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餐没有洋葱面包了。
李一睁开眼睛，这个念头便突然冒了出来。他昨天逛遍了那三家面包店，洋葱面包统统售罄。
面包里何必加什么洋葱呢，莫名其妙。
李这么想着坐起身来。可他清楚，他就是爱吃，非吃不可，就像他喜欢孤独一样。
李其实有名字，名叫李渐离，就一个名字而言还不赖，但是周围却没有一个人这样叫他。妻子叫他老李，领导叫他小李，学生们叫他李老师。所以，他就习惯了自己只是“李”，自己也这么叫起来。
看看窗外的天空刚蒙蒙亮，妻子已经出门去了，房间空荡而昏暗。
李起身开灯，房间比之前亮了一些，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一点西红柿、生菜和紫甘蓝，烤一片面包切成丁，给自己做了个沙拉。然后一个人吃了一顿没有洋葱面包的早餐——悲伤的早餐。
“课真精彩，您今天看起来好极了。”
李听到声音抬起头，是宋察，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说话总喜欢以取悦他人为目的但又总事与愿违，本人和他的微笑一样让人觉得虚假……同时也是他的课代表。
“谢谢你，宋察，你能这么觉得我实在太高兴了。”
李点点头，但他看到宋察并没有离开的样子，于是只好站在黑板前等他说下去，这时他突然感觉自己像是一棵死掉的树一样。
“嗯……您也知道，我并不是很喜欢背后说别人坏话，但是……”
宋察吞吞吐吐地说。
“我们都知道你的人品，所以，现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嗯，是这样，咱们班上有一个同学经常不来上课，以至于接到了学院的警告，所以我想也许应该让您知道一下。”
“当然，当然。那么，这位同学本学期到底缺了多少课呢？”
李用手梳自己的头发，从左手换成右手，仿佛要把头发一次性捋顺一样。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只能说很多，相当多。”
“唔，这样，我知道了，麻烦你之后把他的信息给我好么。”
“没问题，乐意效劳。”
话毕，李盯着宋察的眼睛，他用这种方式暗示宋察该走人了，但是宋察却完全没有领会这一点，又闲扯了些其他话之后才离开。
当宋察离开教室之后，李却觉得自己不那么想走了。于是他在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盯着窗外。
窗外的云缓缓飘着，肉眼不可见的风也同样缓缓地吹。李胡乱地想着什么，想那个不上课的学生，想洋葱面包。渐渐地，他感觉有点不舒服，这种不适感就像是泥土传给他脚的压力，微光射入他眼睛的阵痛，让他感觉无处可藏。
隔天的下午，李把那个不上课的学生叫到了办公室，一个长得很清秀，瘦瘦小小的女生。她在敲门得到应允后便直接走了进来，从进门开始脸上就挂着恬静的微笑，与李想象中的样子相去甚远。
“你就是黄樱同学，是么？”
“是，老师。”
“好，请坐吧，就我对面那张椅子，别客气。”
“谢谢。”
她点点头，挽起雪白连衣裙的衣角，坐了下来。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这里？”
“大概知道。”
“那你说说吧，你自己的想法，说说看。”
李向她摊摊手，一副心平气和、公事公办的样子。但女孩却并没有说话，两人之间就这样突兀地陷入了沉默，墙上五角星性状的钟表发出清晰的“咔哒”声，就像什么人在咳嗽似的。
李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耐心地等女孩开口，这时窗外一阵风吹过，吹得窗子呼呼作响，女孩的衣服让他突然想起羊来。他小时候住在农村，每天放学之后都要去放羊，他靠在羊的背上看书，并不觉得悲伤。后来离开了那个村子，他再没见过活的羊，但他清楚，他仍然非常、非常喜欢羊。
“您大概在想羊，不瞒您说，我也是，羊真的非常漂亮。”
女孩突然开口，声音轻的像云朵划过天空，但还是把李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的？”
“这并不难，从您刚刚的表情就可以轻易地看出来，不过这也许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起码我这样认为。”
女孩抬起右手将一缕散发别到耳后。
“您今天叫我来是想知道我不上课的原因吧，我应该诚实地告诉您，我有这个义务。我不上课的时间其实全在干一件事——和羊呆在一起。”
“什么？和羊呆在一起？”
李皱起眉头，样子就像死掉的树被人砍了一斧头那样。
“是的，和羊呆在一起。”
女孩用和刚刚完全一样的语气和音调说。
“学校后面有一间小小的羊舍，上个学期我找兼职时看到那里在招管理员，就去了，结果一发不可收拾。我完全爱上了羊，只要不和羊呆在一起就浑身不舒服，刚开始还能勉强继续上课，但后来就不行了，而现在我就住在羊舍旁边的管理员小屋，一直和羊在一起。”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女孩像是消耗了不少体力似的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盖棺定论。
“所以，只要是关于羊的事我都了如指掌，包括一个人在想羊时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
李瞠目结舌，一种莫名的愤怒渐渐占据了他的心，于是他沉下脸去，严肃地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你找工作怎么办，一辈子当羊倌？”
“我不知道，说实话，我没有考虑那么多。我只是觉得现在很快乐，关于羊的事，我发自内心地想要知道更多，至于将来会如何我真的不清楚……”
女孩露出一副很疑惑的表情。
“老师，您能告诉我，我将来到底会怎么样吗？”
听了女孩的问题，李不禁愣住了，之前那种不适感现在愈发清晰起来。泥土裹着他的脚让他动弹不得，周围令人难受的、干巴巴的风吹过，他也不能闪躲……这种感觉似乎早就有，但又不知源于何处。
他不禁烦躁难当，同时也不想再面对这个女生了。
“你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回去给我写三千字检查然后交给班长，现在离开我的办公室！”
“好的，李渐离老师。”
听了李的话，女孩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走出了办公室。她刚一关上门，李便不耐烦地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刚刚那股徘徊在窗口的风马上趁虚而入，呼呼地吹在他脸上，让他更加心烦意乱，恍惚中，他甚至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一棵死掉的树了。
而女孩那里，她脚步轻快地径直回到羊舍，羊儿们一见她进门，纷纷咩咩地叫了起来。
“我回来了，我没事，我很好。”
女孩一一抚摸羊儿们的头，最后她抱住那只最小的羊羔，在它耳边柔声说道。
“他是个不错的人，他还有救，真的，你相信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