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娃传11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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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完小猪,院子里一下冷清了很多,娘估摸着剩下的三头小猪也翻不起大波浪,便撤了围挡,干脆放它们在天井里闲逛。终日无所事事,就连那日头也觉得比往常长了很多,似乎整个世界永远只是这白昼一般。

原以为日子就这样平淡如白开水一样混下去,也觉得应该如此,可不曾想,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许是过了两三天,依然是中午,和小伙伴们在胡同道里放完野马,我觉着口渴,便回家找水喝,甫一进门,发现院子里除了那三头小猪外,竟然生生地又多了两头。

我好生纳闷,以为太阳白花花地晃了眼睛,忙手搭凉棚,伸直了脖子,聚精会神地盯着小猪们看,又掰着手指头,仔细数一数,“一……二、三……四……五……”,如此数了几遍,还是五头;又以为是在做白日梦,指甲在自家胳膊上使劲儿一掐,火辣辣地疼,这下真是懵圈了,心里想道,“难不成这猪是天上掉下来的?”

稍一琢磨,心里乐开了花儿,我以为,这必定是捉小猪的时候,那两头小猪有了灵性,知道要被人捉了,便故意跟人捉迷藏,躲到那隐蔽的角落里去了。

我急忙喊娘过来。

娘也吃了一惊,又对了遍数儿,确实是多了两头。

娘仔细看过,便知道这小猪的确是自己家的,因为它们一个劲儿地万分亲昵地往母猪身上靠,母猪也如娘亲见了常年在外的游子一般,不住地用那猪吻轻轻拂拭小猪的身子,嘴里嘟嘟囔囔,好像念叨着“瘦了,也高了”似的在那里嘘寒问暖。

母子之间笑盈盈的,只是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彼此仿佛都带了那水晶一般恼人的泪光。

我不懂其中的来龙去脉,却觉得那母子情深,早已胜过万语千言,并且愿意这样的场面随着时间的停滞而凝固,直到“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隽永与恒远。

“世间多少行人泪,无非生离与死别”,此情此景,饶是我们这些生而为人的看客,也痴痴地,闹得个唏嘘不已、涕泗横流。

娘两个在那里发怔的光景,爹已忙完地里的活儿,赶回来吃午饭。

我兴冲冲地跑过去,把多了小猪的事情告诉他。

爹对我笑一笑,稍一寻思,就琢磨了个通透。

他对我讲啊,这小猪被买家逮去的时候,并不曾装了袋子,而是被人直接抱了去的。小猪们对走过的地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尤其是那脑袋聪明些的,自然是认得路的。该是买家猪圈关得不严,让这小猪逃了出来,然后它们顺着原路找回主人家里。

我噘着能挂了油瓶的小嘴,觉得爹讲得很是不对,它们明明就是躲猫猫嘛!跟我和小伙伴们一样,在外面玩疯了的时候,就故意藏在秫秸垛里,躲过了那喊着回家吃饭的大人;只等大人一走,我们便心有灵犀地同时跳将出来。

可无论是哪样?这逃脱出来的小猪是何等地聪明,何等地灵性,又是何等地惹人爱呢!

于是,我恳切地请求爹娘道:“爹,娘,咱们不要再卖它们了,好不好?小猪们到了晚上找不到妈妈,该是多么可怜啊!”

说完,我鼻头一酸,竟情不自禁地“哇哇”哭起来。

爹默默地点点头,娘则蹲下身子,轻柔地摩挲着我的头发,安慰我道:“小鱼,咱们不卖了,不卖了。不哭……不哭……啊……”

不知怎么的,娘眼里也噙了泪,我忙拿小手替她揩掉了。

娘和我一时忘记了吃饭,又蹲在屋檐下,看那沉浸在和煦秋阳里的小猪们无忧无虑地四处玩耍。

小猪们依旧坏得很,有的还跑过来,用嘴亲昵地拱我。我又觉得它们讨厌,摆摆手,赶它们走了。小猪踱出几步,扭过头来,冲我“哼”一下,犟着脖子折回来,又来惹我……我便恼了,起身要打,那小猪早就一溜烟儿跑了。

我和娘看着它们憨憨的样子,转瞬间,破涕为笑……

2

午饭刚吃了一半,那丢猪的买家就急急慌慌地找上门来,细一看,原来是隔壁班上小亮的爹娘。

啊呀!那天来的人太多,又乱糟糟的,我竟忘记了里面还有同学小亮、同桌小青的爹娘,如今再次碰面儿,才依稀记起他们确实来过。

我忙出门跟他们打招呼:“三老爷好,三奶奶好!”

他们点点头,算是应了。

小亮的爹叫作燕东,是“燕”字辈儿的,同我那过早弃世的爷爷是一个辈分;“燕”字辈儿往下是“守”字辈儿,也就是我爹他们;再往下便是“恒”字辈儿了,也就是我这一代了。

小亮的爹虽则四十出头,却依了辈分,又排行老三,所以我必定要喊他一声“燕东三老爷”,或者去其名讳,喊一声“三老爷”也是无可无不可的!村里就是这样的规矩,破不得,不然就会被人笑话没老没少,不知礼数了!

小亮爹娘急坏了,天气又热,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汗道子一道道儿地如密集的小溪一样流布了脸颊,衣服自不必说,又灰又脏,且湿透了,黏答答地贴在身上,竟似和肌肤成了一块儿。

小亮爹刚进屋门,劈头就问:“小鱼他爹,猪崽儿可跑回家里来了?”

爹也不点头,也不摇头,慢慢让他坐下:“三叔,先坐下,喝碗茶,跑是跑不了的。”

小亮爹一听有门儿,悬着的心已经放在肚里大半,忙硬生生挤出一堆笑来,推辞说:“不了,不了……”又如老和尚念经一般絮絮叨叨,“猪在就好,猪在就好……”

爹又让了一番,小亮爹娘好歹喝了一碗茶,终归是不放心,忙着要去圈里看看小猪。

“呶,那不就是么?”爹抬抬下巴,冲外面指一指。

小亮爹快步走出去,只一眼,就认出是自己逮去的小猪,身子一下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太好了,太好了!”又对爹询问似的说:“那我们这就逮了回去?”

爹抽一口烟,缓缓地说:“不急,现在正吃食儿的时候,不好捉,等到傍黑儿,你再来。”又冲他使个眼色,侧身朝我这边努努鼻子,小声地对小亮他爹嘀咕了几句。

小亮爹点点头,喊了小亮他娘要走。

爹送到门外,冷冷地嘱咐道:“三叔,你回去之后,好好把你那猪窝补一补,可别再让小猪们逃出来了。”

小亮他爹连连说好,千恩万谢一番,同小亮他娘一块儿去了。

临到傍晚,小亮爹娘又来了。爹娘怕我哭闹,趁着我出去放野马的空儿,捉了小猪,让他们带走了。母猪和小猪自然也是母子分离,心惊肉跳般地嚎几嗓子,生出一番“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殇别之感。

我毕竟是小孩子,贪玩得很,天又黑了,并不在意小猪的多少,至此,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我去上学,瞥见少了那两头小猪,也不作他想,毕竟人家已经订好,强留是留不住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理儿就是吵到天上去也变不了,且由他去吧!况且,我们姊妹的学费还在这上面呢!

3

如果事情到此结束,也就算了,可是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直让我以为这小猪竟如成了精一般!

下午放学,我依着村子边儿的乡间土路慢慢走着,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猪吼声,猛一抬头,看到不远处有两头小猪在地里跑动,并不时追逐打闹。我以为是我们家的,顿生亲切之感,可又想,这地方离家还好远,况且村里养猪的多了去,怎么就偏偏是我家的呢?

于是,我抛开它们不管。可是没想到,我走到哪里,就能在哪里看见它们,或前或后,或左或右,或早一步,或迟一步,一会儿狂奔,一会儿静驻,却总超不出我的视线范围,好像我和它们之间也被月下老人系了那看不见的红线。

一直边走边玩到落日余晖浸红了天地交接层面的时候,那两头小猪回头看看我,竟然也披了那一袭金碧辉煌的晚霞,直直地往我家奔去。

“天呐!真真是我家的小猪。”见它们进了院子,我赶紧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掩了院门,急切地喊娘过来:“娘,娘,快来,快来……”

彼时,娘正在案板上擀面条,听到我急促的喊叫,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擀面杖都来不及放,就从屋里直接跑出来。娘关切地问我:“小鱼,怎么啦,怎么啦?”

我指着院里的小猪说:“娘,你看,又多了两头小猪。”

娘顺着我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看,惊讶地说道:“啊呀,怎么又多了两头?”

我和娘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燕东三老爷,叽叽喳喳地嘀咕一阵子,商量着,“暂且不去管它们了,若真是他们家的,到晚上自然会找来的。”

果不其然,我们刚吃过晚饭,他们就找来了。

此时漆黑的夜幕已经降临,天边挂了那窄窄的如柳叶儿细的一弯新月,柔和地发着那朦胧而黯淡的些许银光,来的两人又打了手电,扇形的光柱在那里来回跳着夜的舞蹈,虽看不真切,但我能确定,来的就是小亮的爹娘。

见他们走近,我就乐呵呵地喊他们:“三老爷好,三奶奶好!”接着紧问道,“又来寻小猪了啊?”

两人一听是我,草草应了,见我问得蹊跷,便认定小猪又跑回家里了。

两人同爹娘见过面,又要猪窝里去逮,爹拦住了,“这次先别着急逮回去了,回去先补补猪圈吧!不然还得跑出来。”

“早就补过了,上次那小猪跑出来的空隙,我垒了好几块砖呢!”小亮他爹说。

“是啊,是啊,我帮着一块弄的,这次就让我们逮回去吧,保证下次再也跑不出来了。”小亮他娘也附和着说。

“既然窟窿都补好了,那怎么还能逃出来?”爹反问。

“唉!甭提了!”小亮他爹狠狠地拍了下大腿,接着说道:“这次还真不是从窟窿里钻出来的。我寻思着它们是蹦出来的。只是养了这么多年猪崽,我还真没见过这么灵透的。单单挑着那围墙边儿最矮处往外跳,也不知道试了多少回,上面都磨光滑了。不信,你们可以去看看额。”

“今天就算了,天儿太黑了,别吓得小猪不吃食儿了!过两天再说吧!”爹说。见他们还要言语,爹不耐烦地冲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别再说了。

小亮爹娘终究理亏,觉得再争下去怪没面子的,也就恹恹地去了。

又过了两天,小亮爹娘好说歹说地总算是把小猪逮走了。

爹娘实在不想再卖给他们,光是这几天的粮食,就白搭进去好几块钱呢!但终归是乡里乡亲,还是拉不下脸来……

4

至此,返巢风波该是结束了吧!可是,那小猪们仿佛被人施了轮回咒,也不知用了什么神通,竟然仅隔了几天,又跑回家里来了。

这次小亮爹娘倒觉得不好意思,也疲沓了,没有直接找过来,而是过了三四天才登门来寻。

那天,小亮爹娘又来找,好话说尽,可爹娘怎么也不肯卖给他们了。

爹沉默不语,也听他们说,但就是不点头。小亮娘还是不断地哀告,娘忍不住开口道:“事情总是‘再一再二不再三’,三婶子,这都第三回了,我看还是算了吧!况且,光是这几天的粮食,也是吃了不少的,小猪们又长了不少肉,再依着以前卖给你,真不合适了!”

小亮爹娘无法,只得讪讪地离去。

后来,我也去过小亮家,并特意逛了逛猪圈。他家的猪圈修得挺不错,四面都是黄胶泥垒了石头的围墙,很是结实,也挺高的,得有多半米。由此看来,小猪们能够逃脱出来,还真是挺不容易一事儿!

我看着圈底下的泥土很是松软,有些地方已经被小猪拱了小小的土丘,于是脑中便浮现出这样的一幅画面。

画面中,那两只小猪趁着夜深人静,以地为桌,对面蹲坐了,专注地思考着绝妙的越狱之法。

很是费了一番脑筋之后,它们两个便从这泥土里打起了主意,用长长的嘴巴拱了那新鲜泥土,作了一个小小的斜斜的土坡,不断尝试从那上面突围。

尝试了好多次,终于在最后一下时,他们两个卯足力气,借着坡势,好似鸣镝响箭一样飞起,高高地横越了那围墙,即便在空中,还不免轻蔑地扭头看了下那空空如也的猪圈,“呵……呵……”地放声嘲笑着那笨笨的农人。

若真是这样,那绝对是高智商犯罪的王者啊!

不过后来,爹告诉我的一番话,倒让我从另一个维度上更加贴切地理解了小猪们那近乎执着的逃脱。

5

爹对我说,本来就不愿卖给他们的,这下也好,倒省得年根底下跟他们要钱了。

我问爹,卖谁都给钱,为啥单不愿卖给他们呢?

爹说,他俩在小的时候就曾打过仗,见了血,还打了官司。

事情具体是这样的。

爹小时候调皮得很,又赶上了那场运动,也就十一二的年纪,便当了孩子王,整天十里八村地放大野马。

奶奶怕他野惯了,就买了一只羊让他放,一来,收收他的野劲儿;二来,羊长大了,卖得的钱,可以贴补家用,也平添了一笔收入。

此可谓一举两得,也难为了奶奶一番用心良苦。

爹打小喜爱牲灵,见奶奶买羊给他,自然欢喜得不得了,天天形影不离地牵着羊儿去放。

也是那事凑巧,爹放羊的时节刚好赶上了秋收。农人们遇到了好年景,大获丰收的玉米棒子从头到尾地铺满了村中心的土路,一眼望去,好似金光灿灿的黄金大道一般。

爹稀罕小羊,上天入地一般给它找那最新鲜的草料吃。正好道边儿有那作了围挡的几捆玉米杆儿,那玉米杆儿刚砍下来不久,绿油油的带着水汽的宽长叶子,反射着阳光,鲜亮鲜亮地如同钻石般光芒闪耀,爹就顺着那几捆玉米杆儿,挨个儿地放那小羊。

爹一边美滋滋地晒着太阳,一边乐呵呵地看着羊儿啃食,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羊儿也高兴极了,不时地冲爹发出欢快的“咩咩”的叫声……不知不觉间,一人一羊就走到了离燕东家门前不远的地方。

自古无巧不成书,那时还是生产队,燕东刚好在那天负责看场,趁着中午头儿出来翻晒玉米,看爹牵了羊,羊儿又叫得欢,以为是爹故意使坏,专门牵羊吃那队里的玉米,赶上来没好气地跟爹吵。

爹是急性子,又是独苗一根,奶奶自然是宠他上了天的,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掉了。他哪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也跟燕东吵起来,吵架还能有什么好话,越吵越凶,直接到了日爹肏娘的份儿上。两人都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禁不住动起手来。

那时候,爹才十一二,身量还未长成;燕东却已经有了十六七岁,算得上是壮小伙儿。爹年纪小,力气弱,自然是敌他不过的,却有一股子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狠劲儿,被打得急眼了,顺手抄起胳膊粗的玉米棒子,冲着燕东头上狠劲儿砸了过去。

燕东以为爹年纪小,并不曾好好防备,头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吃痛地“啊呀,啊呀……”地喊着,其声凌厉之极,好似要杀他一般;又一摸头,竟破了个大口子,血呼呼地往下流,直迷了双眼,以为命保不住了,于是更加没命地干嚎起来。

爹也怕了,愣愣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凌厉的叫喊声一下引来了周边的邻居,一会儿的功夫,就聚了一群人。又有那好事儿的,不断给双方家里送了信儿,当真应了“三人成虎”的情节,唾沫横飞、添油加醋形容一番,直把两个小孩子打架的小纠纷,硬生生改编成人命关天的大事故。

两边父母不知就里,被他们一唬,早就吓得七魂丢了三魄,又都怕自己人吃了亏,一面急急慌慌地往这里赶,一面派人各自喊了近门亲戚前来助阵。

两边人马火急火燎地抄着棍棒往这里赶,不一会儿,村中心的大道旁就乌压压地挤了一群人。这群人只隔了爹和燕东,分作东西两派,紧张僵硬地对峙着,距离之近,这边人说句话,唾沫星子都能喷到对面人的脸上。

奶奶是小脚,来得慢,颤颤巍巍拨开众人,大喊一声“儿啊……”,一把搂住我爹,全身挨着摸了摸,见还全活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燕东爹娘看着儿子满脸血迹,寻思着活不成了,便鬼哭狼嚎地要来找奶奶们拼命。其中也有那久有嫌隙的,好借此报仇,开始骂将起来,形势万分危急,大战一触即发。

好在人群里也有那明事理的,劝大家先弄个清楚,细细地看了燕东的伤势,也不过是头上开了一道小口子,虽蹭破了皮儿,天灵盖儿却是完整的,只是脸上血红血红地瘆人,实无大碍;又叫过两人来一问,方知是两个孩子因为羊啃玉米而打架,且都各执一词,也一时分辨不清楚。

参与其中的人们,都是邻里乡亲,很多又都是亲戚连亲戚,都觉得犯不着因这点小事而伤了和气,便各自劝开了。

然而,这事情远远没有完结。

接下来的日子里,双方大人谁都不服谁,又加上护犊子,都向着自己孩子说,谁也不肯先低头认个错儿,便越闹越僵了!

一气之下,燕东的爹娘便走了法律途径,把我爹告到了镇上的法院。

开了几次庭,双方仍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又没有证人,凶器也就是个玉米棒子,早不知被翻腾到哪里去了,一来二去,就连法官也闹糊涂了。

终审的时候,爹人小鬼大,认准了理儿,死咬着不松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当然是俺吃了亏的,我才十一二,那么小,他十六七了,都快娶媳妇儿了,我一个孩子家,哪能打得过这样一个大小伙子呢?”

法官见来回扯大锯也没有多大意思,就依了我爹的歪歪理儿,判了爹爹获胜。

爹爹家里虽然胜了诉讼,却从此多了个仇家。两家离得也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间过得久了,免不了见面说话,但终究心存芥蒂。

双方的仇怨也传到了我们这一代,我认识小亮,那才是真正的“不打不成交”呢!

那时候,我不知怎么跑到小亮家门前去玩。小亮见我眉清目秀,身形瘦削,仗着自己大个一两岁,或许是也受了他父亲的挑唆,过来就要摔我。

他使的是村里惯用的招式,操作过程具体如下:使坏那人绕到对方身后,两手搂住对方脖子,使劲往后拽,紧接着右腿伸出,斜贴着被摔的人左腿,当作绊子,一拽一绊间,对方就着了道儿。若是这招用得好,只一下,就能把人摔个七荤八素,动弹不得。

我不知道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但又不是二傻子,别人过来打我,我肯定不能白挨着的。于是,在他摔我,自己身体快要失去平衡的时候,我一下扭过腰,身体正对着,两手死死地抱紧了他的身子,贴着他一块儿倒了下去。

我压根儿不会用什么武功招式,一切都是来自于骨子里的本能。小亮当然更不会想到我会有这样的身法,反被打了个出其不意。总之,我本身就有些重量,小亮又使了向后的力气,两种力道合二为一,只一下,就将小亮重重地压在身子底下,起不来了。

小亮也像小门上卡住了的小猪那样的嚎叫,小亮爹离得本就不远,赶紧上来把我们分开了。我并没有想着报复,可是小亮爹还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小孩子家家的,打完后,很快就忘记了。小亮后来也摔过我几次,但从来没有赢过。我觉得这就是天分,好多时候,绝大部分差距都是可以靠努力和勤奋来缩小的,但是天分却不能。等我们长大,小亮和我上了同一所高中,又都上了大学,先后走出了乡村,竟也成了很不错的朋友。

照这么看来,那时我们两家的“世仇”之大,氛围之重,不可幸免地波及了那些小猪们。

爹和我没事儿的时候,就爱看那老版的《三国演义》,那关云长推掉孙仲谋世子求婚的时候曾说,“吾虎女安肯嫁犬子乎?”我想,我家小猪也是有这番志气的。

“有志者事竟成”,小猪们有了这番志气,自然是他家怎么留也留不住的,所以三番五次逃脱出来也就为“猪”之常情了!

说来也怪,没过多久,爹便把这两头小猪许了别人,那人家离得也不远,可小猪愣是再也没有回来过,也真算是一桩奇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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