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拙作《书天神毫》

1.

  每一年的六月,潇洒书院都会有一次武科训练,这个时候的后山总会比往常更加凶险。

  烈日当空,山林依旧是昏暗的,甚至有点阴冷。原野骤潜伏在草丛树木之下,大片的绿色令人迷乱,越想集中注意力,这感觉就越痛苦。闭上眼睛反而清静一点,危险之处也不再那么隐蔽。

  比如,往前九步,就有呼吸声。野骤的拳打进了树干,里面的人如同猎物的内脏被狮子完整而利落地掏出。尉迟帆的呼吸声没人能听到,是刀太沉不住气了,所以必败无疑。

  野骤握紧背后的刀柄,缓缓抽出,刀刃摩擦着刀鞘,似乎是魔鬼在剔骨,声音又细微又让人战栗。

  好像有人在指着自己的脑袋,哦,是箭,好快啊。刀尖已经亮出,箭断了。

  暗处的霍工斧,不再躲藏了,他扛着大刀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他中了箭镖,反抗着睡意,盯着野骤,走近野骤,然后哀叹着倒下。

  箭,掠过,再掠过,又掠过,力量浑厚,这是康伯赞的箭。

  野骤冲向山顶,冲向伯赞,好像时间都比他慢了。他的脸浮出一丝兴奋。

  康伯赞是是潇洒院的尖子生,是原野骤最想打败的对手,也是令他朝思暮想心猿意马的姑娘。

  “呵呵,全身都是破绽。”,箭一发一发从山顶杀下来,每一箭都可以要了野骤的命,每一箭都射不中他。

  “来吧,再快一点!”,伯赞搭上最后一箭,将弓弦扯到极限,手指一松开,即使箭没有镖,也能把人打得昏厥不醒。

  野骤非常快,比箭还要快,无论如何他都要接近伯赞,痛快大战一回。他的身影一晃,躲开了重箭,脸盆粗的树桩呼呼地飞来了。

  伯赞蹲下身,将手指伸到野骤口鼻前,“活着就好。”,然后下山回院继续考试。

  在这后山,像野骤这般昏睡的还有很多。

2.

  山林已经没有了光亮,原野骤不知悠闲地躺了多久,透过茂密的叶影,可以看见一小片黑紫的夜空和一两点星辉。

  他的胸口疼痛压抑,因为他被心仪的少女伤了心,这份疼痛像星星一样永恒,梦像天空一样遥远,“真美。”

  沉浸在这样的梦,即使胸口仍然疼痛压抑。

  “醒醒,你睡着了吗?”尉迟帆的火把太刺眼,惊得野骤揉揉眼皮。

  “来得刚好,帮我把身上的千年铁力木给挪开。”

  “一!二!三!嘿!”

  “哐当!”一声,那脸盆粗的大树干滑溜溜地跳跃着滚下山坡。

  下坡的草地辽阔而平缓,空气弥漫着一股焦味,不管是近处稀少的农户,还是远处繁华的街道,都没有明显的火光,也许早已熄火了。

  烧焦的狭长土地就在野骤眼前,他捡起一件破烂的白布,白布已染上大片血渍,还带有一点火苗,这样的花纹是康伯赞的衣服才有的,受伤的位置应该是背后。

  帆用手感受着焦土的温度:“如此火烈而阳刚的功夫,必定是伯赞的百灵炼烈拳法。恐怕她遇到的人十分危险。”

  野骤急匆匆地赶到书院,一间一间地打开教室的房门,大部分学子都已经回家了,点灯的教室里只有少数同窗和先生还在看书写字,没有人知道伯赞在哪。

  武馆内的灯笼只有六盏点着,宽广的木板场地只有帆和卜先生拿着鸡毛掸子打扫的声音。

  门一拉开就露出野骤满头大汗的脸。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考试都结束了,你和帆一样,成绩不合格。”而立之年的卜星戬拿着纸单子在灯笼下看了又看,失望至极。

  “先生有没有看到伯赞?”

  “没有。”星戬抄着两手,瞪着野骤,“工斧呢?他去哪睡了?”,声音响亮严厉。

  “伯赞在藏书塔,你去看看吧。”

  藏书塔有十层之高,从下往上看,高大耸立的塔顶正指着星空中的的明月。

  藏书塔的每一层都不密不疏井井有条地排列着一丈高的书柜,在塔顶的书柜之间闪烁着一片烛光,桌上乱七八糟地摆着《大焰武经》十几部书,每一本书都是又厚又重,比人的双肩还要宽大。

  伯赞快速翻阅着书,翻动的手指还没停下来过。

  下午她在后山遇到的怪人实在可怕。

  伞。

  下雨了,人会打伞。阳光强了,人会打伞。伞实在是一件平常的工具。

  你听说过有人在太阳快要下山,风吹着凉凉的时候打伞吗?

  你听说过伞可以杀人吗?

  伞下的人大都是普通的人,有着各种各样的身份。有些伞下的人就只是伞下人,像鬼魂一样什么也不是。

  他们就是伞下人。

3.

  “打扰了。”野骤将烛台挂在墙上,坐下来打量着桌上的书,他知道伯赞喜欢历史。

  “这么晚,你也来看书?”,她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看来是查不到多少想要的资料了,“伤怎么样?”。

  “我没事。”他看不出伯赞的伤势,她已换了一套衣服。

  野骤小心翼翼地呈上一块血红的袍布,这是伯赞原来衣服上的一部分,“白天你好像和外人交过手,你遇到了谁?伤势如何?”。

  伯赞看了一眼那破布:“没有什么外人。一点擦伤而已,训练很正常。那脏东西还是扔了吧。”。

  “这样啊。”野骤小心翼翼地将袍布收进自己的衣袖间,让她看得有点尴尬。“你在查伞下人,藏书塔的记录不是太多。”。

  伯赞换了一本书看,又换了一本书看,默不作声。

  野骤想直接问她恐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西域那里一直在打仗。八十年前,我曾爷爷二十三岁,是黑花书院的教书先生,也是神虎营最好的铸刀师。神虎营有一项‘神毫’计划,很多铸刀师参与了,我曾祖父是主铸刀师。他去西域寻找上好的铸刀材料看,在大漠风沙中,曾爷爷和他的队伍走散了。风沙止息时,他已被太阳晒得倒在地上,这时他遇到一个穿着白衣手持折扇的异国老男人。曾爷爷问他是谁,他说他叫‘赏花者’,他家有一个很大的后花园。”,他抽出一本翻到纸面稍稍鼓起的那一页。

  野骤脑中有了点思绪,似乎已看到伯赞遇到的对手。

  训练一开始就有外人干扰了。后山有幻影,极快,极慢,躲躲藏藏,只为伺机对伯赞下手。

  伯赞是武科七段生,六段以上的学子全是他们的目标,暗袭已有多次。

  所有人都被监视着,就像一群小虫子在鸟窝里扭动着,完全不知道窝外的鸟眼是何等的巨大。

  一把伞在晴空下轻轻飘着,伞边如此光滑,光滑得可以闪出刀锋的光芒。风微微吹起,一些这样的伞来了,风再吹起,好多把这样的伞来了。风有点凉。

  叶起叶落间,伯赞的脚步已踏过千花万草。索魂的阴笑声更快,鲜花被摧残的样子到底是怎样的美丽呢?

  三把伞,三个人,伞阴,伞鬼,伞幽。

  他们脚踩伞柄,背靠伞杆,背对飘行方向。用这样的姿势欣赏世间的美景最惬意不过了,可他们都捂着双眼。伞幽偷偷看了一眼伞外的世界:“真是太脏太难看了,必须要用血肉好好冲洗这个世界才行。”。

  “赏花者带着曾爷爷去寻找铸刀材料,也给了他很多宝物,让他带回中原,这像是赠送,也像是交易。‘神毫’计划很成功,西域安静多了。只是后来曾爷爷有时暗地里说‘神毫’计划有错误。我老家、黑花书院以及和我曾爷爷有关的一切都被不知不觉处理得一干二净。还好当时有康将军暗中相助,他才没被抓进大牢。”野骤可以感觉到她那一瞬自豪的浅笑。

  伯赞是大风中不灭的烈火。火,在刹那间聚于掌中,在刹那间射杀十丈。

  伞碎了,碎片在热风中摇曳旋转,越来越尖锐,如集聚的乌鸦在高空漂浮的伞间盘旋。

  火焰在伞上奔跃,幽灵在伞下穿梭。

  他们不像人。

  一个人挥手,伞碎之镖漫天飞舞,仿佛尸肉冰窖中涌动的温暖气息。

  两个人挥手,伞碎之箭来去无踪,仿佛围着平静的羊群狂奔的土狼。

  三个人挥手,伞碎之刃电闪雷鸣,仿佛孟婆正在欢迎黄泉路上的人。

  无数的箭刃,只要和杀意一样快,就可以幻化出这令人生畏的景象。

  幻境真实之时,伯赞的火焰就是巨龙的坚甲,横扫万千箭矢;幻境虚无之时,伯赞的拳脚就是惊涛骇浪的岩浆,撞击伞形之盾。

  不管多么美妙多么恐怖的幻境都可以是真实的,所以她沉入了这真实的幻境,即使自己的血液和诅咒的笑声一起飞溅也是一种无谓的幻觉。

  “神虎营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守护皇朝和百姓的安全与利益,他们会不遗余力地铲除一切具有威胁的存在。虽然我是这么想,但我不是说这些都是神虎营干的。康将军对我曾爷爷说过,这些事很无奈,神虎营也好,战场上也好,宫内也好,每一次行动的对手都不会只有一个。伞下人的偷袭已经是很多次了,黑花书院被查封之前也是这样。”当野骤合上书时才注意到,她已经托着腮认真听着他讲。

  幻境来自心境,一个人若能沉入幻境,就能看见心境,心境被看穿的人,必死无疑。

  殷红的大焰熄回手中时,伞下的人已灰飞烟灭,只剩一把残破的伞挣扎地被风刮远了。

  伯赞回去了。

  伞下的阴笑仍然隐隐约约,和八十年前一样阴魂不散。

  野骤已经断定,伯赞要查的是黑花书院被查封一案。

  “我猜你一定不简单。”伯赞看着他的双眼。

  “我是神虎营的人,你信吗?”野骤毫不避讳她的直视,我说的话你会相信吗?

  “不可思议,我信。”伯赞的惊讶一闪而过,然后笑了,她不信,因为野骤的目光太真诚了,不过他确实很像神虎营官员。

  野骤看到了那闪现的惊讶,看来她真的相信了,伯赞怎么可能会是神虎营的人呢!

  “我知道,原老前辈,就是你曾爷爷,现在神志不是......”伯赞想不出更礼貌的词语,“他忘不了以前那些事,总是一副愧疚的面孔。‘神毫’计划既然是关于战争兵器的计划,如果有问题,那就一定要到西域的无人禁区看看。说不定,可以遇到赏花者,他是原老前辈的恩人,那到底是什么交易?”。

  “西域太远了。”野骤也想知道曾爷爷当年的事,可是伯赞会去西域吗?

  “书院也快放暑假了。遥远路途的风景一定无限好。我肯定比你早动身。”伯赞将最后一本书放回书柜就走了。

  野骤从书柜抽出地图,果然是一路美景。

4.钢铁骑军团

  华北平原自然和谐的草绿是广袤无垠的。

  贯穿这平原的不仅仅是一条悠长的驿道,还有紧急的情报与军令,远方藩国的贡品,简单而充足的军粮。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一定会伴随着车轮与铁蹄的声音,这声音危险而野蛮,令人生胃。

  有两匹马沿着这驿道走着,一匹是原野骤的蒙古马,一匹是尉迟帆的河曲马,他们不会太靠近这危险的驿道。

  “你不必跟来的。”蒙古马轻快地跑着。

  “我回老家一趟,省的花钱坐马车。”河曲马的步伐更大,跑在蒙古马的前面。

  远方轰隆隆的微弱声音变得清晰了,这声音仿佛是纯黑的,没有光明,没有情感,只有一点一点增加的压迫感。

  “你的马不错,是好马,它快吗?”野骤快马加鞭,在河曲马前面崩腾着。

  “当然快!一日四个时辰六百里!”河曲马紧追蒙古马。

  看不清的远处已经延伸出两里之长的钢铁骑军团,犹如纯黑的巨蟒咆哮着。

  “那你的马太缺乏训练了!”蒙古马的速度已是每时辰一百六十里,野骤正在突破这个极限。

  “你还想多快!”河曲马与蒙古马并驾齐驱。

  军团的每一排都并列着四匹千里马,每一匹马都拉着一节上万斤的车厢,高大纯黑的身体运作的肌肉比食肉动物更强壮,动作规律整齐,充满激情的节奏感,永不疲倦,这是超越大自然的野兽。

  “至少一日七百里!”

  “训得再快也不如千里马!”

  军团掀起的剧烈风声盖过了他们的吼声。

  这一刻,轻功凭借乘骑的速度达到至高至快的境界,风压是如此巨大,他们如同磁场中的飞矢稳稳扎在车厢上,这简直是飞行的轻功!

  “这速度至少每时辰四百八十里!”野骤单膝伏地,右手扣住车顶,身体依然正在后移。

  “太快了!我们不会一直挂在车上吧!”帆从车厢一侧翻上车顶,身体使劲贴紧顶面。

  “不会太久!你们就会解脱了!”在三排马车前面,就有一个站着纹丝不动的人——骑军团校尉段天速,“是爷们就站起来!”。

  他们站起来了,能在暴风肆虐下直立的人必定拥有旺盛的真气。野骤与帆的真气飞舞地晃动,校尉的真气平稳地环绕。

  “我见过很多土匪!我最瞧得起的还是你们!”。

  “大人!我们回家一趟!搭个顺风车!”。

  “搭车!可以啊!只要你想!皇帝的后宫都可以去!”校尉军刀一出!军人狮子一吼!“加!——速!——”。

  不稳定的真气涣散了,他们一路滚撞着。野骤的刀是坚韧的,刀在疾风中傲立,便能凝聚更强的真气。

  血从额头流过眼角,透过这血红,野骤看见,太行山来了,速度约每时辰九百六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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