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眠城的引路人

今天并不是一个适合郊游的日子,天空中的云像是有意避开太阳似的,使得阳光火辣辣地灼烧着大地。杂乱的草丛和灌木肆意地分部在荒凉的土地上,星罗密布的绿意反而让干燥的沙石更加令人不快。原本温度就高得让人发狂,偶尔吹来的风倒是这片地狱中难得的幸福——当然前提是风的温度没有被烤得很高,也不要附加的沙土碎石。

原本廖无人烟的荒野之中,凭空多出了平日里不曾见过的景象,一行三人的探险队,正躲在灌木的阴影下休息,简易的篝火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只有飘渺的青烟能证明它曾努力燃烧过。篝火旁的餐锅空空如也,虽然不知道能否称之为“美餐一顿”,但在这里环境之下也无需要求过多了吧。

一位少年躺在地面上,用旅行包当作枕头,此时正闭目养神。他大概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比同龄人显得更壮实,皮肤黑黑的,这些外貌信息没准会误导对其年龄的判断。

与少年相比,另外两位成年人却显得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身材矮胖的男人是探险队的出资人,也就是其他两人的雇主,小小的眼睛和小小的鼻子似乎都是为了寻找财富而生的。一身体面西服套装的他,更适合坐在“经理办公室”看报纸和听属下汇报工作。但他的属下,也就是另一位瘦高的男人,提不起劲的四肢艰难地支撑起哭丧的脸,相比较工作他更想汇报的是自己的想法——“我想回家”。

弥漫着火药味的气氛,在着燥热的天气下,随时都有可能爆炸——最终瘦高雇员成为了引燃的火星。

“我说老板,”雇员强迫自己克服怯弱,鼓起勇气对老板提议道,“我们回去吧?”

老板正研究着手上的地图,头也不抬地否决了提案:“瞎说什么呢你,我们马上就能找到矿脉发大财了,你居然叫我回去,你想让我把发财的机会让给别人吗?”

“可是,再怎么有钱,也比不上命重要吧!”雇员用快要哭出来的腔调说道,“我们的补给品比预计的消耗得多,如果这时候不回程,到时候我们就要死在这荒山野岭了!”

“够了,别胡说八道,补给品的量可是严格按照那小子的清单采购的。”老板指了指一旁不想卷入纷争,依旧在小憩的少年,“而且每天的消耗量也是按小子说的分配,每个人都没有超过预算。”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我刚才清点过,根本不够!”雇员指桑骂槐地推测道,“除非,是有人故意让我们买了不够量的补给品!”

见战火引到自己身上,少年也只得不情愿地起身,为自己辩护:“出发之前我也清点过,补给品是足够的——从目测的数量上来说的话——那么这些补给品是谁买的?”

“是我。”

“原来是老板亲自采购的,真是辛苦了。”少年已经猜到了七八分真相,“再问一个问题,你有去我指定的店吗?”

老板整个身子颤抖了一下,目光总算从地图上挪开了,却不敢正视少年:“我认识一个人,他给的价格更低,而且我相信他是不会骗我这个老主顾的。”

少年耸了耸肩,重新趟到了地上。

“我不管到底是谁的错,总之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雇员的狂躁像是传染病一般,让老板失去了做发财梦的心情,他冲雇员说道:“竟然选在这时候胡闹,不就是想价钱吗?那好,我给你提升20%的佣金,这下你应该满意了吧?”

“这根本不是钱的事!再说了,你的话根本没有诚意,跟着你简直是浪费生命!”雇员彻底豁出去了,他从背包里拿出一部分补给品,打算和其他人分道扬镳,“大不了我赔你违约金,你这个守财奴!总之,爷不伺候了!”

“白痴,没有那小子带路,你一个人能回去?有点常识好不好。”老板也不去计较雇员的“反叛宣言”,展示着自己身为成功人士的肚量,“你刚才发的牢骚,我可以当你在说梦话,佣金我也会提升30%。跟着我,既可以保住性命,又可以赚大钱,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雇员气得牙痒痒,但无奈对方说的是事实,别看少年在这个人心不齐的团队里,年龄是最小的,但队伍里没有谁都可以唯独就是不能没有他。因此雇员只得拉下脸,直接去挖墙脚:“小子,我想你也不会为了所谓的财宝,白白丢掉性命吧?”

“那当然。”

“那好,既然那个胖子不听劝,干脆我们两人组队,直接回程。”

“不好意思,”少年面无表情地回应道,“我和老板大叔有约在先,要完成这次旅程,这是我作为引路人的职责,‘拿钱办事’可是我的信条。”

一听到“钱”老板就显得格外地亲切:“哈哈,我欣赏这小子,将来一定是个大人物。看重钱和信用的人没有坏家伙!”

雇员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守财奴”,然后继续与少年交涉:“行,你看重钱是吧,那我也出钱。”

说着,雇员掏出一叠纸币扔在地上,惹得老板久久不能将目光挪开。

少年依然一脸平静:“这是干什么?”

“给你的佣金啊。”雇员轻蔑地瞥了一眼老板,说道,“我要你马上,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首先感谢你看得起我,不过还是不好意思,”少年起身捡起地上的纸币,交还给雇员,“和老板大叔的约定在先,只有等我履行完契约,拿到全部佣金之后,才能和你签订另外的契约。”

仿佛失去了名为“希望”的提线,雇员像个木偶似的瘫倒在地上。老板则是哈哈大笑,对少年的表现赞不绝口,也间接在吹嘘自己看人的眼光。

“契约是吧,约定是吧……”

雇员的喃喃自语,就像是打算召唤恶魔时念的咒语。最终他拔出小刀,对准了老板,梦呓般说道:“要是没有这个胖子,契约就失效,就可以签下另外一份契约,对吧?”

“理论上来讲,是的。”少年事不关己地认同道。

作为行凶目标的老板就没有那份闲情逸致了,他腿脚吓得发软,连站立都做不到,只得手脚并用拉开与雇员之间的距离。见少年在一旁无动于衷,老板哭喊着说道:“小子,你的雇主受到生命威胁了,还不赶快救我!”

“很抱歉,您给我的佣金里,可没有用于‘担任保镖’的费用啊。”

“都这种时候了,还谈钱吗?”

“真不想被你说教呢。”少年看了看雇员手上的刀子,说道,“我可不想白白承担风险,搞不好会送命呢。”

“说白了就是要钱对吧!”或许是少年的激活了老板身上的某个开关,只见他猛地站了起来,同时从身后摸出一把手枪,“差点忘了,我还带着这家伙。”

形势一下子逆转了,火器的出现,能让一位懦夫瞬间掌握击倒勇者的能力,冷兵器注定无法与之抗衡,这可是历史的经验教训。

雇员也如同认命一般,跪倒在地上,手中的刀子也随之掉落。

“哈哈,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你要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等等,不太对劲。”少年无视突然变得狂妄起来的老板,来到身体不住抽搐的雇员身边,检查他的症状,得出结论,“药效失效了。”

“不可能,明明早上的时候才注射过,现在才不到下午2点。”

“所以说,不要在奇怪的商人那里,购买药品。”

说着,少年打算在旅行包里搜寻药剂,却被一声枪响打断了行动。子弹击中离少年不远的地上,激起一阵沙尘,很快就消逝在了风中。

“这是,什么意思?”少年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哪句话激怒老板,下一次吃枪子儿的就是自己。

“别管他。”老板冷漠地说道,“刚才还嚣张地想威胁我,也不掂量自己的地位。让他自生自灭,不是说补给品不够了吗,正好可以减少消耗。”

少年看了看无助的雇员,虽然很对不起他,但少年觉得自己爱莫能助。他懒懒地说着“我知道了”,又回到自己的行李旁,毕竟自己的生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老板很满意少年的选择,他紧握着枪,一步一步走进雇员,“这下知道和我作对的下场了吧!原本觉得你这家伙还算是忠心,所以才把发财的机会留给你,但你居然敢反抗我,简直就是白眼狼!贫民区出身的人就是天生的贱命!”

少年本想提醒一句“说得太过了”,却被一声怒吼打断,因此改口说道:“要开始了。”

只见原本离死亡仅有一步之遥的雇员,猛地从地上跳起,扑倒老板,骑在他身上疯狂地出拳。拳头像雨点般击打在老板身上,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这是怎么回事,没有药剂的他怎么还有力气?”

“所以我刚才打算给他注射药剂,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啊。”少年叹了一口气说道,“要不是我躲得远,搞不好会误伤到我呢。”

老板被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再这样下去非得被活活打死,于是他憋了一口气,放弃防御将所有力气用在手上,把手枪抵在雇员的腹部,在吼叫声中扣下了扳机。

枪声盖过了其他所有的声音,雇员仰面倒了下去,在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之后,不再动弹了。捡回了一条命的老板气喘吁吁,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做任何事了。

刚才的一番打斗让原本并不多的行李散落一地,被老板视作宝物的地图落在了少年脚边,少年正打算去捡,却被老板喝止了。

“别动,那是我的宝贝!”

手上的枪让他的话有了强大的威慑力,更何况是刚杀了人的枪。

“我生意亏损,投资失败,欠了一屁股债,花了好些力气才得到这张矿脉的地图,我失去的一切只能靠它找回,所以谁也别想从我手上拿走它!”

这张地图老板一直随身携带,甚至作为引路人的少年都不曾看过一眼,朝哪个方向走都是老板对地图进行细致的研究之后才决定的,这对于少年来说是一份即可以说轻松、也可以说困难的工作。

少年举起双手,慢慢地远离地图,向老板表达自己无意与他争夺财富。等对方神情缓和,最重要的是枪口不再对准自己之后,少年才敢发问道:“这张地图,该不会也是从可疑的人手上买来的吧?”

“有可靠的线人担保,不会有问题……不能有问题!”

“希望你别介意我接下来说的话。老实说刚刚我瞟了一眼地图,上面描绘的地点是我去过的,但我保证那里根本没有什么矿脉。”

少年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让老板那原本就很遥远的目标,变得更加虚无缥缈了。

但老板并不打算轻易放弃这一丝希望:“不可能,你在骗我。你打算让我放弃这次旅程,然后自己偷偷找到矿脉,一个独吞这笔财富。我看穿你的想法了!”

“要我带你去那里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能得到的只有绝望。”比起老板的歇斯底里,少年的冷静似乎更令人汗颜,“再说了,像矿脉这种东西,为什么不自己去开采自己挣钱,反而要拱手转让?那个卖地图的人像是那么着急用钱的人吗?”

少年说的似乎道理,让老板无法反驳,但一股无明业火冲上心头,大脑也在颤抖着,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老板发现自己正跪倒在地上。

“我……怎么了?”老板无助地问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们用的药剂,都是稀释过的,简单来说就是‘计量不够’,一开始或许还能勉强硬撑,但经过这几天的行程之后,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了。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老板你的身体抵抗力要好于雇员大叔,所以发作时间会推迟一些。”

“那快……快给我注射药剂!”

老板挣扎着身子,向背包爬去,少年却抢先一步从背包中拿出了药剂和注射器。

“快把它……给我,我快、快不行了……”

少年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然后将药剂撒在地上,同时还将注射器踩碎,也彻底斩断了老板的救命稻草。

“你……”

“你的钱,你的地图,还有你的发财梦,都由我来接收,而你只有乖乖地下地狱去!”

“混账小子!”

老板用尽最后的力气,举起枪对准少年,却发现自己握住枪的右手上面,爬满了虫子。

“发作咯。”少年用像是在鉴赏名画的口吻说道,“这样的场面无论看多少次,依然那么地动人。喂,你的射击教练没有教过你,任何时候都不要把枪口对着自己吗?而且啊,那把枪看上去也不是想什么正经货哦……”

在一声枪响之后,一切都被风声掩埋了。

这时候,少年从远处的岩石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探查这边的情况,确认自己的生命不会受到威胁之后,才慢慢走进。他看了看饮弹自尽的老板,又看了看由于先前的打斗而损坏的药剂,说道:“老板到底在死前看到了什么幻想啊?”

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没有人知晓了。

少年将两人的尸体拖到草丛,用树枝和干草盖在上面,再从老板身上搜出的一叠纸币,抽出属于自己应得的部分,剩下的再放回去,就当是一场简单的葬礼,最后整理好现场之后,少年独自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一个人的旅程,可以不用顾及别人,只需要按照自己的状况规划行程,因此少年按原路返回,连夜兼程也只花费了不到一半的时间。

在城市的入口处,少年把自己的通行证放在扫描设备上,等信息验证无误后,厚重的门打开来。里面是一处昏暗的房间,房间里空无一物,只有一位身着全套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在工作人员执行消毒工作的时候,少年注视着在他身后,一根连接着防护服的软管,软管即为防护服提供能源,同时也限制了工作人员的活动范围。

消毒程序很快完成,工作人员为年少打开了另一道大门。

“欢迎回来,龙眠城的引路人,魁虎。”


第一章


龙眠城的布局是以能源中枢为中心,各功能区呈圆形分布。若把魁虎此时所在的商业区看作是基点的话,以顺时针的顺序连接着工匠区、住宅区α、行政区、住宅区β以及商业区。每个功能区各司其职,同时也将人按照财富、阶层、职业、技能,区别开来差别对待。

魁虎讨厌龙眠城,他觉得这座城市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笼子,限制住了里面所有人的人身自由,甚至是思想自由,或许至死都无法逃脱。果真是“城如其名”,就算是传说中能够呼风唤雨上天入海无所不能的龙,在这座城市里也只能酣睡,因为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魁虎先是去了行政区,将之前申请的通行证交回,随后便不做半刻停留地离开了。他难以忍受行政区没有生机的空气,似乎能够将人从内脏开始腐蚀掉。

一踏进住宅区α的地界,魁虎才感觉自己仍然还活着,这不仅仅是以为他的家就在这里。官方在名义上把两个住宅区以不同的标号区别开,实际上连龙眠城里的每位居民,都习惯也更喜欢分别称之为贫民区和富人区。

但魁虎对于贫民区也谈不上喜欢,即使相对来说的喜欢也仅限于自己家那一部分。“满足现状,放弃希望”,这是对贫民区最直观的总结,也是最真实的写照。

快速穿越过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时日无多的年迈长者以及孤苦伶仃的乞讨者,魁虎回到

“绿洲小站”,一家在贫民区颇有名气的小饭店。

打开店门发出的声响引起了一个女人的注意,见来者是魁虎,女人先是微微惊讶,然后露出幸福的笑容:“欢迎回来,小虎。”

而魁虎只是淡淡地对即是监护人又是师傅的女人回应了一句:“嗯,我回来了。”

“似乎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很多。”

“出了一点小意外。”

魁虎将得到的佣金全部交给了养母,然后开始帮忙做开店前的准备。

养母大致清点了一下钱的数目,抽出一些递给魁虎:“这些作为你的零用钱。”

“不用,我也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

“去商业区玩一玩就当是放松好了,听说最近新开了几家店。”

“我讨厌那边,非得买东西的话,我会去工匠区的。”见养母撅起嘴像是闹别扭的样子,魁虎只好稍稍退让一步,“那我就留一点钱在身上备用,剩下的当作是你替我保管好了。”

魁虎肯做出这样的妥协也算是尽力了,养母只得一边抱怨着“这孩子真是……”一边将钱收好。

挂上“正在营业”的招牌之后,养母对魁虎说道:“小虎你去休息一下,下午记得要去学校报道。”

“哈?”一听到“学校”两个字,魁虎感觉比难缠的雇主更让他头疼,“为什么我非得去学校不可啊!”

“因为你还是个孩子,去学校念书是必须的!”养母以监护人的身份,威严满满地说道,“学校已经发来通知,说你的出勤率已经很危险了,再不去露面的话小心被留级。你也不希望和比你还小的孩子,坐在同一间教室学同样的内容吧?”

魁虎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就羞愧得无法接受:“我才不要!大不了退学好了,反正我现在能够挣钱,而且比这条街上很多人都挣得多!”

“话、话是这么说……”养母有些被魁虎的话伤到,“但是学习是为了让你有能力掌握自己的未来,可不要像妈妈这样。”

“学习什么?学技术去工匠区?学管理去行政区?还是学经营去商业区?”

养母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然后她拉扯着魁虎的脸颊,带着哭腔呵斥道:“为什么你这孩子会这么成熟啊!是学校教的吗?不对,应该是跟一些可疑的大人学的吧!真是的,我那个天生无邪的小虎去哪里了!”

“一直都在这里啊……”好不容易才逃离了养母的揉脸酷刑,魁虎一边把脸捏回原来的形状,一边说道,“而且我觉得妈妈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明明可以不用忍受这些的,要不是……”

“我也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养母用坚定的语气打断了魁虎的话,“而且这是我以自己的意志选择的生活,谁也无法夺走。”

魁虎语塞,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虎,妈妈以前没有机会去念书,如今根本不知道自己失去过什么,所以现在,就算是不顾你的想法,我也要你去学校。在这方面,我不想你和我一样。”

养母用不容反驳的眼神看着自己,魁虎选择投降:“好的,我知道了,我会乖乖去学校的。那我先去休息了。”

看着魁虎离去的背影,养母显得有些伤感。当门铃提示有顾客上门时,养母立刻换上了“营业式”笑容:“您好,欢迎观临,今天的推荐是蔬菜炒饭!”

下午,魁虎带着极不情愿的心情,来到学校。学校坐落于贫民区的最中心,占地面积不大,感觉就像是四周的建筑很勉强地各自让出了一点空间,才使得这里的孩子们有地方念书。

因为这一阵都有生意找上门,魁虎一直忙于工作,只是像今天这样偶尔空闲的时候才出勤,所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午的上课时间提前了。

干脆回去了吧——虽然脑袋里闪过这样的想法,不过一想到这时候回绿洲小站,铁定逃不过养母的说教,所以魁虎最后还是放弃了。

于是他悄悄地从教室的后门进入,坐在位于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上,此时老师正在上社会常识课,无心听讲的魁虎选择望着窗外发呆,但讲课的内容还是擅自窜进了他的耳朵。

“我们现在生活的这座龙眠城,最早只是一座单纯的避难设施,在灾后幸存者们的改造下,形成了适合人们长期居住的城市。后来的百余年里,随着新能源、新技术的诞生和成熟,龙眠城也越来越完善和发达。”

这时有一个学生问道:“老师,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到城外去玩呢?”

“目前还不行。自从灾害发生之后,全世界的空气中都存在着大量对人体有害的物质,人是没办法在外界长期生存的。以现有的技术来说,最新的药物也只能提供不到一天的免疫效果。但我们还没有放弃希望,科学家还在努力,一定能发明出让我们自由出行的技术。我相信,你们中的某些人,说不定就是那位发明家哦。”

之后,老师又介绍了一些伟人,包括政治家、科学家、教育家等等,都是一些时常出现在励志故事里的名字。听着听着,魁虎发觉到某个不对劲的地方,于是拿出崭新的课本,从头翻到尾,最终确认了,无论是课本上还是老师口述的,都没有提到过任何与“引路人”有关的东西。

就好像重来都不曾存在一样。

引路人,是一种职业,也是对于魁虎这一类人的统称,他们天生就具有对有害物质的抗体,可以在不借助任何药物的情况下,自由地在外界活动,他们也凭借这项天赋为有需要的人提供有偿的领路服务。引路人无法靠后天培养,只能祈祷在新生儿身上出现奇迹,但天赋毕竟还是属于少数人,所以将引路人比作一种稀缺资源也不为过。

既然是稀缺资源,自然就能产生令人神往的利益。引路人群体也经历过漫长的自由发展阶段,终于组建起一个行业自治协会,但最终由于这样和那样的原因,协会最终解散,引路人再次成为各自为政的散兵游勇,直到现在状况也不曾好转。

大众对于引路人一向抱有偏见,甚至官方也只是将引路人看作是一般的技术工人。在灾后发展史上的几次重大发现,如果没有引路人参与其中,是绝对无法达成的,但翻遍官方承认的出版物,都不会留下有关这群人的任何记录。

就好像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一样。

放学之后,魁虎没做过多的停留,便径直回家了,他觉得自己不适合“学校”这个地方。

正想着赶紧回家帮养母照顾店里,却发现有个少女正在店门口,像是在因为什么事而纠结着。她看上去比魁虎要小些,当然这只是单纯地在谈论身高,若是再算上气质什么的,一脸稚气的少女恐怕得叫魁虎为“叔叔”了。

魁虎见少女的穿着朴素而整洁,应该不是捣乱的孩子,便上前询问道:“有什么事吗?”

少女吓了一跳,慌忙说道:“请问,这里是‘绿洲小站’吗?”

“难道我们店的招牌,又被那些调皮的小鬼弄成‘录洲小站’了吗?”

少女显然没听懂魁虎的调侃,只是愣在原地,眨了眨眼睛。

魁虎被那清澈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道:“这里就是‘绿洲小站’,现在这个时间点餐的话会上得比较慢,不过饮料倒是很快的。”

魁虎将少女迎进店里,见少女还有些拘束,他便说道:“你先随便坐,顺便看看菜单,考虑下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倒一杯柠檬水。”

“那个!”

“嗯?”

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地叫住了魁虎,少女却立刻像用尽了气势似的,又小声地说道:“请问,轸楠老师在吗?”

“什么啊,原来是找妈妈的,早说嘛。”

魁虎朝着楼上喊了一声“妈妈,有人找”后,便去了后厨。等他端来一杯柠檬水时,养母似乎与少女经过简单的交谈后取得了她的信任,至少她脸上的不安少了很多。

少女接过柠檬水,说了一句“谢谢”,先是礼仪性地喝了一小口,然后迟疑了一下,便一口气喝掉了一半。

魁虎正打算离开时,养母却让他也坐下:“这件事也与你有关,应该说是必须由你来决定。”

大概是和引路人的工作相关的事吧,这样想的魁虎便坐了下来。经过少女的娓娓道来和养母的补充说明,魁虎总算是大致掌握了事情的缘由。

少女名叫阳葵,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原本是隶属于企业的矿工,却在几天前的工作中,遭遇生意外导致身故。企业派代表给阳葵发放了抚恤金,但当被问及事故发生的前因后果时,代表却支支吾吾,只是敷衍地说“总之就是一场意外,不幸但无可奈何的意外”。

少女不甘心一向和蔼的父亲,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她在企业的相关部门及高级管理人员之间来回奔波,但对方不是拒绝见面,就是敷衍了事。阳葵历经艰辛却一无所获,但她并没有因此放弃。

“所以你打算雇佣引路人,带你去父亲工作的矿场,希望找到线索还原事件的真相。但是走访了很多评价很高的引路人,都被回绝,直到有人向你介绍像我这种身份模糊、什么私活都愿意接受的引路人,于是你就到‘绿洲小站’来了。”

魁虎平淡地将阳葵想表达的内容总结了出来,阳葵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道:“除了最后那个评价,其他的都没错。”

“放弃吧。”没想到魁虎直接就浇下一盆冷水。

大概是早已习惯了别人的冷言,少女条件反射地说道:“是钱的问题吗?我可以用抚恤金……”

“这不是钱的事!”魁虎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得烦躁起来,“的确在这座城市里,很多问题都可以靠钱来解决,但这事不行。我是不知道企业是想掩盖什么,不过很明显是关系到更大的利益。”

“可是,爸爸他……让一个人死得不明不白,这种事不是很不合理吗?”

“人类还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是最不合理的,在这个基础上,其他所有不合理的事,都没有判定的意义。”

阳葵哑口无言,她看了看魁虎,又无助地看了看养母。

“小虎,你太激动了。”

经养母这么一说,魁虎才注意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然站了起来,这算是失态吗?平复了心境,魁虎坐下后轻轻地感叹了一句“典型的后灾变时代的孩子”,却被养母以一句“你不也是吗”外加一击手刀给教训了。

谈话无法再继续进行下去了,阳葵大概也预料到了会是这种结果,因此显得异常地平静。她起身,向魁虎和养母鞠了一躬,说道:“感谢你们肯花时间听我的事,但我不会放弃,还会继续找能够接受雇佣的引路人。”

养母用眼神责怪地看了一眼魁虎,然后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没有什么打算,大概先回家吧。”

养母注意到,阳葵在说“家”这个字时,眼睛里散发着暗淡的光,于是叫住了正打算离开的少女:“反正都到这个时间了,不如留下来吃晚饭吧。”

“可是……会打扰到别人吧。”

“怎么会呢?对了,今天晚上店里会很忙,这个家伙又笨手笨脚的,要不阳葵你也来帮帮忙好吗?”

“谁笨手——呕!”想为自己辩护的魁虎挨了养母面带微笑的攻击。

“那好吧,平时我也会在家里做家务,所以一定能帮上忙的。”阳葵开心地笑着答应了。

“谢谢惠顾。”

送走最后一位顾客,店面的清洁工作也做好了,绿洲小站的忙碌也告一段落。

“哎呀,居然已经这么晚了!”养母看了看时间,浮夸地说道,“不好意思阳葵,一忙起来就没注意时间,要是让你一个人回家我也不放心,干脆就让这个很闲的家伙送你好了。”

一听到自己又被卷入到了麻烦中,魁虎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不过这次他学乖了,没有再直接开口提出抗议。

“不用了,本来就不算远,而且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养母无视了阳葵的话,又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要不这样,今晚就在这边住下好了。现在家里谁是你的监护人,我给他说明一下情况。”

“没有,现在我都是一个人住。”

阳葵那静如止水的声音,在魁虎和养母心里掀起了波澜,这该是一个10多岁的女孩用平静的口吻说出来的事吗?

“你就听她的吧。”这一次是魁虎开口了,“而且,你想要做的那件事,说不定她能帮上忙。”

“对哦,毕竟我对这个城市很熟悉!”养母自豪地拍着胸脯说道。

“那好……谢谢你们。”

晚上,魁虎躺在床上,难得地失眠了,而罪魁祸首就是阳葵无疑了。

魁虎自认为自己的阅历已经比很多大人还要更丰富了,他接受过很多人的雇佣,也拒绝过很多人,每一次与对方周旋站主导地位的都是自己,而这一次,虽然也一如既往地以对方无言以对的理由,提出了拒绝,却让他心烦意乱。

为什么阳葵会让自己如此在意?因为她是个女孩子,或者是她还是个孩子,亦或是——眼神,那眼神像是在发表宣言,即使放弃也不死心。所以,她绝对会再去寻求其他引路人,无论是谁,正牌的或者无证的、专业的或者业余的、负责的或者随心所欲的,只要是能给她一个机会,她绝对会尽全力去赢得每一场赌博。

“像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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