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的病情加重：咽喉肿、痛、辣、烫；鼻塞；眼热；气管冒烟；头，沉甸甸；身，软酥酥。——身体已经不受脑袋控制，无精打采。好像感冒，又好像发烧。但他不会去看医生，因为他对医生毫不信任。防微杜渐，一开始就治疗应该会快愈。

起床后，他跟姆和达明打了招呼，然后沏了一杯板蓝根冲剂，慢慢地饮，让板蓝根浸润着喉咙，如被敷药，让药分子攻击病分子。那一刻，舒服很多。

早餐是鳅鱼焗饭。澎湃和达明端着饭到狭窄的后院吃。收音机播着民谣，从达明的房间飘出，优美，悠扬。澎湃感慨：“现在，我深深地体会到光阴似箭了。不知不觉已经一模，接着是二模、高考。高考之后就真真正正踏入人生。高考决定了你的命运。模拟试不能输，它决定高考。”

达明浅笑：“高考不是唯一出路。”

“但至少它是主要途径。”

上学后，分别时，澎湃拍拍达明肩膀：“冷静应付。”

达明叹口气，走上楼。

天阴沉沉，像病了似的。花也病了，树也病了，草也病了，鸟也病了，图书馆也病了——一切都病了。

澎湃的眼热乎乎、头热乎乎、身热乎乎——一切都热乎乎。他的新陈代谢中，异化作用（分解代谢）大于同化作用（合成代谢）。体内正进行着激烈的鏖战，烽烟四起，免疫军队连连失利，尸横遍野。呼吸系统像蒸炉，大量白细胞阵亡。

考一模的同学考一模去了，教室里又剩下双非者，静。澎湃到二楼上厕所时，发现人去楼空，下楼回教室时发现“光荣榜”——上次考试综合成绩排名前二百以及单科成绩排名前二十的同学名单。名单上的同学，大部分都是他以前的竞争对手，如今，他已经置身事外，变成冷眼旁观者——曾经，这样的光荣榜上，总会出现他的名字。他们很快就会成为名牌大学的学生——成为未来炙手可热的人才。加油吧，兄弟姐妹！澎湃肝肠寸断。

政治科排名前十位的同学中，有珍华和初泽；综合排名前十名的同学中，有同乡仕坚——刚上高中时，他还籍籍无名；沃文，没有进，也没有退；达明，退至四十几——发烧惹的祸；月缘，一百七十；美萍，不见。语文第一名，运开！

该看的都看了，想知的都知了。澎湃默默离开。

一模正在进行中，待结束之后，这份光荣榜上的名字，必将被更新。

照一下镜子，澎湃被自己的样子吓到了：很黑、很粗糙——比之前难看多憔悴多了！——拜病魔所赐！他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手无搏鸡之力，也觉得有点冷。

在不能逃避的时候，面对，就是最好的逃避。

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响后，高职的同学陆续回来。宁静被打破。

明彦叫澎湃的邻桌妖女去玩，妖女指着澎湃说：“同这个，同这个徐志摩去玩吧！……摩哥！”

澎湃无精打采地伏在书桌上，奄奄一息似的看着书。

过一会儿，他听见艺青问妖女：“他是不是弱智的？”

他像无端端被人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欲哭无泪。

“他不是弱智的。”妖女回答艺青，然后转身向澎湃打招呼：“喂，摩哥！”

澎湃恹恹欲睡，没有理会。

艺青是一位绝色美女，长着一双羡煞旁人的大眼睛以及白得令人妒忌的皮肤。他知道她在看他，就像看着一个残疾人——眼神充满怜悯。

放学后，他又到为群药店。

“阿姨，请问发烧吃什么好？”

“哦，很简单。”说着，从那药柜取出一粒药丸：“吃了饭没有？”

“吃了。”

“那好，两片吧。”

“要多少钱？”

“六毛一粒。”

澎湃从裤袋抽出一元，说：“我只有一块钱。”

“没关系，一块钱就可以了。”她把药丸包好，递给他。

他左手接过药丸，右手伸出一元：“我过一会儿再拿给你。”

阿姨接过钱后，他便离开。

回到达明家，他吃了药，然后带着两毛钱回到药店，还给阿姨：“多谢你，阿姨。”

“唉，都说过不要了，多谢你。”

午睡醒来，澎湃头重脚轻，有点眩晕。脑袋像塞满东西，无法思考，只能想象。

语文老师叫他帮忙登记得分情况，用“正”字。

于是，他一笔一划地记录，迷迷糊糊地。当他完成任务后，便将9班同学的答题卡放回语文老师座位。

当他开始开启宇宙之门时，时针已经在四字位置。

外因对事物的变化发展只能起加速和延缓作用。它没有权力决定事物的性质和发展的方向，只能通过内因起作用。它是影响事物变化发展的第二位因素。源头是坏的，发展下去，只会更坏——变好的可能性极低；源头是好的，只会更好——变坏的可能性极低。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这只适用于本质良好的新事物。恶有恶报——丧尽天良者必遭天谴，狼心狗肺者，终尝苦果。事物是变化发展的——成功时想之，居安思危；失败时想之，锲而不舍。一个意志坚定的优秀生，其存在本质和发展方向是不变的，发展的快慢，视乎外因——高考的成败不能只看内因，更要看外因——如果竞争对手全部退步，你就算不进步也会成功；如果竞争对手全部进步，你要比他们更进一步才能取得成功。

摆脱苦恼的方法，就是忘记它，把注意力集中到令人开心的事上。快乐与悲伤，振作与颓废，一念之间而已。

傍晚，澎湃体内的免疫部队在药丸和板蓝根的协助下取得了抗病战争的主动权。但他仍不得不以汤粉代饭——米饭会消耗更大的能量。

还了《资本论》，借来《学哲学·用哲学》。图书馆里，大部分书籍已经风烛残年，新书甚少，且可读价值不大。世界瞬息万变，半个世纪前的理论，已经不太适用于当今社会——伟大思想家的理论除外。

有了经验就不必再为之经历，尽管它是从间接中得来。只不过，从亲身经历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更深刻、更有说服力。

高考的方案越来越糟——由合理向荒谬发展。先是文理分开，然后是“3+X”，现在又“3+X+综合”。在高中，数学成绩决定总成绩，并决定你的名次，高考也不例外。文科再好，也不及数学强者。文科答对五题才十几分，理科答对一题已经十几分。澎湃认为，最佳的高考方案应该是：“1+X”或者“文理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