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胖

大!大!大!”老人左手紧紧地握着三张牌,右手像捏钱似地将牌一张张搓开。嘴里发出的单音节像助威一般,一声比一声大。整个上身随着从胸腔里喷吐出的“粗气”而上下起伏。下颔向下抵着锁骨处,眼睛也随着第一张牌的推开而聚集了一些浑浊的光亮。

“老胖,老胖,快摊开给我们看看”坐在对面的一个抽着烟的中年人微眯着眼睛说。那个被叫“老胖”的老人像是没听到一样,原本因吸气耸起来的肩膀也顺着呼气放下了,或许是颈椎弯久了,他左右甩了甩头。

“来来来!老胖给我们看看。”抽烟的中年人一只脚踩在长板凳上,探出半个身子,够到老胖的牌前,掸了掸烟灰,用无名指将老人的牌往下扒拉,随后咧着嘴笑着说:“哦~老胖啊!你最近牌运不是很好嘞,没事没事,谁都是这样的,输输赢赢”。

这时站在门口的一个年轻人摸了摸头朝着老胖说:“胖老,你啥时候能还我的钱啊。恩,那个,我儿子最近和别人打架,把人打伤住到人民医院去了,然后刚去你家,只看见秀姨,她说……”

“哈哈哈哈,那不错啊!你儿子多大了?打架还有一手哈,怕是块硬骨头,以后肯定有出息,不会被别人欺负!”那个中年人赶紧插话。

“好了,我知道的,你也少去你秀姨那耳边吹风!”老胖歪着头说,随后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黑帽子压在头上,盖住了刚蹙起来的眉头,用手擤了一下鼻涕,又往空中一甩,擤鼻涕的手在桌沿上一抹,然后把手插在口袋中,向门外一晃一晃地走去。身后的老年人没有看老胖;那个和他赌钱的中年人匆匆看了一眼又开始下一盘了;年轻的男人们嚼着槟榔、脖子通红欢呼着,像是在甩头;只有年轻的女人们看了老胖很久,目光又向下移到他插着的手,缓缓地回头,眼睛还是斜斜地看着他,然后嘴角向下扯,耸了耸肩。

三月的风从窄门中吹过来,将老胖面上未褪去的潮红,吹后到腮帮子那。“老胖啊,秀老说要你回去帮她垦地种菜,她正忙着带锦锦嘞!”扛着锄头的老妇人向上点着头对迎面而来的老胖说。老胖只是“嗯”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茶楼”,继续自己走自己的。

(二)

瑚江在湖南的东北部,是全国贫困县里的一个小村落,是那种地图上都没有注名的地方。不像邻近的容县等地方,瑚江多山多丘陵,是一个确确实实被小山围住的地方,人们就住在山间的小平地里。早些年间,瑚江的年轻人都南下打工,大多是在什么制衣厂、加工厂里做流水线,或是自己在外开家小店、小厂。然后逢年过节回来时,总是难免会被邻里吹捧一下,称他们为“大老板”;而上了点年纪外头不要,但仍身强体壮的人就会在家做小工,帮人盖房子,闲时就会带着家里的妇孺,种菜耕地,而他们总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既辛苦又没钱,他们只想轻轻松松地赚钱,但日子也就这样混沌地过下去了。外面的人不知道瑚江的好坏,没出过瑚江的人也没想象过外面的天地,都在各过各的。只有碰上办大事,丧事喜事之类的,邻里就会聚在一起,积极地出力帮忙。但似乎只有办事的那家人知道在办什么事,对其他人来说,红白事都差不多——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吃饭,然后写礼金,然后离去。对于帮忙的邻里来说,只有到了晚上,才是真正的主场,开始凑桌赌钱,不论红白。似乎他们觉得这样的日子是有盼头的。

老胖本质上也不算真正的瑚江人,是后来搬过来的。没过多久和天居堂的老秀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叫果金,一个女儿叫凝华。在瑚江,只要家里经济好些,有余钱,都管那家日子过得好。老胖家就算日子过得不错的。老胖是一个退伍了的老兵,五几年的时候跟着一起抗美援朝,算是立过功。政府每年都会在特定的那几天送保温杯之类的日用品,每个月还有退伍金。儿子果金在外打工,自己能够顾自己,女儿凝华后来嫁给了一个香港人,家境也还不错。当地的女人们也就总喜欢和家里的男人们说起老秀家的沙发是如何的软,电视是如何的大。男人们大都嗤之以鼻,然后嘴里喃喃地说:也就是手把牌的事情,尤其是运气好的时候。女人们也都笑笑,然后说:那可就盼着你哪天发财,让我也享享清福。怕就怕你哪天上台下不来了,要我借着钱来救你。她们调侃道,但从未想过男人们赌博输的是钱,她们输的是青春与美满生活。当然,也有少部分的男人会卷起裤脚,戴上蒲帽,扛着锄头向门外黯黯地走去。

果金的儿子锦锦出生的时候,很多年轻人不再热衷于南下打工了,都回到了家。也就是在那几年,瑚江聚在一起赌钱打牌的人越来越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总之,大片大片的田地里已经很少看见耕作的人了。老胖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爱上了赌钱。他后来也颇为赞同赌钱人常说的那句话,这钱呐来得真快,运气一好,几把的事情就够你在田里干好一阵了。这种思想的浸润让老胖像是杀红了眼,赢了就继续想赢更多,输了就想赢回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循环已经完全撇开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了。

后来,要全面脱贫,瑚江所在的县也说着快要摘掉“贫困帽”了。这个时候在天居堂那突然就开了一家“茶楼”。说是茶楼,其实就是一个顶着“大帽子”的赌博场所。每天茶楼外都会停很多车子,来来往往的人也都会进去探探究竟。有的人笑着进去,哭丧着脸回来;有的人怒气冲冲地进去,心灰意冷地出来。好像很少见有人笑着出来,要么能笑的时候不出来,要么出来的时候已经笑不了了。一整天泡在里面的人也不稀奇,就像是把家搬过来了,生活没有了柴米油盐,只有摸牌、摊牌的那几个瞬间,如此的循环往复罢了。老胖也就像走火入魔了一样,和大多数人一样白天黑夜的守在里面,一发不可收拾。而曾经让女人们羡慕的老秀,也不再是坐在软沙发上看电视了,老秀自己也没想到靠赌博润色生活的观念给她们的家庭捅上了一个大大的窟窿,是一个用钱砸开却无法用钱来补上的窟窿。

(三)

“老胖,你上次欠了的钱到底什么时候还!”老胖邻居家的阿荣扛着锄头,还没进老胖家门就大声喊着。

“老秀,老胖上个月欠了我三千,说他就快赌回本了,马上就还我”

“上次我就和你们说了,不要借钱给他,替他还完了之前欠的账,我们就再也不管他了。”老秀在水井旁正摇水洗菜,头也没抬地回复着阿荣。

“那老胖呢?”阿荣把锄头从肩上放下来了,凑到一间里屋里问着老秀

“你自己进去看。随你怎么样,打死也随你。昨天赌到三点多,要不是茶楼里的小庆把他弄回来,不知道他要搞个几天。”老秀择着菜,一片一片地洗着。

“哎!起来!”阿荣说完,就扬起锄头往老胖睡的竹床边沿一砸。

“你想要干嘛!”老胖一下子缩在右侧,身子因竹床破损而轻抖了一下。微眯着眼睛说。他颤颤地站了起来,脸上青青紫紫。然后用手搓了搓眼睛,干枯的双眼皮揉成了多眼皮,眼球也不是黑白分明的,布满了红血丝,眼白已然变成了青黄色。又用手抓了抓头发,眼睛也随着紧紧闭了一下。

“你说干嘛,你上个月欠了钱,还说马上就还,到现在还没还。我就知道靠着你那黑得死的运气是永远翻不了身的!”阿荣边说边绾起了衣袖,抬着头眼睛直直地看着老胖。

“钱我一定会还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等我下把运气好点,一下子就还完了。”老胖若无其事地说着,转过身端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的凉白开咕噜咕噜地喝完了。

“阿荣,阿荣!钱我们会凑给你的哈,你先回去。”老秀急匆匆地跑过来对阿荣说。随后把手在胸前身后擦了擦,从裤兜里掏出两百块塞在了阿荣手里,把阿荣推了出去。阿荣眼睛睁得大大的,锄头往水泥地上猛地一震,本来张嘴要说些什么,但看到老秀佝着身子,朝他勉强地笑着就也没说什么,只是用手指了指老胖。

“我不想跟你说了,钱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你用工资再出去做点小工给我还上,别一天天闹得家里没个好日子过。小林到我们家了,在下屋里,你赶紧收拾收拾,你那副样子真见不得个人。你等下说话也给我注意一点,别什么都扯,不要老说些赌钱打牌的事,你不害臊,别人还听不进耳!”老秀重重地拍打着老胖的手臂,又推着他出门。

看着老胖下里屋里去了,老秀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就突然想到老胖最开始赌钱的时候,正是领居家办丧事。其他的帮手拉着老胖去赌,老胖不肯去,但他们就劝老胖说,去玩玩碰碰运气,于是就生拉硬扯地把老胖带进去了。谁知道报着玩玩的心态,老胖一个晚上就赢了千多块钱,邻居到第二天还特意和老秀来报喜。老秀听到消息时也是乐开了花,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就站在老胖旁边看着他赌。后来输输赢赢,老秀也哭哭笑笑,和大多数赌钱男人背后的女人们无异,总是盼着男人哪天回来会拿着大把的钱,笑着带她们去县城买东西。老秀盼了好久,老胖也就只有一次带她进城了,就是果金结婚的那一年。后来,来老秀家坐的人越来越少,只有像阿荣那样来讨债的人。

最初,老秀只是觉得老胖输了点钱也没多大的事,他每个月还有退伍金,果金、凝华也不会不管老胖的。然后来家里讨债的人越来越多,有时还会碰上那种咄咄逼人的硬骨头,老秀似乎也扛不住了。压垮老秀,让她心灰意冷的是老胖被打个半死的那次。当时讨债的人来家里,老胖正带着孙子锦锦看电视,讨债的人冲就进来了问老胖要钱,老胖没理他们继续带着锦锦看电视。讨债的人见他那副模样就气不过,一群人围上去扯着老胖开始打。锦锦也被推搡着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孩子细嫩的皮肤马上就破了一个口,他趴在地上哭,叫着爷爷,没人理他,他只看到自己的爷爷被打得眼睛睁不开,那些讨债的人也不软心边打口里还要骂骂咧咧的。有些血渍还飚到了锦锦的脸上。等到老秀在田里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爷孙两都到了地上。老胖被打得红青红紫,躺在地上哀着声。锦锦就坐在了地上,张着嘴,脸上有着干枯了的血渍,红肿着眼睛,似乎眼泪都哭完了。然后木木地看着老秀,也没有甜甜地叫一声奶奶。老秀赶紧去抱起锦锦,发现孩子腿上破了皮,拳头仍是紧紧地握着的,像是要捍卫什么,又像是在抵抗什么。

老秀在那个时候就突然间明白,老胖输掉的不仅仅是钱。而她自己也在萌生让老胖在赌场上多赚一点钱的想法的那一刻起,赌上了自己和整个家庭。果金的媳妇受不了讨债的日子,和他离婚了。果金从那时起也爱上了喝酒,不再勤恳地出去打工,在家嗜酒如命。老秀一个人操持着整个家,照顾着酒鬼和赌鬼还有一个不再爱笑的孙子,隔三差五还要应付那些来讨债的人,日子就像摁下了暂缓键,看不到头。

想到这些,老秀又叹了一口气,不再像之前那样还会落泪,就如麻木了一样,似乎生死也打破不了这样的僵局。老秀无奈地回到了水井那,把那堆起来的衣服一件件摊开洗掉。

老胖摇晃着来到了里屋里,笑眯着眼看着沙发上的小林。

小林管老胖叫胖爷,老胖和小林的爷爷是兄弟。小林爷爷去世得早,所以他每次回家都要来看看他这个叔爷。前几年,小林考了县城的理科状元,去了一个挺好的大学,小林人也聪明、厚实,大学里拿了很多奖,还结识了很多比较成功的人。所以家里的人也很看得起小林,每次回来都想要留着他吃饭。但他不太爱说话,只是看望老胖的时候会多说几句。

“小林啊!回来啦!”老胖笑着说,按了按小林的肩膀,示意他坐着就好,不要起身。

“是的啊,胖爷。”小林仰着头说,本来挺起的腰板被老胖按下去了,他也只好坐着罢了。

“小林,现在是在南京喔,那边是个啥样子哦”老胖点燃了一根烟,叭了一口,斜着头和小林说。

“就是那个样呗,人挺多的。”小林笑着回答

“噢,那是哦!人多,那你可得小心点啊,要注意安全嘞。对了,你一个人在外面怕不怕?”老胖突然把没抽完的烟放进了烟灰缸里,脑袋凑在了小林面前。然后又笑着,拍着胸脯说:“你要是怕,胖爷教你几招!”老胖说完,就马上起身,把椅子推开,站在屋子中间,开始挥拳。从门外经过的锦锦看到了就咯咯大笑,说“爷爷又开始耍猴把戏嘞!”老胖没理这个小孙子,自己打自己的,小林就还是认认真真地看老胖“教学”。

“最最重要的是,‘上天下地,脚踩中心’!”老胖微倾着背,指了指阿林,然后用右脚划了个圈,又收回来,往那个圈子中间跳。“学会了吧,以后在外面遇事就不要怕,心里默念胖爷,然后挥拳,保你没事。你要想,胖爷我当初是被毛主席亲自接见的嘞,我们还握手了呢!”老胖靠着小林坐着,用手背拍了拍小林的胸膛。

“孩子,你身上还有钱没,借点给胖爷。”老胖突然回头往门外看了看,凑到小林耳边,压低着声音说。

“有是有点,但是不多,不知道胖爷你要去干嘛?”小林突然红着脸,挠了挠头,腼腆地对着老胖说。

“没事没事,胖爷最近手头有点紧,等我发了工资,我去送到你家哈。”老胖笑着说,脸上的皱皮全都堆在了一起。

小林从口袋里拿了几百,递到了老胖手里。老胖接过钱,拍了拍小林,然后招呼他留下来吃饭,小林说还要回去有事,老胖也就没再说了。老胖笑着起身,往门外走,回过头对小林说:“孩子,我先出去有点事嘞,就不陪你啦”。“好的胖爷,你办你的事吧。”小林挥着手说。

老胖数了数手里的钱,然后把钱放进了斜裤兜里,兴冲冲地朝茶楼走去。

(四)

到了冬天的时候,瑚江有很多八九十岁的老人都熬不过去,而老秀的父亲也就是在腊月十四走的。

因为外公的去世,凝华带着女儿从香港赶了回来。老秀见她们娘俩回来了,就拿了两套白衣,两个白帽子给了凝华她们穿戴,没有像以前那样询问凝华的情况。凝华穿戴好,跪在了外公的水晶棺前拜了几拜。然后又赶紧坐在老秀旁边,握着她的手说:“妈,外公年龄也挺大的了,走的时候也没受什么磨难,算是功德圆满了。”“嗯”老秀把手从凝华手中抽了出来,又轻轻拍了凝华的手腕。接着叹了一口气,像是悲伤,但却不知怎地又有很多的无奈。

“爸呢?”凝华四处瞧了一下问老秀。老秀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面无表情。脑子却又想到前几日,老胖半夜回家从床上摔下来,但第二天又偷摸着去茶楼里的事。

“老胖,这个几天怕是可以玩得自由啊。老秀也不会管你,方方便便在老丈人家玩。”一个负责唱夜歌的人,把手里的二胡放下了,看着屋里穿着麻衣,白衣的人聚在一桌赌钱,转头调侃着正在押钱的老胖。

“唱你的夜歌,管那么多干嘛!”老胖死死地盯着牌,头也没抬的说着。

凝华还没进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唱夜歌的叔和老胖的声音。她掀开了那道白帘,往里走去。

“老胖,下场下场,没钱不要在这里搞了!”主场的那个男人朝老胖吼着。接着就有人把老胖推开,口里还说着“快别当了我的财道”。老胖就是不走,东看西瞧,突然回过头望向门口,扯着嘴笑着说:“凝华!你来啦!”凝华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凝华,凝华,快,快给我点钱,我去玩玩。”老胖伸手在空中勾了勾,满怀期待,仿佛自己这一晚可以赢光这里所有人的钱。凝华没答话,一把就拉住老胖的手,拽着他往外走。

“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赌了!不要赌了!你就是不听!家里的收入都拿来给你还钱,这么多人是都不过生活了吗?你找别人借钱来赌博,输了钱不说,你不要面子,我们还要面子啊!”凝华怒着脸说。

“走,跟我回家去,赌什么赌,外孙女这么久没回来也没见你去和她说话。”凝华把老胖带到了家。

“童童,外公来咯,快要外公陪你玩,妈妈先去外婆那哦。”凝华招呼着女儿过来,然后让老胖牵着童童的手,自己就转身把门关着走了。小女孩呆呆地看着妈妈进来又离去,然后眼皮又垂了下来,坐到了沙发上。

“童童,过来过来。”老胖半蹲着朝童童挥了挥手。“童童,身上有没有钱呀,给些外公,外公等下回来给你买糖吃。”老胖见童童没过来,就自己走过去,揉了揉童童的头和她说着一些从来没有人和童童说过的话。童童没有吱声,也没有看他。老胖正打算再问问的,突然听到了孙子锦锦的声音从里屋里传过来:“爸爸,爸爸,奶奶说要你记得去她抽屉里拿钱,明天去写礼簿。”老胖站了起来,朝里屋里看了看,看到孙子正摇着喝醉酒到床上的果金。然后眼睛向下瞄着,像在想什么,思忖了半会,又坐回到沙发上了。

“锦锦,你姑妈说要你带童童妹妹去她那,晚上一块带你们去吃什么烧烤嘞!”老胖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电视屏幕,状似若无其事地说着。

“姑妈说的吗?但是她之前不是说不带我们……”“反正我不知道,她刚才是这样和我说的。”老胖仍是盯着电视,目不转睛地说着。

“童童,我们去找你妈妈吧,晚上我们还要她帮我们每人买一个奥特曼和芭比娃娃,好不好?”锦锦拉着童童站起来。童童点了点头,然后两个小家伙就出门了。

“果金,果金~”老胖探着身子朝里屋里轻轻的呼着儿子的名字。果金翻了翻身,打了个酒嗝,没有回应。老胖站起来了,往里面走去,回头望了又望,然后又看着自己的儿子。老胖赶紧就拉开了抽屉,看到里面果然放着一沓钱,他也没算就直接握在手里,插进了口袋。径直地朝大门口走去。

“今天晚上肯定是要翻本的!去茶楼里赌,没人来烦我。”老胖插在口袋里的手紧紧地握着那一沓钱,心里自顾自的想着。他带着那顶黑色帽子,也没有感受到头顶轻轻飘落下的雪花。

天居堂茶楼那边没有路灯,只有“茶楼”这两个字闪着红蓝色的光。老胖做着自己的黄粱大梦,咧嘴微笑朝着闪烁的“茶楼”走去。

“滴~滴~滴~滴……”汽车的鸣笛声从黑暗中传来,老胖像是按捺不住了,打算横着冲到对街去,就在这个时候,汽车带着声音与一束强光奔向了老胖。老胖慌忙地用手臂捂住眼睛,还没来得及躲开,汽车就撞过来了。刹那间,老胖被后冲到几米远,插在口袋里握住钱的手也被带出来了,整个人呈“大”字状倒在了地上,脑后一片血污……

老秀、凝华、果金、锦锦、童童来的时候,老胖已经断了气。正好放寒假回来的小林听说胖爷好像在茶楼那里出事了,也就赶紧跑过来。在众人的手机光亮下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幅画面:穿着麻衣的老秀趴在地上,一拳一拳地捶着水泥地,嘴里念着:你个死赌鬼!;穿着白衣的凝华扶着老秀,也跪在地上直哭不起;歪歪扭扭醉酒的果金似乎还不知道睡在地上的父亲怎么了;童童扯着邻居的衣角,躲在他们身后,不敢看,小身子一颤一颤的;锦锦哭着叫爷爷,就像老胖被打的那次一样。小林走近,低下身子握住了老胖的手,轻轻地叫了一声:胖爷。他没有哭,也没听见老秀边哭边骂骂咧咧说老胖偷钱去赌博的声音,他脑子浮现的却是上次回来,老胖教他防身,用脚画圈,骄傲地说自己和毛主席握过手的骄傲的模样。

说不出悲伤还是无可奈何,小林理了理情绪,站了起来,背对着这一片。漆黑的大路上有看热闹的,有觉得惋惜的,也有正准备去茶楼,盼着今晚能大有所获的。嘈杂的声音淹没在黑夜里,闪着微光的“茶楼”两个字似乎总也不会被灭掉,在这片生死、悲欢的天居堂,还能听到远处老胖的老丈人家传来的哀乐与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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