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雪晓声寒(短篇)

图片自网络

文|风不许吟

楔子

街角小洋楼下倚墙而靠的乞丐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但他依旧日日不厌其烦地守在这里。

纵使寒风凛冽,雪雾漫天,他依旧不为所动。

街上不少店铺受到经济膨胀的影响,已开始经营不下去了,越来越多的商家选择搬离这里,多年之前,这里也曾是交通要道,烟雨繁华之地。

民国三十五年    雪

春节刚过,但街上却只有残破的红纸炮仗还透露着一丝过节的喜庆,街上的店铺都搬的差不多了,空荡荡的巷子里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也在默默倾诉着被抛弃的烦苦。

江雪已经在屋子里收拾很久了,寻常很快就可以打包出来的行李,硬生生地让她手里泛黄的报纸阻断了进程。

报纸是五年前的。

它整个版面都被一张照片占据,浓眉大眼的青年眉眼含笑,一身笔挺的军装英气飒爽。

江雪一动不动盯着的地方并不是照片上熟悉的脸庞,而是照片旁边因为时间而沉淀得愈发晃眼的铅字标题。

“129师凯旋,肖喆记头等功,不日将与司令员千金完婚。”

“哗哗……”

打开报纸的瞬间,一张残破不堪的日历边角从报纸对折的地方轻松挤出身子。

这张纸显然是从日历本上撕扯下来的,江雪摩挲着纸张边角乖巧地绘着的“七绝”二字,不觉沉吟出声。

“七绝……”

民国二十年    雪

培英女中是这附近小资产家庭争相选择的地方,谁不想自家女儿出落得贤淑端庄,款款大方。

这天,由于风雪的席卷,培英女中早早结束了一天的课程,身着深蓝色冬季校服的女学生们三两成群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唯独有一个像是落单的身影,俏皮地在雪地里奔跑,女生的小黑皮鞋一刻不停地踢着地面上微厚的积雪,和其他打着小伞规规矩矩走路的女生不同,她恨不得和所有的雪花都来个亲密接触。

这让不远处树杈上紧紧抓着树枝,丝毫不敢移动半分的小男生很是好奇。

而他被寒风吹得呼啦啦直响的格子衬衫,和在寒风里飘摇的单裤,也成功地引起了女生的注意。

她名唤江雪,而男生支吾半天才吐出“寒七绝”三个字。

大概是觉得“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和二人的名字相得益彰,江雪竟莫名对眼前动不动就脸红的男生,生了些许好感。

而老天仿佛故意在取笑男生一般,愣是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谎言。

身后突然出现的男生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肖喆!师傅叫你回去了,看完别人下课赶紧回去,店里来客人了!”

男生匆忙推了寒七绝一把,顺手拉着他就要跑,全然把江雪抛在了身后。

寒七绝,不,应该说,肖喆被拉着越跑越远,瘦弱的身体不断挣扎着,却也无济于事。

“肖喆!”江雪卯足力气冲着越来越小的身影喊着,“以后下课我教你写字,听完课记得等我!”

雪悄悄地落,蓦地包裹了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夜色渐深的小树林只剩江雪一人的喃喃自语。

“肖喆,寒七绝……”

江雪家里有间工厂,妥妥的中级资本家庭,家里独苗一个,平日里父母也很宠这个闺女。

但肖喆就不同了,自小失去双亲,跟着在雪地里把自己捡回家的修鞋师傅勉强过活,有修鞋店支撑着,日子倒也说得过去。

闲来无事,肖喆还会爬上树杈偷偷听附近女中的课,不然也不会遇上娇俏可爱的江雪。

两人自此次相遇,每日下课江雪几乎都会去小树林里教肖喆写字,这几乎成了她每天的必修课,虽然匆忙,却也乐在其中。

两人的相处逐渐从孩童般的两小无猜,过渡到少男少女的花前月下,愈来愈亲密的关系却并没有让肖喆安心多少,在他心里,两人的落差反倒越来越大。

他想要变强,到达足以与江雪家境并肩的地步,而没有殷实家境和厚实文化底蕴的他,只有军队这一条路可以走。

随着身体不断地成长,肖喆昔日瘦弱的身板早已被每日的劳作雕磨得日渐壮实起来,唯有那双水墨般的眸子,依旧闪烁着少年独有的坚毅。

他记得江雪在银装素裹的林子里,凝望那唯一一颗银杏树时,眸子里少有的希冀。

“我一定会骑着高头大马回家,带着银杏指环,然后娶你……”

“这算是承诺吗?”

江雪晶亮的眸子在肖喆的脑海里深深烙下了印。

“嗯,是承诺。”

肖喆的眸子从没有这么清晰过,黑白分明得像是十五那日与深邃夜色相皎洁的圆月,坚定又明亮。

“又没人听到,谁知道你说了算不算……”

江雪用脚尖轻轻摩擦着地上的积雪,软软的声音竟染上了哭腔。

“这里的雪花会听到,树木会听到,你也会听到……”

肖喆心里的担忧江雪是知道的,而自己爱的是个怎样勇敢的人,她也知道,男儿志在四方,她当然不能因为自己女孩子家家的儿女情长,而成为肖喆成长的阻碍。

这天下课,江雪漫步在小树林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银杏树旁看到肖喆的身影,她以为是自己来早了。

可她等到夜色沉沉,周围不时传来野兽的低吼,也没能等到肖喆出现。

江雪提溜着校服裙子,匆忙跑到肖喆所在的修鞋店,看到他在紧闭的房门里头也不抬地收拾着东西,江雪顾不上高兴,转身往家里跑。

江雪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她确实下意识地跑到自家的小洋楼,叮叮咣当一通收拾,可以和他一起去部队里最好,即使自己走不了,也能把贴身的物件儿拿给他,留个念想也好。

肖喆本想收拾好东西去小树林里寻江雪的,但收拾完东西才发现夜色已经深了,肖喆一下子慌了神,跑到江雪家的小洋楼下,盯着上方发亮的窗子,怔怔地发愣。

江雪跑下楼蓦地撞进肖喆的怀里,熟悉的气味环绕着她,江雪想也没想,伸手紧紧抱着面前的人影。

“我和师傅去隔壁的村子帮伯伯们修鞋,过几日才能回来。”

江雪蓦地推开肖喆,顶着一个大花脸震惊地看着他。

肖喆伸手帮她抚平被揪得皱巴巴的裙子,噗嗤一声笑了。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看把你给急得……”

肖喆去村子里后,江雪在镇子里自己等得心慌,趁着周末休息的空隙,自己摸索着跑去村子里找他。

这一去才知道,肖喆真的当了兵。

那时刚好遇上八路长征途径村庄,他就这样入了伍,不声不响地失去了消息。

和肖喆一起去的还有修鞋师傅的另一个学徒,当年雪夜里跑到小树林揪他回去的男孩,赵晟。

烽火不断,战火遥遥,两人这一别就是六年,江雪只能断断续续地收到肖喆写给自己的信,而她却只能默默地收着,没办法给飘摇不定的肖喆回信。

他们长征路过了哪些草地,哪里的银杏有家的味道,哪里的雪山他想和她一起看……这些,肖喆都一一写在了信里,江雪读着,好像肖喆写的都在自己眼前一般。

从肖喆走了之后,江雪就开始不自觉地失眠,日日都要抱着肖喆的书信才能安稳入睡。

好在捷报没让江雪等太久。

后来,肖喆所在的129师立下军功,援助司令员所在的大部队成功脱险,已国中毕业,留校授课的江雪欣喜非常地跑回家,不顾自己失了体面,跌跌撞撞地冲向家门,她得给自己打扮打扮才能去军人们临时驻扎的地方找肖喆。

但家门却反常地开着,门口的邮箱里也没见今日的报纸,江雪一下子停下脚步,愣愣地盯着虚掩的房门,半天不敢打开。

屋里叮叮咣当地响着,半晌才停下来,江雪顺手抄起旁边的小铲子,挥舞了几下试试手。她微微猫着身子一动不动地听着屋里的动静。

这么一瞬间,江雪想了很多,如果自己就这样被绑架,或者被歹徒误伤,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七绝可怎么办,如果她就这样被里面的人发现,亦或是……

越想,江雪越觉得自己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还好,一切的可能,都在房门打开,江雪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之后,不存在了,她眼前现在只有自己的七绝,这个顾不得和大家一起去到临时驻扎地,就匆忙赶来自己家的肖喆。

江雪差点忘了,自己毕业留校之后就从家里的小洋楼搬出来了,而家里的钥匙,她早托别人带给了军队里的肖喆,她怕如果某天他路过这里,想要歇歇的时候,无处可去。

眼前的人依旧有着温暖的怀抱,坚毅的目光,和动不动就脸红的毛病。

两颗飘零已久的心在重逢的瞬间,就可以得到安慰,清冷的月光因为屋内紧紧相拥的两个人,也变得有那么一丝不寻常。

江雪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一颗怎样的心送肖喆离开的,也许从他入伍的那刻起,他就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七绝了,时间让江雪褪去了年少的任性,依旧年轻的脸庞如今却只剩下了生活给予的平淡。

肖喆的出现,突然又匆忙,听他说,这次整个师立下军功,大功记在他身上,等升军衔之后,部队津贴就会增加,到时候,他一定会买好银杏对戒娶她过门。

走的时候,肖喆一步三回头,但眼睛盯着的地方却是角落里的纸篓,他笨拙地想要掩饰自己的慌乱,但江雪还是在他离开之后,把纸篓里的东西翻了出来。

纸篓里皱巴巴的是肖喆回来那天的报纸。

报纸整个版面都被一张英姿飒爽的照片占据,江雪缓缓摊开报纸褶皱的地方,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

浓眉大眼的青年眉眼含笑,一身笔挺的军装格外惹眼,照片里的人,是肖喆。

但真正让江雪吃惊的并不是这张照片,而是报头上大得晃眼的铅字。

“129师凯旋,肖喆记头等功,不日将与司令员千金完婚。”

肖喆立功是真的,升军衔也是真的,甚至连买对戒都是真的,但他要娶的人,却不是自己。

江雪盯着手里的报纸半天说不出话来,前几日的温存还残留在卧室里,江雪心底一阵恶寒,紧紧抱着自己却依旧感觉周围寒冷刺骨。

江雪在家里躺了很久,把家里里里外外的东西都换了一遍,他送过的小物件,他写过的信,他睡过的床褥,通通被江雪丢在了门外,就好像肖喆这个人从来就没出现过一般。

但江雪还是犹豫了,面对剩下的最后一样和肖喆有关的东西时,她犹豫了。

江雪走到桌角的日历旁边,轻轻地撕下肖喆回来那天的日历,日历边角还有江雪写下的“七绝”二字。

自从肖喆入伍之后,每日清晨,江雪都会在今日的日历上这下这两个字,仿佛身侧两人依旧,时光不曾流逝。

她把那日的报纸和日历稳稳地折在一起,放到了国中时买的铁皮盒子的最底部,不想再见到,却也不舍得丢掉。

江雪开始害怕,害怕再次从报纸上看到有关肖喆的任何消息,江雪拆掉了房门外面的邮箱,不再订每日报纸,不再想要从各个熟人那里打听到关于129师的任何消息,而她,却也没再收到过肖喆的信……

无法入眠的痛苦终于又开始折磨她……

“妈妈,前几日从报纸上听说您的那个叔叔刚刚打电话过来了,说他准备出门了。”

耳边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江雪的思绪,身后的孩童俏皮地趴在江雪微弯的背上,小小的腿一刻不停地来回晃啊晃。

江雪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把孩子抱在怀里,宠溺地蹭蹭孩子的小脑袋。

“忘七真乖,过会儿乖乖呆在家里,妈妈见完那个叔叔就回来陪你一起收拾东西,自己的东西收拾完了吗?”

江忘七骄傲地仰起自己的小脑袋,竖起一根手指,认真数着自己搬家要带的行李,忘七认真的样子和他还真是像啊……

“娘亲,刚刚忘七下楼还把家里用不上的东西给楼下的乞丐叔叔了呢……”

乖乖数完行李的江忘七再次仰头,水墨般的眸子认真地望着自己的母亲,虽然只有五岁,但他已然像个男子汉,倔强的小脸上写满了坚毅。

江雪起身,随手把报纸和日历团起来丢到了窗边的纸篓里,转身的瞬间,街角扬起的风把日历边角飘摇着吹下了小洋楼。

江雪带着江忘七走到楼下会客厅,刚想让他坐下等自己回来,谁知抬头就迎上了自己的母亲。

“雪儿,忘七也不小了,你也该觅一个良人了,女孩子家家的不能总是孤身一人啊……”

江母这话说了有好几年了,但每每当江雪想要试着放下些什么的时候,总是狠不下心,说她放不下也好,说她忘不掉也罢,但现在这样的生活也确实挺尽人意的。

“妈,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街上的铺子也搬得差不多了,再不快点小心我们的厂子都要不保咯……”

面对自己的母亲,江雪只有用这般幼稚的方法才能让她心下有那么一瞬的平静,但她的躲闪,让江家二老只能看在眼里,疼在心底。

江雪走出家门,门外的乞丐还在这里坐着,以往繁华的街道,如今却萧条得仅剩他一人还坚守在这里,这人是何时来到楼下的,江雪已经忘记了,但他确实已经呆了好几年,虽然每每江家人想和他攀谈时,他都摇摇头不愿开口,但毕竟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感情多少还是有的。

心下这般想着,江雪不自觉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放在乞丐面前的碗里。

“我们要搬家了,希望以后你也可以努力活着。”

江雪缓缓开口,像是在对乞丐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这次他意外地抬起头,被火焚烧得眉眼不分的皮肉似乎抖动了几下,不知是在哭还是笑。

乞丐脸上揪作一团的皮肉把江雪吓了一跳,她不自觉地后退几步,稳定好身形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眼前的乞丐也不介意,只是挥挥手,示意她放心离开。

乞丐脏乱不堪的手指上隐约闪烁的光,突然闯入江雪眼里。

正准备离开的江雪蓦地停下步子,不觉开始打量眼前的乞丐,他指间闪烁的白光显然是个指环,她刚想仔细分辨的时候,就被发现异样的乞丐隐了去。

乞丐低眉顺眼的模样,让江雪想到了一个人,肖喆。

江雪直起身子,不禁苦笑,肖大将军指不定现在正抱得美人归,不知在哪儿逍遥快活呢,又怎会扮作乞丐在这里徘徊。

江雪按照约定来到了那个男人说的地方,是个墓园。

前几日江雪刚听到家里人说要搬家的时候,收拾着东西,脑海里蓦地浮现出很多自己已想舍弃的回忆,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就这样把那些故事写了下来。

故事的手稿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被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先生看到了,就给投到了小城晚报上,江雪也没想到,就这么一篇稿子,让她找到了肖喆以前的战友。

墓园所处地势比较荒凉,偶尔吹来的几缕风还捎带着森森的凉意,让原本就冰凉刺骨的寒风更是变得阴森可怖。

墓园里紧密排列的一排排铁青色墓碑,都是近几年局势动荡时牺牲的烈士,这其中当然还有很多尸骨无存的军人,仅仅留着衣冠冢在这里。

自从来到这个地方,江雪的心就一刻都没消停过,砰砰得直击嗓子眼,她开始下意识地寻找一个隐藏了很多年的名字,肖喆。

江雪以为约自己的那个男人还没来,但等她走进墓园深处的时候,她才发现,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自己了。

那人一身笔挺的西装很是庄重,看到江雪过来之后冲她稳稳地行了一个军礼,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军人姿态。

江雪看了他很久,这才意识到为何她会觉得眼前的人如此眼熟,因为他是当年和肖喆一起入伍的修鞋店学徒,赵晟。

赵晟掏出怀里包裹了很多层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枚因为时间久远而稍显褪色的银杏戒指出现在江雪眼前。

“这是当年肖喆买给你的戒指,他说要娶你过门,我现在帮他带过来……”

“这不是给我的吧……”

江雪显然是不相信的,不是不相信赵晟,只是不相信肖喆,但连江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已抑制不住开始颤抖。

“就是给你的。”

赵晟指指眼前的墓碑,铁青色墓碑不知矗立了多久,蜿蜿蜒蜒已爬满了青苔,墓碑上深深雕刻着刚硬的几个大字。

“陈丰等烈士之墓。”

“这个‘等’就是他……”

江雪记得肖喆在信里提到过,陈丰是肖喆在129师时的营长,那时他还有个三岁的儿子,而如今,昔日活生生的人却变成了冰冷墓碑上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到底是怎样惨烈的战争,会让整个营全军覆没。

江雪倔强地不肯伸手,只是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墓碑。

江雪的眸子里闪过的几丝犀利,似是要把一个“等”字生生地从墓碑里剐出来一般。

“他不是要和司令员千金完婚吗?怎么会混到如此这般田地,有必要吗?用这样的借口让我原谅他……”

比起静静地躺在这里,江雪更希望肖喆此时正在别处逍遥快活。

江雪冷冷盯着赵晟,想从他的任何小表情里看出哪怕是一丝的松动,但她失败了。

当年肖喆一马当先冲入敌营,成功围剿敌军,不但解救了司令员,还听到了敌军战略部署时关键的内线计划。

司令员的女儿从小养在乡下,到该上国中的年纪时才坐船来到司令员身边,但由于多年未见,对女儿的印象在司令员那里只剩一张未满月的照片。

敌军在司令员的女儿坐船渡河之时将其杀害,用自己的人取而代之,而司令员由于爱女心切,自觉亏欠女儿太多,并未起疑,如若不是肖喆冲入敌军阵营时刚好听到这个消息,那假冒的“女儿”或许永远不会被拆穿。

司令员欣赏肖喆的胆识,理所当然地把他列为了计划的一部分,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刚立功并且百分百信任的人,以此来扰乱敌人的视线,让他们以为假冒的女儿已得到全部的信任,从而做出了错误的作战指示。

肖喆知道,这场婚礼不过是一个幌子,但军纪严明,他不能告诉别人,更不能让江雪知道,他只能笨拙地用自己不擅长的小动作去掩盖,可他最后只是活在了冰冷墓碑里一个小小的“等”字里。

江雪终是伸手摩挲着这个字,她微扬着嘴角,魔怔了一般,江雪甚至感觉自己在墓碑里触摸到了肖喆的手指,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深入进去。

赵晟轻轻把戒指放在了江雪的手里,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墓园门口,那里的一个站了很久的身影。

小洋楼下的乞丐坐在墙角,等到江雪一家人搬完家之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夜色渐渐深了不少,乞丐瘸着一条腿颤巍巍地端着小破碗,手里拎着今日那个孩子拿给自己的一袋东西,步履蹒跚地往临近的一个村子里走去。

村子深处有间小木屋,残破不堪的木头勉强支撑着漏水的屋顶,融化的积雪顺着屋顶木板间的缝隙低落在地板上,漆黑一片的屋子只有一点烛光还在摇曳着,烛光旁是一个七八岁光景的男孩。

乞丐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屋外的寒风瞬间吼叫着侵袭而来,桌子旁边的孩子熟练地拉拉自己的衣服,缩缩脖子,看起来暖和了不少,自然地起身接过乞丐手里的东西。

“今日收获真多啊,肖叔叔,坐在这里暖暖身子吧……”

“嗯……好。”

乞丐的喉结上下微颤着,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却像是布匹被撕扯时吱喳难闻的声音,浓厚的咳痰音堵在喉咙里来回晃动着,让人听了极为不舒服。

看着眼前刚刚八岁的孩子,肖喆像看到当年的陈营长那般,眼睛里满是对信仰的向往。

当年解决掉司令员假冒的“女儿”之后,随即爆发的战役,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那时候,肖喆升军衔的批令还没下来,而他也被一个手雷炸得下落不明,所有人都以为129师全军覆没,他就这样活在了墓碑里……

所以当肖喆找到赵晟的时候,后者一脸的难以置信,肖喆自知如今的自己,想要给江雪幸福已然成为奢望,更别说什么骑着高头大马娶她回家。

他终是把银杏对戒里的一枚交给了赵晟,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当初的自己,可以继续活在江雪心里。

“肖叔叔?”

孩子的喊声把肖喆拉回现实。

肖喆缓缓摇头,拖着被弹片炸伤的腿,缓缓挪步到桌子旁,掏出今日在小洋楼下接到的一张纸,残破不堪的纸张,隐隐约约可以看得到上面写着的“七绝”二字。

肖喆伸手,缓缓把它铺开,颤抖着手指不舍地摩挲着,右手无名指那里隐约有个指环,在跳跃的烛光下折射着银白色的光,小巧的银杏叶在漆黑的屋子里也格外的耀眼。

窗外的雪无声地下着,轻盈得再也闻不及一丝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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