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郭曹互撕想到的

    公元 200 年,一个男人来了一场说跑就跑的翘班。他留下工作证、高级工作服、甚至往日获得的荣誉证书及奖品,唯独带走了女人。不要想歪,他带走的女人是自己的嫂嫂。

   这个男人叫关羽。 这一跑,走得绝情绝然。想当年,他被曹操俘虏,曹操一看他使着一把好大刀,又是第一个说话会脸红的汉子,一下就喜欢上了,不但轻自松绑,还拜为上将军,分房子配姑娘送装备。甚至在电视剧里,曹操连这样肉麻的话也说出来了:我就喜欢你。关羽依然走了,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半路上还砍翻了曹操的数个小巡风。这样的关系 …… 真的让人好敬仰。刘关张三人的生死与共固然温馨热血,但曹关的这段交集同样让人神往。

    其间的原因是什么?大概是这里的关系清楚利落。那一天,曹操发现关羽跟他聊天时,老是四五十度角仰望天空叹气。曹操知道,他这位新马仔大概在想他那位手长到一拱手就能碰到人家咪咪的刘大哥,或者是很幼稚很单纯的糙小弟张飞。曹操不好问,他派了张辽去打问。" 老关啊,老板对你这么好,你到底咋想的。"关羽答:" 吾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刘将军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终不留,吾要当立效以报曹公乃去。"这一句实在光明磊落,值得后世的人去仿效。因为他把关系码得一清二楚。我知道曹公对我好,但是我受过刘将军的厚恩,我们用桃花与酒发过誓,一定不可以背叛。我终究不会留在他这里的,等我找到机会报效了曹公就马上离去。曹操于关公是一个恩人,有恩则报恩。而刘备,张飞,才是跟他 " 食则同器,寝则同床 " 的 3CP 关系。恩人就是恩人,不是其他,兄弟就是兄弟,不是其他。关羽没有把两者混为一谈。杀了颜良,关羽毫不拖泥带水,说走就走。来去明白,不失为二哥风范。

    幸运的是,曹操也没有把这段关系混搭,他没有说:当年要不是老子赦免你,你关二老早就死了,那能还能骑我的赤免马开溜。我对你不好吗?我哪点对不住你了,你竟然要背叛我 ……

   曹操没有说出背叛这种词。他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得知关羽走了,他能够说一声:人各为其主,不要追了。

在三国演义里,关羽跟曹操还有一次交集。那是赤壁之战,曹操败走华容道,诸葛亮安排关羽守华容道。关羽来了一回私放曹。这是小说的虚构,这个安排或许增加了趣味性,甚至有意在树立关羽的高大形象。

但其实,这是一个败笔。

    曹操的恩,关羽早就报得一清二楚了,他怎么需要捉放曹?他放走曹操,怎么面对刘备?关系一乱,事情就变得不清爽,味道就变得怪起来。如果历史中,关羽真的出现在华容道上,我相信他一定会砍下曹操的头。这才是真正的关羽,这样的关羽比捉放曹的关羽更光明,更磊落。

 " 你竟然敢离间我们兄弟的感情,你几个意思!"公元 626 年,一个长相英武的年轻人斥问一个中年怪大叔。中年人叫魏征,年轻人是刚刚在玄武门杀了兄弟的李世民。

    很多年后,人间总在传说魏征跟李世民的君臣典范。李世民提拔了魏征,而魏征成就了李世民的贞观之治。其实,魏征一开始是李建成的人。李建成才是魏征的伯乐。在站到李世民面前时,魏征已经是大名鼎鼎的太子洗马。而在碰到李建成之前,魏征是如假包换的苦哈哈。

   在隋末乱世出场时,魏征是一个道士,四处晃荡博取功名。他先给太守元宝藏当小秘,因为写得好,被瓦岗带头大哥李密撬了过去了。可是,李密赏识他却不用他,把他献的十策垫桌子。洛口长史郑頲嘲笑他的计策是老人常谈。跟着李密投靠唐朝,程咬金、秦叔宝因为武力值暴表,很快被李世民勾搭走了。只有长得着急打架又不成的魏征在长安闲着。最后没办法,只好自己找工程做业绩,跑到黎阳劝降另一位瓦岗大将李勣。刚有点成绩,却被横冲过来的山东大佬窦建德活捉了。要不是老窦这个人厚道放了他,魏征同志可能还没有出名就消失在历史的西瓜皮里。

   是李建成在一群人中发现了魏征,把他提拔为太子洗马,他才有资格跟杜如晦、房玄龄这些一流谋士同场竟技,他才有资格在今天站到李世民的面前。

" 尔阋吾兄弟,奈何?" 李世民怒问。

   魏征昂首答道:" 如果太子听我的,就不会遭遇今日之祸!"换句话说,就是 " 你 Y 别得意,要是那个死太子听我的,今天死的就是你了。"痛快,写意。

     接下来,就是士为知已死者,魏征跟着李建成去了?才没有!第二天,魏征就换了新工作证,屁巅屁巅去新单位报到了,还举着白旗去招降李建成的老部下。秦王不抢粮食,不抢花姑娘,大家快出来跟秦王一起多快好省建设大唐帝国吧。这脸翻得够快,但是,有人指责魏征吗?没有!从古到今,都没有人说魏征做得不对!因为魏征把关系都理清楚了。他跟李建成就是一种雇佣关系,李建成出钱,魏征出力。在李建成活着的时候,魏征拼了命献计献策,甚至劝李建成杀弟夺位这种事可能也有。但,魏征没有把这种关系上升到你死我陪葬的关系。关系理清了,一切就简单了,美好的东西一定是简单的。李建成死了,这个关系不存在了,魏征当然可以到李世民的部门去上班,继续拼命工作。李建成当年对他的提拔之恩,魏征也做了回报。

     安葬李建成那天,魏征打了一个报告,他说,我在东宫工作了十二年,我们是太子的旧臣,现在太子要安葬,我想送它的灵柩到墓地。送走了李建成,魏征清楚的结束了那段关系,他没有必要停留在过去,他不抹黑李建成,也能够全心全意帮助李世民成就大唐的盛世。

     久而久之,李世民却把这段关系搞混了。有一天,他知道一个消息,魏征曾经把他劝谏自己的事情编了一个小册子,还送给编实录的褚遂良做参考。" 老褚啊,这是当年我怎么把皇帝带上正路的记录,差一点,他就弯了啊。你可别忘了记哦。"李世民愤怒了。我提拔你,我重用你,你竟然这样对我,在背后捅我的刀子!

     那天,魏征已经死了。但一怒之下,李世民把魏征的碑给砸了。这个碑还是李世民亲手写的。这件事情,当然是李世民错了,他错就错在把他跟魏征的关系想得太复杂了。明明只是雇佣关系,非要强加进去知遇之恩,提拔之恩。让他跟魏征之间单纯的你说我听的关系变得复杂又高标准。好在,李世民终于醒悟了,在辽东吃了鳖以后,他回来老老实实把魏征的碑立了起来。只因他想明白了," 要是魏征在,一定会劝我的。"看,就是一个劝一个听的关系。用单纯的关系去理解世事,你就不会感到失望、沮丧甚至背叛。

    因为,让我们失望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过高的期望。

   公元前 522 年,申包胥去送行伍子胥。伍子胥要逃亡去吴国。这一年,楚平王杀死了他的父亲跟兄长,还在全国通缉他。怀抱血海深仇,伍子胥咬了咬牙,扔下一句话," 我一定会来灭亡楚国!"申包胥点头,拍拍伍子胥的肩," 加油,我看好你!"申包胥是伍子胥的朋友,朋友有仇,鼓励对方去报复,这是正常的。劝人家大度的,那都是旁边看热闹的。

    但申包胥还是楚国的大夫啊。怎么可以鼓励对方引吴国来灭亡自己的国家?两段关系纠缠在一起,申包胥要怎么处理?申包胥说:" 但是,你能颠覆楚国,我也一定能够复兴楚国。"他们都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十四年后,伍子胥带着吴兵杀进楚国的都城,把楚平王的尸体拿出来五十度灰的细细打了一遍。而申包胥同样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他跑到秦国,痛哭七天七夜,借来了秦国的兵马,光复了楚国。这其中,你没有看到申包胥痛骂伍子胥,他没有说,你这个王八蛋,楚奸,你竟然带吴国的兵马来攻打我们!你也没有看到伍子胥怨恨申包胥,他没有说:申包胥,你这个王八蛋,竟然阻止我报仇,你还是不是我的朋友!而后人谈及他们的关系,唯有景仰。因为他们把相互的关系码得一清二楚。朋友的归朋友,所以申包胥鼓励伍子胥努力去复仇,国家的归国家,所以申包胥要重新光复楚国。他们没有混搭关系,没有生生拔高关系到可以包打一切的地步,所以他们光明磊落,无怨无恨。

   这世间有两种混搭的东西,一种是混合型人物,一种是混合型关系。所有混合的人才最后一定难成大事,而所有混合的关系到最后一定变得难看。

   郭大爷跟他的小金子就是混合型的关系。看上去,他们在一个碗里吃饭,年轻的对年长的恭恭敬敬,这像是父子。当年好的时候,他们也跟父子一般秀着恩爱。再一看,他们一个教一个学,拜师茶也喝了,师父师娘的叫着,明明就是师徒的关系。过一会再看,又成了合作的关系,一起出台走穴,一起打拼,一起应敌,一起上台谢观众,明明就是中国合伙人。再琢磨一下,可能还有伯乐跟千里马的关系,提起当年,小金子会说,要是没有师傅,就没有我的今天。可是,他们开撕了,像蕾丝边破裂的声音。一个说,我绝不原谅,我会记住一辈子。一个说,是时候了,也该做个了结了。这像是站在紫禁之巅手持利刃说的话。为什么师傅、父子、合伙人、伯乐与千里马,这四种原本美好的关系堆到一个碗里,它的化学反应竟然是死敌。

     原因很简单,混搭永远都不是好事情。李世民为什么砍死了哥哥?就是兄弟的关系还混搭上了同事的关系。为什么那么多太子被废,那么多皇帝被儿子弑杀?就是因为父子的关系混搭上了君臣的关系。

     郭大爷跟小金子的关系这么乱,不开撕才怪。比如拆伙了,以合伙人的关系来看,再正常没有。这是小金子的想法,你不请我上台,我就去外面上班喽。但以父子、师徒的关系来看,这就是背叛,这就是捅刀子。这是郭大爷的想法。于是,你会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当你听他们每个人诉说时,都觉得他们有道理,但两个观点这么矛盾,总有一个对,总有一个错吧。事实上,他们都是对的,因为以他们的角度,以他们所持的关系线,他们都对。但他们都错了,因为他们都只看到了自己的角度,自己的关系线。小金子期望的是合伙人的关系,郭大爷希望停留在父子师徒的关系。于是,原本的你是爹我是儿,转眼就变成了:来吧,相互伤害呀。

    西游记里的师徒关系是我最喜欢的。孙悟空跟菩提老祖的师徒关系就是那么可爱。师傅管教,敲徒弟的头,让其半夜悄悄进来,给他开小灶,还翻了出蓝翔技术大全,让孙悟空自己挑。最后,生怕孙悟空学得太高端,出了社会找不到工作,所以特授筋斗云,以后再不济也可以送个快递什么的。

       最最感动的,是最后别离。祖师道:" 我也不罪你,但只是你去吧。"悟空闻此言,满眼堕泪道:" 师父教我往那里去?"祖师道:" 你从那里来,便从那里去就是了。"悟空顿然醒悟道:" 我自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来的。"祖师道:" 你快回去,全你性命,若在此间,断然不可!"悟空领罪," 上告尊师,我也离家有二十年矣,虽是回顾旧日儿孙,但念师父厚恩未报,不敢去。"祖师道:" 那里甚么恩义?你只是不惹祸不牵带我就罢了!"悟空见没奈何,只得拜辞,与众相别。祖师道:" 你这去,定生不良。凭你怎么惹祸行凶,却不许说是我的徒弟。你说出半个字来,我就知之,把你这猢狲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得翻身!"悟空道:" 决不敢提起师父一字,只说是我自家会的便罢。"离别之时,祖师把话说得绝情之极,要 " 把你这猢狲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得翻身 "可是,悟空恨吗?他没有恨。反而 " 满眼堕泪 ", 他日大闹天宫,被压下五指山下五百年,也没有说一声:我师傅是菩提老祖的话。孙悟空也没有恨师傅没救他,因为师傅当年就说清楚了,他不要孙悟空记他的恩,也不要他回报。他把关系切割得利落。" 那里甚么恩义?你只是不惹祸不牵带我就罢了!

      "什么话,先挑丑的说,后面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好。菩提老祖就没说过,以后,你的跟头里不许带个云字。什么话先挑漂亮的说,后面的事情就难免会有难看的一天:这个云字,我要收回来。西游记原著里,孙悟空再没有回去三星洞。而在电视剧里,导演杨洁天才般添加了孙悟空回到三星洞的一幕。只见孙悟空看到三星洞呈现一幕落败之象,师傅也不知所踪。他不禁黯然神伤,掉下了眼泪。试想一下,如果菩提老祖扣着孙悟空,今天让他去降个妖,明天让他翻个跟头送个包裹。在师傅关系上又混搭使唤关系,孙悟空还会如此眷恋这里吗?而亲们会说,这对师傅的要求太高了吧,师傅怎么可能不要回报?其实,菩提老祖也不是无私奉献的,他在教孙悟空之前,还让孙悟空给他白挑了七年的水,砍了七年的柴呢。你干活,我传艺。学会了,你走人,只要不惹祸牵带,就算你把天宫翻过来,我也不会干涉你。

    在五指山下,孙悟空又拜了第二个师傅。这个关系同样清楚明白,甚至是签了合同的,认证人是观音菩萨。唐僧救他,他帮唐僧取经。这就是他们最本质的关系,他们也遵守着这朴素的关系,没有上升到生生死死的师徒父子关系。你要惹恼了我,我才不鸟你什么师傅,我回花果山快活去。师傅也只有两眼抓黑,也不痛骂孙悟空欺师灭祖,背叛师门。同样,唐僧跟猪八戒的关系同样简单清楚。二师兄帮师傅取经,以后好混个编制,不要苦哈哈在高老庄挨饿还挨批。沙僧的雇佣关系更明确了,他保唐僧取经,唐僧则保他不受万剑穿心。他们的关系简单而美。只有这样,他们一听说唐僧成了东坡肉,才会高兴的一跳而起。好啊好啊,师傅死了,大家散伙吧。这个杵归我了。袈裟留给我。紫金钵是我的,谁抢我跟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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