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序
一直幻想，什么时候能写出像边城这样的作品。如诗如画，看完后一闭上眼就是河水两岸青青的竹篁。答案是当然不可能的。但是对它等待的结局，始终不甘心，老是想给它添上一个。完满也好，凄惨也好，总比它凄凄的等、傻傻的等、没完没了的等要好。
大脑中也有过好几种假设，大团圆式的、毁灭式的、偶遇式的、远走他乡式的等等。直到有一天，再读一遍之后，大脑里灵光一闪，出现了一个结局。于是就写下了这幅篇章。
二、
那个在山雨中坍塌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落成仪式的时候，船总顺顺、码头上的管事、厘金局、税务局的长官，并镇子上有头脸的人物都来了。河面上放了十几挂百子炮。老道士又跳又唱的做了一篇法事，寨子里的乐师裹了簇新的头巾吹了好几只乐曲。新油的方头渡船，也在仪式中下了水，老道士一脸专注的在船头的花纹里点上一滴公鸡的颈血，粘上一片羽毛。小溪两岸热闹过一阵之后，又平静下来。小孩子在河岸上挑拣没有炸开的百子炮玩，嬉闹声远远的传来，显得溪面愈发安静幽深。
杨马兵拉着渡船在小溪两侧往来渡客，翠翠烧了一大锅滚水，凉在缸里任人饮用。黄狗在人群里穿来穿去，东闻闻西嗅嗅，时不时停下来轻吠几声。翠翠没事可做的时候，就坐在门前的石头上，望着溪底大片的石头发呆，有时候仿佛听到爷爷沙哑的歌声，摇摇头仔细听时又听不见了。有时候，从漫天红霞的傍晚，坐到满地浮起月光，虫声繁密如落雨。老马兵望着翠翠的背影，脑海里浮现出她妈妈年轻时的影子，越发可怜这孤雏，小心看护着。女孩子心眼窄，怕她做出傻事，从崖边跳下随他爷爷去了。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伤口仿佛在漫漫长日中弥合。老马兵亲切如大伯，见识又广，肚子里的故事自然比爷爷多了好几倍，会折下竹叶吹曲子。又用铁针弯了鱼钩，然后翻起溪边阴凉处的石片寻找蚯蚓，串到鱼钩上做饵，钓起溪水中肥嫩的桂花鱼。还从集市上牵回一只白羊，白天山脚下吃草，晚上归圈，与黄狗相处极为相得。老马兵抽了空，便修修打打家中简陋的家具，一个月过后，所有的桌椅柜橱便是焕然一新。吹拉弹唱、烧火煮饭样样皆在行。翠翠脸上的笑容慢慢多起来，只是一直不肯取下辫梢的白绫布。也爱发呆，“大鱼来吃你”“虎耳草”“鸡笼塘”……人走到面前来才知觉。
顺顺不时托了了人送几袋米几包冰糖过来，老马兵营地上的兵饷，老船夫的月钱，也是按日子托人送来，因此生活上并不短缺。来往的客商渡船时爱吃水烟，吃完后烟管头在船帮子上敲得“啃啃”响，谈论米价油价的涨落，棉纱五倍子桐油运量的起伏，各个码头上人事的更迭，生意的兴衰。翠翠不经意间就竖着耳朵听下去，好像是想听到某人的消息，又好像不是。
三
又到一年端午，溪面濛濛的落雨。老马兵请托了陈四四顶班拉渡船，想带翠翠同黄狗一起到城中逛一逛。陈四四披着蓑衣光着脚板来到溪边时，落雨小了点子。老马兵早就收拾停当，将褡裢覆在肩头，待到出门的时候，翠翠突然提出想去碾房去看看。老马兵无可无不可，拍了拍翠翠的肩头，放下褡裢拾起斗笠带上，在前面引路往上游走去。黄狗照旧不喜欢陈四四，好像上次结下的梁子未解开，轻轻朝陈四四不满的吠了几声，便摇着尾巴跟出了门。
翠翠拾了一把野花玩把，跟在老马兵身后，步子轻快得好像要歌唱起来。黄狗饶有兴致的拨弄树叶底下歇息的蜗牛，抬头望到主人走远时，便舍了蜗牛飞快的追上来。空气里有青草的气味，有落雨的气味，有野花的气味，种种气味钻进心里，莫不给人留下一个很开心的印象。老马兵打开了话匣子，讲白蛇传的故事：白娘娘端午误饮雄黄酒，现出原形吓死了许仙，然后盗仙草还魂……。翠翠很开心的听着，不时打断马兵的话头，问许仙的傻、白素贞的痴。渡口上行六七里便是碾坊，一个长长的故事未讲完，便到了。
推开门去，团总家的长年正提着油壶，给碾盘中心轴木的铁芯上油。那长年见了老马兵极高兴，锤着肩头“你这老货一直躲着我，是不是想赖掉上次那顿烧酒？”“我请你喝十顿，就怕你喝醉了，找不到回来的路”“哈哈……”。翠翠对碾坊的样样东西皆是极感兴趣，那长年少不得一一解释给她听。抽掉水闸门，流水冲击地下的暗轮，上面的圆盘便转动起来。把毛谷倒到石槽中去，再把碾好的米弄出来，放在长方的罗筛里，筛去糠灰便得到了白白的米粒。
碾坊上游用大块的石头砌起厚厚的一面石墙，围出一方水潭来，借以提高水势，冲击地下暗轮。水塘里养了红头和绿头的鸭子，还有鸬鹚。水塘的水照理清澈见底，看得到鱼在水底散步。有毛茸茸的小鸡仔在水边啄草籽儿吃，还有中寨的人在岸边钓鱼玩，看旁边的竹篓子里已经有了好几尾大白鲢。这一切让翠翠高兴又好奇，侍弄一座碾坊必定比渡船复杂有趣的多。想到这里，翠翠出神了，好像想到一件远远的不相干的事情上。钓鱼的又从潭里提起一尾鲜鱼，离开水面时鱼尾拍打起浪花，溅到翠翠的脸上，吓了她一大跳。黄狗汪汪叫起来，翠翠不满的拍拍狗说“狗，狗，你还叫”
到这时，翠翠便不再感到如何新鲜有趣了，折返身找到老马兵，叠声催着要去集镇上玩。从碾坊出来时，老马兵的腰间多了一个酒壶，是那长年硬塞给他的。一抬头看见一群人簇拥着往前走，翠翠仔细看时，发现了去岁端午看龙舟时乡绅的女儿，穿了新油的皮鞋，神气还是像去年那么娇，比去年好像大了一些。走近时，那女孩子也看见了翠翠，向她招手要她过去说话。翠翠心里有点子慌，也挥了挥手却不走拢过去。未到集市时，翠翠推说不舒服带着黄狗回到家。老马兵仿佛无话可说，继续往集市里逛逛，买米买油，还割点肉回家包粽子。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