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午后透着热气和烦闷，刚在店里帮忙完，我拿着一本书坐在桌子旁，对着空调一阵猛吹，桌子上手机放着音乐，一瓶用来解渴的纯牛奶，关于一些过往我早忘了模样。
突然一个女孩子推门走了进来，我习惯性地站起来询问：“你好，你要吃什么？”话还未说完，她就说：“你们店里还招人吗？”，一副怯怯的模样。我挺诧异，门口招的是洗碗阿姨，陆陆续续有人来问，但这个年纪的都不至于想应聘这个工作。她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这是个找暑期工的学生。就好奇咨询了几个问题，得知她才17岁，中考刚结束，昨天在炸鸡店找到的工作，今天第一天上班老板就因为又找到人而不要了。话里说着很难过的模样，我也一下子明白她急于再找到个兼职的缘由。
听到17岁，中考结束，暑期工，我就不落忍，进去叫了婆婆出来，她也询问了几句，即使知道不适合，还是不忍心一口拒绝，已经是下午接近两点，闻知她还未吃饭，赶紧给打菜，打饭叫其坐下来吃。
而我继续坐在椅子上，手里的书再一个字也看不下去，这个17岁的女孩让我想起自己，那年17岁，那些琐碎而今看来似乎并无什么意义的的兼职。恍然发现很多逝去的，想起来时还是令人伤怀的。
（一）找工作
中考未毕业之时，就听闻同学趁着寒假去酒店兼职做服务员，那些新鲜事儿，最最让人向往的是自己赚钱了，还有小费拿。所以在暑假来临之际，几个同学一合计，就计划一起出去打工，因为是临时的，就打定主意，无论多艰难，我们都要坚持下去。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作为初中刚毕业的小孩子，找的又是暑期工，没有什么店会想招，那时候有朋友早已辍学，都是在混鞋厂，于是几个人一门心思就是找厂。也是七月的炎热的天气，印象特别深刻，那天天气特别闷热，几个人撑着伞在S镇的一片工厂一家家找过去，年纪小，也不敢贸然去问有没有招人，只敢在门口有贴招工启示的，走过去懦懦地问“有没有招暑期工”，得到的回复不是不招就是招满了。天气热得几个伙伴都说放弃吧，反正还小，不一定要找到，可是我倔强地不肯回去，心里就很坚定这个暑假一定要找到兼职的。不言而喻，那天的结果不尽人意，几个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各自回去了。刚晒得一个人头晕目眩，躺在楼下的一张小床上，风扇在滋呀地转着，望着天花板，失望极了。
（二）七月的第一份兼职
第二天，同学跑来说，她的姐姐高中毕业，在你们村里一个人的厂里做暑期工，然后几个人壮着胆子打了电话，还需要几个人，刚好那天她也在家。然后，四个人兴高采烈，欢天喜地就回家收拾行李，第二天就格外兴奋地跟着出发了。
工厂在市里的一个小镇，出去也要往返转好几趟车，对于少坐车的我超出我的意料，信誓旦旦地说不会晕车，然后在最后一站要上车的时候，在路边忍不住一阵恶心，吐得一塌糊涂，原来兼职的辛苦才刚刚开始。
来到工厂发现，宿舍是两个人睡一张床，除了拥挤的房间里有一台风扇，再无其他，还未开始收入，就要开始自己精打细算买席子，买洗漱用品。厕所是公用的，最不能接受的是公众澡堂，关于这个下面会细述。
可以庆幸的是包吃，有个食堂，每个人准备一个大杯子，下面盛饭，两三样菜一坨就堆在上面，现在想来感觉食欲尽无，但是那时候觉得出来打工就不是来享福的，吃饱了就好了。
我们来到的工厂是一家鞋底厂，要不是来到这个厂，我从来不曾去注意过一双鞋子要经过这么多道工序，竟然单单一个鞋底就有那么多厂，需要那么多人蓬头垢面地劳作。如果你有认真观察，大部分男子脚下穿的运动鞋或是休闲鞋，有一层厚厚的塑胶底，我们的工作做的就是这鞋底的其中一个流程。鞋子先由模具车间生产出来，再经过打磨，修整。
刚去的第一天，就是一人发一把十几厘米长的刀子，我们所做的工作就是将鞋底边沿多出来的须絮割干净，只要会修整光整，唯一要注意就是不要割过头，没啥技术含量。或许也正是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活才成为廉价劳动力的先决条件。车间是由铁皮盖成的，虽建得很高，但还是闷热得很，车间里有的也仅有几台工业大风扇，好几台都在打磨车间那，那时候热得就想他们那工作好很多，工资比较高，福利都比较好。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人都是光膀子，整天清清爽爽进来，没多大会儿，就一个个灰头灰脸的，每次下班前都是用除尘器在身上吱吱半天，可感觉还是脏的。
车间里的几个人闲聊间就认识了，年纪相仿总是易相熟，车间里有个姑娘，白白净净的，看起来也不大，一问已经当妈妈了，爸爸就是打磨车间里的一个，听着她一口一句关于女儿，有点莫名的滋味。或许眼下那时候就开始觉得要靠着这种无聊乏味的工作赚钱养家的日子着实可怕，但是嘴上还是说着他们一家子都在一起挺好的。还有一个女孩子比我们大那么一两岁的模样，和猥琐大叔打趣得很自然，车间没有管理得那么严，经常哼唱着“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感觉她应该也经历过爱情了吧。
出来的第二天几个人就开始想家，一天的工作从七点半开始，到下午五点半结束，八个小时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一天疲惫，车间沾满的灰尘，都不得不去洗澡，可是想着公共澡堂，就不禁迟疑。现在回想起那个澡堂，我还是接受不了。一群已婚的女人，全身赤裸在昏暗的澡堂里，揉搓着自己的身体，下垂的胸部一跳一跳的，眼前所有人的身体也是一览无遗，这幅场景不禁让我想起三毛笔下在旅行途中一次澡堂的描写，格外生动，一致无二啊。感觉第一次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进去洗的时候，看到这幅场景，我们就是拒绝脱下内衣裤洗，然后再等她们都走光了，各自转过身换好衣服，此后专挑她们不在的时候或是在房间里用冷水擦一擦就好了。
就是这样的日子，毫无趣味的时光里也能挖掘出一些乐趣。一同去的伙伴里有一个美腿修长，穿着超短裤的妞，走在一个男性居多的厂子里也是格外惹眼。有时候就一小段路，就会听到各种各样的动物叫声，哨子声不必提，最让我惊讶的是猫叫声，第一次还以为附近真的有猫。不过意外的是，这些看似发情的荷尔蒙并没有激发他们做进一步的举动，日子也相安无事。那时候几个人小小的乐趣就是花个一块五买个冰淇淋，吃到最后那层脆脆的皮，心里那点欲望被填满，忍着第二天再吃一只，对家的那份思念就会弱一点。
晚上热得睡不着的时候，就把席子拿到顶楼铺在地上，星空里都是闪烁的眼睛，几个人聊天，畅谈两个月以后回去要怎样奋发读书。肚子饿的时候两个人泡一包一块钱泡面，再加一根五毛钱的火腿，两个人就觉得吃得格外奢侈了，麻辣的汤底也在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中喝得精光了。她说，感觉不好吃的泡面，两个人一起吃怎么这么有滋味呢?
（三）七月的第二份兼职
即便这样不喜欢的日子也没持续多久，两个星期就被告知暑期工太多了，不要了。几个人想到要这样灰头灰脸回家又接受不了了，赶紧找朋友帮忙再找一份，十万火急，快马加鞭。
第二份兼职没什么好说的，这是一家做鞋面的小作坊，几个人进去做的都是剪线头，或是撕胶布更没有技术含量的活。我们的危机感很强，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临时工更不会做多久，果不其然，一天辞两个，最长的也就待了一星期。
好在朋友是最先被辞走的，她很快又帮忙找到另一家工厂，几个人又赶紧“投奔”过去。
（四）七月的第三份兼职
这一份兼职真正做得最久，有5个星期，对我来说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打工赚钱，可是话说回来，现在回想起来人生里这第一笔自己赚的钱来得太不容易。
明码标价，一天30元，每天几乎都是上班12个小时，早上七点半上班到十一点半，中途休息两个小时，下午一点半上到五点半，晚上六点又继续上班上到十点，有时候甚至不止。每天中午吃饭半小时，吃得饱饱的就得窝床上睡着。记得刚到那里的时候，宿舍床铺不够，不得不跟别人套近乎凑和住一晚。等另一个人搬走了，立马就要拿东西去占床位。一个宿舍住七，八个人，拥挤得很。
吃饭是八个人一桌，每桌三菜一汤，自己买米，自己每次吃完饭要自己淘米放水蒸饭，水放得差不多就是干饭，如果想喝粥就多放点水。每天的日子有条不紊地像一台机器。晚上加班到十点多，食堂会煮银耳汤，外加一个很难吃的面包，可是这样的日子相对于之前的兼职，却觉得好太多太多，也觉得自己真正要实现自己暑假赚钱的目的了。口袋里的钱都不舍得花，每天掰扯着到结束能赚多少钱。
忘了说了，很巧的是，一个暑假从鞋底到鞋面，再到成品车间，感觉完整经历了一双鞋的制作过程。做的是流水线的活，最前面的人很多是涂胶，很臭，毋庸置疑也是有毒的，还好没有被安排到，被安排在后面一点就是整理鞋带，鞋子不多的时候还可以和旁边的人聊聊天。前面一段拔鞋头的是两个男孩子，也是十七八岁的模样，每次看到他们拔鞋头就忍不住想笑，再下来一个男孩是忘鞋子里塞纸，看他每天因为纸张带来的粉尘一直用手里那根小棍子挠背就感觉身上一阵阵发痒。接下来就是整理鞋带的我们两个，流水线多的时候捞上来的鞋子堆满了一整个架台，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就会过来帮忙。
另一个整理鞋带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外省人，在这个厂里上班的大多是外省人，包括那几个男孩子本来以为是临时的，后面熟识之后了解到早已经辍学，是以长期工应聘进来的。一度在大人们的描述中，造成一个刻板印象是：外省很多人花钱大手大脚，属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那种。可是发现这里有家庭的人除了自己每个月必须的早餐和一些生活必须花费，他们所有的钱都要省下来寄回去养家。那个阿姨经常看着我们感叹，你们真懂事，还会自己出来打工，然后一脸想念孩子的伤感。
最后面有一个折鞋盒的，鞋盒属于计件，基本由两个人承包，有活的时候他们就来，没活的时候他们就休息。出于好奇，每次没事做的时候，我就跑过去跟着他们学折盒子，跟他们聊天，感觉很有意思。
有个四十多岁的大爷，之所以称为大爷，是因为觉得他实在不像四十多岁，头发都没了，说话总是阴阳怪气，整天推着一辆货车，时不时过来都要拿两个人打趣一番，觉得有些人即便上了年纪也不一定看得准人，所以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那些玩笑，我却觉得恼极了。在要走时，跟所有认识的人道别，唯独忽略他。可是他和朋友处得极好，听闻我们要走的那天，他拿着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在二楼狂喊着。
这样的日子，人活得像一台机器，每天脑子里除了固定的几个时间再也不用记住其他。刮台风下雨的日子，就格外想家，淌着路上的泥水去外面的便利店给家里打电话，有时候说着说着就觉得很难过，一遍遍默数着回家的倒计时。在心里把熟悉的调换上思乡的词，真正发觉“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第一次发觉原来在家里是那样的自由自在。
终于到了可以回家的日子，拿到工资，却比意外少了70多块，一问说是七月底被扣了一个月的水电费，可是七月份我明明月底才来，就三天扣了一整个月，后面找会计，周末没上班，不得已就得多等一天。本来归心似箭，可是想想那么累一天才赚30，就决定留下来拿回来再走。那天看着朋友一个个拿着行李离开，那一天对我来说，格外漫长，也不出去吃饭，靠着一个面包，一瓶八宝粥在宿舍窝了一天。第二天拿回应得的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五）番外
时隔多年，我再回忆那些细节，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那时候一整个车间的组长，是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长得人高马大的，每天穿着白衬衫，每次巡视时也一副很和气的态度。那时候情窦初开的年纪，或许也作为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毕业生在流水线上一个极其卑微的工人，会暗想他的老婆真幸福，觉得这样算是优质男人了。
我自诩自己算是一个比较早熟懂事的姑娘，即便觉得可以恋爱的年纪我也由衷坚定认为自己应该做到自己想要的，找到的人才不差，那些在厂里打工的小子都太混日子了，可是在我眼里那个主管还是优质股啊，现在以20多岁的年纪再回头看，穿白衬衫的主管还是秒成渣渣啊。
那个时候，朋友上班累了，碰到一个喜欢她的四川打工小子，三下五除二就从了，一规劝她要好好上班，她就一脸不在乎地说，没事，xxx会养我的。我去，我在心里骂了声，这个一个月都养活不了自己的男人拿什么养你。现如今，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日子说不上不好，可不是我希望的模样。
另一个朋友在村里听戏，竟然被戏子给看上了，一度成为我们之间玩笑的料子，时过境迁，他们也没有任何后续，可是一想起初七，我就会想到她。有时候恍然觉得生活即剧本啊，身边都演出了太多意外。
那一年，我拿着赚的900块钱买了一辆自行车，用剩下的给自己交了高中生涯的第一笔学费，可是我觉得自己收获的不仅仅是这900块钱，当然，人生里很多成长不是一蹴而就的，何况是这样顺顺利利的兼职，顶多只是体味下生活艰辛和世间百态里的微小一角罢了。可是在每每回想起那个夏天，就为那时的自己感动，为那时候的我们感动，也正是那个看似无趣的夏天才慢慢成就了此后的我们。
回到现实，眼前的小女孩多么像当年的自己，我一点也不怀疑她能做好这个工作，哪怕现在的我觉得厨房那么热，那么闷，洗碗的工作那么油腻，那么累，我太懂她心里对一份兼职的迫切需要了。
最后，由于一些考虑，我们还是没有招用她，可是我多希望她会慢慢成长，一路学习，去成就那个自己想成为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