了循环播放键，每每还夹杂着崩溃的叹息。这样喜悦与痛苦交织的复杂心情，不是重度选择恐惧症患者是不会懂的， 岚就不懂，她连选择恐惧症的边都挨不上。 但是岚却每次都带着一样崩溃的心情， 试图帮她做出抉择——虽然没什么效果。最后逼迫她做出选择的是努力了无数次之后的岚的沉默——这种时候岚一般都半耷拉着眼皮，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是真的。
虽然逃离了选择恐惧症后，愧疚随之而来涌上心头，可是下一次同样的事情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发生。
她问过岚，“你这么干脆利落的人，怎么对我这么有耐心？”
岚一般只会斜睨着盯一会儿她，再瞪她一眼。
傲娇死了。但是佳琪好喜欢，好喜欢这些个时刻。
肆
有几天慧经常来找她吃午饭。岚挥挥手佯装嫌弃地说，“终于远离我一会儿了，烦人精。”佳琪嘿嘿一笑，心里想着，“哼，口是心非的女人。”
慧说想她了，她懒得分辨是真是假。她知道慧有了新的朋友，一样的形影不离，连在一起时做出的小动作，都和与自己的一模一样。
饭吃了几天，慧又走了。佳琪在对话中猜到她大概是和岳铭闹了矛盾，和好了自然就不需要自己了。至于那个新朋友嘛，谁知道呢。
又回到了小团体，佳琪还是很开心的，最重要的是，又待在了岚的身边。虽然这里有一群人喜欢她，需要她，虽然她要顾及一群人，而自己只是其中之一，但佳琪能够感受到，她在自己面前是那么真实，没有防备，没有伪装，不用消耗那么多的能量。为了这个特别的女孩，这颗百里挑一的真心，这份独一无二的感情，佳琪愿意有些时候成为这个之一。
和一群人懒懒散散走出食堂，看着岚和另一个人嬉闹互怼，佳琪偷偷扬起嘴角。
一群人如何，两个人又怎样，那都不是最重要。
佳琪抬起头，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打在她的脸上，但她不必眯起眼。恍惚间，岚拉起了她的手，冲她莞尔一笑。
这样的阳光，刚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