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也是偶然才想起，原来程景凡离开这里已经整整四年了。他走的时候也正是现在这样雷雨反复的季节，天空暗沉的时候压抑的就像世界末日要来临一样。宛如当初我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他走了的消息时的心情。
其实这四年没发生什么重大的变化，除了我顺利毕业，顺利加入待业人员队伍外，我还是和吴漾混在一起，一起上自习，一起做兼职，一起努力摆脱待业的困境。我以为这四年变化的也就这些。却没想到，一个莫名其妙的梦让我有了新的发现。原来，这四年，变化最大的并不是我的处境，而是一件我曾以为极其艰难的事情——关于程景凡，我终于释然了。
事情源于昨晚一个奇怪的梦，一个很长却难得具体的梦，梦里我竟然带着一个男人见了我的家人，并且这个人跟我的家人相处的很好，好到他们愉快地聊着天直接无视了旁边陪衬的我。而我竟然面露微笑的看着这一幕。
被闹钟惊醒的时候我便意识到这是场梦了，然而凭着一股莫名的机智，我摸索着关了闹钟努力在梦里多停留一秒，以看清这个人是谁，长什么样。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本能的翻那个白眼足够表明我是白费力气，梦就是有自动雾化效果的舞台，一切都带着一种朦胧感。而且总是开始的无厘头，结束的很模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我发誓我并没有着急找对象结婚的事。于是上班的路上我还在想梦到的会是谁呢。突然司机一个急刹车，我跟着向前冲了一下，有一个人闪现在我的脑海里，像信号不稳定的电视图像，先是花花的，呲呲的闪，然后突然稳定下来。
这个人就是四年前悄悄离开这里，离开我的程景凡。我不确定梦里的那个人是不是他，但这个梦却让我想起了他。也许这正是这个梦的意义。
二
认识程景凡的时候，我们刚刚高一，那时他是隔壁班的学习委员，我是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我们起初不认识，只是常在老师办公室或者楼道间遇到。有时候他碰到我，看我一个人抱着厚厚一沓作业本会主动上来帮我抱一半。我从来不会拒绝，却也没有多说过除了“谢谢”的话。因为光是他向我走近就让我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我每次都像只听话的小绵羊，抱着少一半的作业，紧跟在他后面，就觉得很满足。
那个时候除了知道这个男生的名字和他是隔壁班的学习委员，我对他一无所知，我想他也一样。然而让我觉得有些窃喜的是他还很帅，近一米八的个子，白净的皮肤，清爽的短发，深邃的眉眼，还有嘴角那两个深深的酒窝，即使不笑也藏不住。我也说不清这有什么值得窃喜，可能他的英俊的外表和他主动的靠近对于我的自卑有安慰的效用。管他是不是只是出于善意，反正每次在楼道遇见他心情都会莫名的变好。
可是我也只是继续小心翼翼的喜欢他，生怕被他发现，我就再也不能每次都装出抱作业本很吃力地样子。我不是一个会用心机的女生，可是为了接近他我确实没少动脑筋。精心策划了一次次偶遇，却每次都是他主动打招呼，我都只是羞涩的微笑点头。那种少女的心思就像你特意为了一个人栽一棵树，只是为了让他途径时可以停歇乘一会凉。
那个时候的内心很微妙，喜欢着这个人，却又不敢勇敢的大步前进，总觉得他身上散发的暖暖的光芒和我暗淡的颜色反差太大。可是吴漾说，你喜欢一个人，觉得他光芒四射，其实发散着这光芒的不是他，而是你的眼睛，因为你喜欢他，你看他的时候眼里不自觉地流露着光芒，所以看他才会觉得耀眼。所以，当我呈花痴状地承认我喜欢上了程景凡的时候，吴漾一副不以为然地样子，不仅质疑我的审美水平，还嘲笑我肤浅。我当然更不以为然，肤浅就肤浅，谁看人先看到的不是脸呢。
基于吴漾对程景凡并不怎么看好，我也不怎么在她面前提他。可是当高二开学，吴漾发现她正前方坐着的正是程景凡的时候，她先是一愣，然后扭头对着右后方的我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我返她一个飞吻，求她多多关照，然后继续沉浸在程景凡降临我们班的惊喜当中。
后来，他又成为了我们新班级的学习委员，而我继任数学课代表，我们之间的来往渐渐增多，也渐渐熟络。他与吴漾也是，我常常看见他转过身和吴漾说话，小组讨论的时候也挺融洽。我问吴漾，对程景凡的看法是否有所改观，她摇头，说也还只是不讨厌。
下课的时候我经常跑去找吴漾，顺便跟程景凡搭搭话。而我的这点小心思总被她看的透透的，所以她总是赶我回去，并告诫我女孩子不要太主动。直到有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吴漾突然特别认真的问我，到底喜欢程景凡什么。我自己也想了老半天，却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我只能说，就像碰见一件心仪的裙子，恰好是你喜欢的颜色，你喜欢的款式，即使价格过于昂贵，你也愿意省吃俭用凑钱去买它，拥有它。对于我的答案吴漾没有发表意见，她只是低头若有所思了一下，就转移了话题。
没过几天，就到了我的生日，那天正好是个周六，晚上我正在家里切蛋糕，听到手机响。拿起一看是吴漾，心想这家伙还算有良心，没有忘记我的生日。接通电话，吴漾急急忙忙的让我下楼，说她在楼下。我让她上来她拒绝，于是我披了件衣服就下去了。
当我看见不远处的广场上一大片烛光在风中摇曳的时候，心跳莫名的开始加速，而再当我看见烛光中的身影那么熟悉时，我已经懵了，一边不敢置信，一边还在朝着烛光走去。当我离程景凡还有三米远的时候，我迈不动脚了。感觉我是从一下楼就进入了梦境，因为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实。可是我明明看到那些呈“HAPPYBIRTHDAY”形的烛光在舞蹈，看到吴漾从旁边走出来唱着生日歌，而眼前这个人正向我走来。
我像是被突然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晕了头，呆呆的望着他说不出一句话。他走到我跟前，捧出一罐橘子糖到我面前，他说，“吴漾说你不喜欢巧克力就喜欢这个。”我缓慢的接过糖。他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现在你接受了我的糖，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听到这话我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也尝到了泪水的味道，咸中带着甜。
后来，程景凡说，其实他爱的比我早，所以才会紧抓每一个接触的机会，才会放弃自己擅长的文科选择理科。那个时候我觉得最美好也不过如此，两个相互心仪的人暗暗揣着心，一步步去靠近对方。不过程景凡也告诉我，坐在吴漾前面的时候就想好好利用资源打听关于我的消息，吴漾却避而不谈，反而告诉他不少我的缺点。直到有一天，吴漾突然告诉他，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并和他一起策划了这场告白。
生日的那个晚上，当我从惊喜中缓过神的时候，我抱着吴漾，说了句谢谢。我记得她在我耳边说，“你想要的裙子终于穿上身了，希望你穿上它不仅美丽，而且舒服。”
三
从此，我们变成了三人行，吴漾和程景凡一个在我左边，一个在我右边。那段日子是记忆中无比美好的时光，两个最爱的人都在身边，程景凡会给我带早餐，会为我唱歌，会给我讲天文地理，会为我揉扭伤的脚腕，会摸着我的头对我笑；吴漾依然会嘲我花痴骂我傻，却也依然倾听我所有的开心与不开心，依然包容我的小缺点，依然维护着我。周围很多人都羡慕我们，连班主任也对我们睁只眼闭只眼，因为我们的成绩根本用不着他费心。
可是，就像所有看小说的人都熟悉的那样，故事开始的太美注定长久不了。我们开始进入紧张的高三阶段，程景凡的成绩却开始阶梯式下滑，一次不如一次。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才能不伤及他敏锐的自尊。他开始陷入低迷，忧郁，我把整理的笔记给他他都开始拒绝。以前放学他都会送我到小区门口，现在放学都是我默默跟在他身后，甚至分别的时候他都忘了说再见。看到他那样子，我很是担忧，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程景凡开始很少跟我说话，我不问他不说，我问他也不说，我开始害怕这种沉默，我怕这样的沉默终将我们的感情埋葬。那段时间，我小心翼翼，心惊胆颤，深怕他突然一个开口就是要说分手，虽然我认为这极其不公平，可是感情不是天枰，没法两边保持一样的重量。只要他要分手，我抗议也无效。
我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沉沦，看他在月考后被班主任叫去谈心，看到他妈妈来学校找老师，除了陪伴，我无能为力。更让我矛盾与惶恐的是，与他的成绩下降成反比的是我的成绩却稳步上升。在最后一个寒假来临的时候，我说假期我们一起去上自习吧，我想尽力去拯救他也是想挽救我的初恋。可是也被他拒绝了，他说他要去他姥姥家。然后整个假期，我发了很多信息给他，他只是星星寥寥的回复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过年的时候，下着雪，天很冷，我在玻璃窗上哈了一大片气，写了“新年快乐”和笑脸拍成照片发给他，却一直没有回音。
吴漾来找我的时候，看我有些憔悴就知道肯定跟程景凡有关，她问我，“他还是那样吗？”我默默点头，仰着头望着天空，迷茫茫一片，看不到一点蓝，两股热流顺势滑下。我说，“吴漾，我感觉到我要失去他了。”吴漾靠近我，拍拍我的肩膀，“没关系，还有我呢。”
开学的时候，大家开始讨论报考院校的事情，而我却始终不敢问程景凡他的打算。而他也没有如我所料，跟我提分手。我努力的装作若无其事，讲些笑话给他听，他也只是勉强的笑笑，却不入心。我像一个癌症晚期的乐观患者，明明知道死期濒临，却还想过好剩下的每一天。等到他说“咱们分手吧”的那天就是我的死期，我一直在等。
可是等到临高考前也没有等到，我们就一直那样不温不火的走到了高考前。照毕业照的那天，我鼓足了勇气问他有什么打算，他也只是说考完再看。临分别的时候，我不舍地拽着他的衣袖，我说“不知道一切结束后我们会怎么样。”他沉默了一会说，“依然如故。”我说，“好，我等你。”其实当初就不该信那句话，因为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我们已不比当初了。
考试期间，我没敢再打扰他。直到考试结束，我发的信息他没有回复，打电话始终关机。我以为这样的情况是我预料到的，我愿意给他一些时间去接受不理想的结果，也愿意等他选择再来一次。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我等来的不是他对承诺的兑现，而是让人震惊的消息——他离家出走了。我是在班级群里看到有人在找他的时候，接到了他妈妈的电话。电话里的女人声音急切，微弱，话语被哽咽分段，她说：“我知道你是景凡的女朋友......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要去哪里,我找不到他了......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的心像被丢进了冰窟，用铁索捆绑起来，抽打着。我没有勇气去问来龙去脉，我只能一边流泪一边说，”对不起，阿姨，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泪水一股一股的路过嘴角，咸中带苦。
那几天阴雨绵绵，更加让人煎熬，终于经过漫长的等待，在群里看到有人说他安全回来了，我的心才松了绑。可是我们也从此再没有了任何联系。他换了电话号码，也离开了我们的城市，关闭了当初一起开通的QQ空间，我只记得他最后的QQ动态是一句”对不起，再见。“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考上大学。
关于我们的故事我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没有结尾的结局。以至于，后来上了大学，很多人问我有没有男朋友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吴漾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来看我，她抱着我说，”裙子试过了，再喜欢，不贴身就不要买；人错过了，再不舍，不懂珍惜都不要留。“我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心里却迈不过那个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他的出走和离开我也是有责任的，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我不介意他没有”依然如故“，却没法接受他连一句分手都没有就让我们的感情无疾而终——我成了一个被抛弃的人——这就是我的初恋带给我的经验和结论。
四
最艰难的时光依然是吴漾陪我度过，我们去了大理旅行。被外面的世界洗刷了一番后，我依然相信这个世界美好，依然相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但却不敢相信我可以拥有这样的爱情。程景凡成了我心里的一抹血痕，亏欠着，埋怨着，也褪却着。
大学军训期间，晚上我在水房洗漱的时候，常听到楼下一阵阵骚动，然后看到很多女生挤到窗户边，兴奋的朝下面看，仿佛都期望自己是这躁动的缘由。然后她们会推拥其中某一位女生，因为下面有个男生摆了一地的心形蜡烛正在向这位女生表白。看到这些我就会想起当初程景凡表白的场景，就会觉得原来他也曾用过这样烂俗的方式，可是当时竟觉得那么幸福。所以关键还是在于是谁赠你欢喜。
大二快结束的时候我们搬家，我临近考试很忙，就拜托我妈帮我收拾我的东西。一天，我妈打电话给我，说从我上锁的抽屉最里面找出来一个瓶子，里面是橘黄色的透明黏状物体，问我是什么，没用就扔掉。我根据我妈简洁的描述努力的回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是当年程景凡表白时送我的橘子糖。当时没舍得吃，一直留着，现在全融化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让我妈扔掉了。毕竟，人都走了，留着融化的糖做什么用。
也是那个时候，吴漾有了男朋友，很少有时间来找我。我才些许的体会到我跟程景凡在一起时，吴漾孤独的感觉。可能我们太熟悉彼此，也太依赖彼此。可是我依然希望她的爱情有个好的结局，我可以习惯一个人，只要她幸福。
然而他们还是分开了，在临近大四的时候。对方的分手理由是毕业后要回家乡，最后都得分开，长痛不如短痛。听到吴漾苦笑着转述这个理由的时候，我有股冲动，真想去问问那位大哥，既知长痛不如短痛，那短痛还不如不痛呢，早知结局又何必要开始。可是毕竟是吴漾爱过的人，我也只能安慰她，”一个没有勇气跟你一起面对未来的人，就让他去走他既定的轨迹，前方风景依旧艳丽，而你依旧美丽。要相信我们会遇到更好的。“这一直都是我最擅长的事——安慰别人，欺骗自己。
大三的假期我们开始了实习，开始亲密的接触到这个社会的原貌，多了很多困惑，也长了很多知识。在忙碌中迷茫，也在忙碌中充实。我好像就是在那段时间逐渐遗忘了程景凡，生活的不易已经让我们足够疲惫，也就没有时间去怀念曾经短暂的美好，去纠结没有告别的分手。
到毕业的那一天，吴漾穿着她的学士服来跟我合影。我们一起在草坪上跳，在操场上奔跑，捕捉每一个欢快的瞬间。没错，毕业对我们而言是欢快的，没有忧伤，因为最爱的那个人依然在身边，并且不会分开。吴漾说，大学就这么结束了 ，你怎么连一场恋爱都没谈。我说，因为还没有遇到喜欢的人。那个时候我早已释然，我与程景凡早已两不相欠，我选择不轻易开始一场感情不是因为我怕被伤害，而是因为我已足够成熟。
五
程景凡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记忆中的他还是四年前的样子，而且已渐进模糊。于是，上班的间歇，我打开封存已久的空间，翻开相册，里面有我们高中时期的毕业照。照片里的他就站在我身后一排，我们都显得有些青涩，而他的面容更多几分惆怅。我细细看了看他，突然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帅，除了两个酒窝比较好看，而且后来他的酒窝也消失了。难怪那个时候吴漾质疑我的审美水平，我也不知道当初自己怎么就那么喜欢他。
如今，我依然没有他的消息，也没那么想知道他的消息，他就是一个从我的全世界路过的人。既然是路过，便不必恋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