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小记

-2017年夏,梅里外转小记

小时候憧憬旅行源自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对书本上惊鸿一现之地的崇拜;长大后的旅行有了更多的理由,为从常规生活中的抽离,为探索、体验全新的环境,为在时不我待的紧迫感推动下多看一角世界。从决定去读书时起就开始盘算开学前去哪里获得别开生面的体验,方不辜负这久违的长假。机缘巧合下与同样要去读书的朋友一拍即合,决定去梅里徒步,背起行囊欣欣然上路。

在藏传佛教中,山是鲜活的神灵,这个处于世界屋脊的民族借着得天独厚的地势独创了转山文化,以体力、心力、财力的投入,具象地表达对宗教神明的崇拜,及对今生来世的希冀。启程前并未做文化上的准备,惭愧的对藏传佛教知之甚少,而一路走来却也能感于风物,触于文明,也许这便是梅里魅力所在。一路脚踏高原厚土,与茂林长天相伴,亲近自然,返璞归真,信可乐也。

对梅里雪山的了解始于中日登山队的山难,总觉得有点悲情而神秘的色彩。踏上外转路后才知道梅里外转的历史可上述到700年前,相传是一位活佛开启。踏着承载着700年悲欢的路,内心颇为惶恐。

7月是梅里的雨季,一路云雾缭绕。无风时,青山枕着云带,衬着湛蓝的天,一瞬间万物安定,似乎700年的故事都被这云遮雾绕的山峰吸纳储藏。随着海拔上升,往往雾气愈盛,我们几次行至云层之间,四周水汽蔓延,远山已缥缈虚化,唯见眼前突兀的老树,与脚下零星的山花。

虽是转山,仍要一路翻越垭口,海拔上的起伏低至2000,高至4800。路段质地不一:最怕的是圆石路,看似平整,殊不知早被溪水打磨光滑,或有青苔覆盖,硬底的登山鞋踏上最易滑倒;最不耐烦的是土陇路,陇间过窄,陇外过宽,只好蟹状登着土陇两侧前行;最刺激的是从多克拉垭口下山时的一段绳索路,蜿蜒的山路上突兀出现一条垂下的绳索,听领队说当地人可凭此抄近路直线下山,我们死皮赖脸的要求领队表演后,又厚脸皮的央求领队要自己试一下。虽然明知领队已在下面拉紧了绳索,但坡面太陡几乎看不清落脚点,还是有些心慌,靠绳索下降了几米,手臂已经发软;最磨人的是通往辛康拉垭口的路,不急不缓,蜿蜒如蛇,穿过高山栎、松萝、远山、云雾,转过一个弯,还是高山栎、松萝、远山、云雾,在大同小异的风物景致中走了3、4个小时,转了不知多少弯,若非心中有那看不到的垭口,恐怕会走出一路绝望;最艰难的是说拉垭口最后的一段,前期的路一直平缓,听着一路歌便看到4800米的垭口近在咫尺,我们欢天喜地的以为即将轻松的爬上垭口,忽然便找不到了路的痕迹,本想随便找一处直接爬上,不想越爬越陡,只好向远处看热闹的领队寻求远程指挥,原来常规的登山路就在身旁,找路时的挣扎消耗了太多体力,上到垭口后便立即瘫坐在地;最莫名其妙的是从来得村下车后的1个小时的路,或许是休息了两天过于放松,或许是之前嘲笑过领队睡眠不足的现世报,一段既没有高海拔也没有陡坡的路只觉得走得头昏眼花气喘吁吁。

一路还有各式蘑菇,黑的、灰的、白的、赭红的、圆的、椭圆的、扇状的、树荫下的、树上的、草窠里的,果然术业有专攻,方知辨识蘑菇亦是门大学问

进入转山路后便一路经幡相伴,红蓝黄白相间,垭口处尤多,低则系在齐人高的灌木枝上,高则挂在笔挺的古木尖端。有些保持着饱满的颜色,应是是来自离去不久的信徒;有些颜色已经混沌,想必是在风吹雨打中消逝了色彩。一些年月已久的垂落在地上,而当地人对经幡极为尊重,领队、张师傅一再嘱咐我们万万不可踩踏经幡。在路过的6座垭口,我们也模仿领队,将自己的经幡与同行人结在一起,由领队系在高处。五彩经幡上印着经文,虽然我们并不懂藏语经文,但深信高原的山风自能读懂经文上的祝福,送出我们默许的愿望。一路经幡最密集的地方应属卢阿森啦垭口,或许是因为刚好可以遥望到卡瓦格博爷爷的真容吧。临近卢阿森拉时正值落雨,垭口上有一间木板搭成的休息室,刚好可遮风避雨暂作休息。雨中卡瓦格博的真容若隐若现,蒙着那一层雾,显得低眉敛目,似沉思,似冥想,似聆听。自休息室外围蔓至整个垭口都是层层叠叠错落飘扬的经幡。地上满是信徒留下的佩物、供奉的碗碟,小至家庭邻里大至世界和平,不知卡瓦格博爷爷每年遥遥的聆听了多少愿望,慰藉了多少彷徨。我们躲在休息室里看领队在雨中将经幡的一端系在石上,用力抛向高处的树杈,当经幡两端拉直迎风飘起时,我们也垂首许下自己的愿望。据说路过的信徒多会在此处留一些信物,我们也各自割下一绺头发,系在休息站外的木桩上,向神山致敬。

脚下这条进化了700年的路依然如此崎岖,时有险象,开路人的筚路蓝缕可想而知。遥想当年中原应该还在蒙汉冲击对峙之时,滇西的藏民便披荆斩棘,在群山中踏出了一条转山路。回想这近十日的徒步,既有领队相助,更有骡队负重,与风餐露宿、星夜兼程的藏民相比实在算不得辛苦,信仰的力量由此可见一斑。发源于艰难环境的藏族文化反而对自然最为崇敬,在与自然的对峙中,将对峙的对象化为虔诚的信仰。有了这一份智慧,无怪乎藏族文化能在高寒之地而源远流长。

若是只有静定的山,转山路未免过于肃穆,幸而一路有江水相伴,方显得灵动。由澜沧江转至怒江,一半的路程都是傍水而行。7月还未到转经旺季,路上通常只有我们一队人,或湍急或潺潺的水声平添了几分热闹。

在山里行走,可以看到完整的水循环,由远方的雪山消融而下,或冲出一条河道,汩汩成溪,汇入主流,或蒸腾而上,氤氲成云雾,又或凝结而落成雨成冰。据说今年又是近十年来雨水最大的一次,幸而我们出发后暴雨并未持续。行走了几天,我们渐渐摸到了一点卡瓦格博爷爷的脾气,通常清晨至午后天朗气清,下午开始不知何处飘来一队浓云,猝不及防的来一场大雨。翻越多克拉、卢阿森拉垭口时均如此。从最高的说拉垭口下山时甚至下起了冰雨,或许是卡瓦格博爷爷对我们坚持翻过说拉垭口的鼓励吧,毕竟能够遇到冰雨也不失为罕有的经历。

露营的几晚大多也是依水而宿。行人洗漱、烧水做饭、牲畜饮水都在清冽的江边。我们徒步的几天日落极晚,通常要8点以后暮光才渐渐暗淡,高原上日落后气温骤然降低,江水凛冽刺骨。我们渐渐学聪明,尽量赶着日落前的一点余温在江边洗漱完毕,早早钻进帐篷睡袋,颇过了几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入夜后人声、牛马声阒寂,头枕在地上只觉水声轰鸣。起初的几天露营或许是潜意识觉得自己在野外,总是睡不安稳,恍惚中觉得半夜总有一阵雨敲在帐篷上,晨光熹微时被骡子叮当的铃声唤醒,再睡个回笼觉便正好是天亮。

一路上最接地气的元素应该是火。自从煤气天然气蓝色秀气的火苗替代了煤块柴火入驻厨房后,已经许久没有接触真正意义上有热有暖熊熊而燃的炉火了,而梅里之行又一次与炉火亲近了起来。

每次日暮下山,便会期待休息站里马帮师傅提前生好的炉火,围炉而坐,烤干一身的水汽;烧一壶滚滚的热水,驱走夜间的寒凉。在山里胃口异常的好,最期待的就是炉火上的晚餐。本以为要一路靠泡面和饼干,靠谱的领队准备了蔬菜、火腿、米面、粑粑,由骡子驼进山里,因而得以三餐多数享受热食。晚饭后若是天色尚早,便会围着炉火斗地主、敷面膜、“吹牛”(领队的叫法,应该近似“侃大山”、“吹水”之类的意思)。高原本身氧气稀薄,动辄浓烟滚滚,现在回想都佩服自己当时的定力,纵然满屋烟熏火燎,不时被熏出眼泪,也舍不得离开那一炉的火光。

一方山水养育一方人物,虽不能一言以蔽之,但多少还是有些道理的。海边人大多开放、通达;山中人多数敦厚、大气。梅里的纵横开合粗线条的山水,孕育了当地人的不羁、真实与虔诚。

我们两个既没做功课又没有徒步经验,连水杯都没带就上路,能够走完外转,主要还要归功于靠谱的领队。上至计划行程、安排交通住宿,下至收拾行囊、搭建帐篷,山路陡峭时还要时不时帮无赖的我们背点衣服、杂物,一路还要回答我们的十万个为什么,看的我们都心累。领队性格行事都像高原上的一阵风,平时爱调侃,爱耍帅,一进山里整个人便愈发鲜活起来,攀上垭口侧面的高坡悬挂经幡,爬树摘蘑菇,明明把他甩在了后面却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前面的羊肠小道上,似乎他本就是这山里的一部分。而这一阵风也有沉稳的时候,面对经幡的严肃,坐在垭口处低吟经文,对着一朵雪莲花感慨,此时便会看出或是岁月或是风浪沉淀出的虔诚。

行至第三日,在宿营出邂逅了一位阿尼和外孙女拉姆,爷孙是德钦的藏民,一老一小独自来转山。拉姆的普通话极好,起初还有些怯怯的,很快就与每个人都熟识了。小姑娘似乎有用不尽的精力,走山路时一路奔跑把我们远远的甩在后面,休息时用一首接一首的儿歌撩拨着山谷,又持之不懈地教我们用柳叶吹口哨(可惜我天资愚钝始终不得要领)。后来才得知小姑娘的爸爸年初刚刚遭遇不幸,不知是年少不识愁滋味,还是小小年纪便已通透藏族的智慧,勘破生死,遥遥的祝愿小拉姆一直保持山中那般明澈的眼神,爽朗豁达的心性。

尾声

走完最后一段外转路,乘车到达飞来寺,这里便是主流游客瞻仰梅里雪山的观景点。酒店房间恰好正对着雪山,第二日日出时我竟成功的挣扎起身,窗外依然云遮雾绕并未见到日照金山的盛景,然而并不遗憾,日照金山或许是雪山最动人的一笑,而一路与卡瓦格博爷爷相伴,见过他的冰雨,听过他的山风,喝过他的山泉,感受博大,所感所得足矣。

“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便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 不知再来此处时会是怎样的机缘、心境,只希望届时依然能轻装出发,不因未知而畏缩,不因质疑而却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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