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系列之:高房.楸树.主席台

村子中心大街正中间北侧,拐进一条胡同,有一座高大的青砖瓦房,人们习惯称之为"高房上",高房院里的偏房似乎已经坍塌。出来大门是一个很大的闲园子,生长着各种花草树木,园子的北边有房屋拆除的痕迹,南边耸立着新的建筑"主席台",园子东南角靠大街和东边胡同交界处,有一棵长着三个杈的老楸树。为什么我把这三个不相干的要素放在一起赘述,那是因为它们同框一条胡同。藉着这条胡同,我分别说一说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高房、主席台和老楸树的故事。

那时的高房,似乎是公共财产,因为我的记忆里,那里一直是村里"议事"的场所。之前不大清楚是谁家的房子,大概是土改时被"充公"的大户人家的。我走进那座高大的房子时,是1968年的某一天。这里边驻着解放军某部来我村"支️左"的一个小军官,当然还有"东方红"指挥部的大小头目。我被老师领着来到高房里,介绍给那个穿着军装扎着腰带掖着小手枪的军人。我是这高房里十几人中最小的少年。那个军人对我很感兴趣,拍着我的肩膀说,行,就当个勤务兵吧!然后吩咐我为大伙倒水,打扫地面卫生。之后每当放了学或是星期日,我先到高房里"勤务",大约过了一个月,那个军人撤走了,我的"勤务兵"生涯也自动结束了。

尽管如此,指挥部的头头还是不放过我。记得有一次他们大人要去公社驻地集会,要我们七八个小伙计一起参加,说是要我们到大风大浪️中去锻练成长。我们并不懂得是什么意思,顺从地步行十五里地来到公社驻地西边的昌乐二中学校。"司令"对我们说,你们不要出学校这个院子,外边要打仗。并发给我们每人一根带鞋钉的腊杆,嘱咐我们要做好自卫。我村的基干民兵在学校的操场上列队集️合,然后分四路纵队从学校北门鱼贯而出,左转弯便是一条大公路。我们几个少年爬上学校西边的墙去,看到我们村还有其他村的民兵们,大都手里拿着石块砖头木棒之类的,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再向高崖三岔路口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人群,越过孟津河滚水桥,抬着大字标语,向二中这边走来。十几分钟后,誓不两立的两派相会在二中的西南角大路上,立时短兵相接,在学校西边一片腊条地里搏斗厮杀。因对方毫无准备,只得弃掉锣鼓家什,大字标语、浆糊等向南散去。高崖墓田里一直到汶河北岸,成了两方角逐的战场,有的被打得丢盔卸甲,跪地求饶,有的鞋子跑掉裤子撕破,场面一片狼藉。我们几个看得目瞪口呆,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个场景,心跳发慌,悄悄溜下墙头,躲过混乱的人群,急忙向回家的路上跑去。

园子东南角的楸树很粗但不是很高,三根树扠都有碗口来粗,离地面也就四米,不知谁出了个主意,在楸树韵三杈上嵌上了一块木板,夏天还能在上边睡觉乘凉,村里干部也在上边传达最高指示。树下的大街上和街南广场上,是村里重大活动集合的地方,逢每二、七是人们赶集的日子。因此,这棵不平凡的楸树就有了不平凡的使命,成为官方的指挥中心,来自高房里的指示,会通过这棵楸树传送给村民。

我记忆极其深刻的是从胶南社教工作队派来的两个工作组干部。一个是如他的黄姓一样的瘦黄脸,留着寸头,一脸横里肉;一个是留着大分头的王姓干部。我们村自从来了这黄、王二人,便开始燥动不安起来。黄组长站在楸树的木板上,一手握着一只镔铁卷成的喇叭,一手拿着报纸,用公鸭嗓子宣读着人民日报,他把人读成林,"林民日报"一度成为我们的笑谈。他的"我们是胶南社教工作队派来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也一时让人颤栗。王姓干部站在黄组长身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树下的人们,让人一下子就想起了狐假虎威和狼狈为奸两个成语。这两个人把我们近两千口人的大村搅得天翻地覆,甚至有些乌烟瘴气。图书被焚烧,剧团被砸烂,许多群众无辜被殴打甚至游街示众。令他们想不到的是,他们的恶行很快得到了清算,愤怒的村民要"砸烂他们的狗头",幸亏公社派人拯救,他们才免于狗头落地,自此,在我们村再也见不到黄、王二人了。

说起主席台,很多人还记得,这是全公社最高大的主席台。在高房和老楸树中间,村里斥资建了一个牌坊式的高大主席台。高大约有十二米、宽有六米,请画师画了巨幅油画主席像,像两边水刷石柱上临摹了一副主席体对联:“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主席台平面牌坊式,顶端有5个五角星,水刷石柱,蔚为壮观。在建筑主席台中,我们被派往去水磨石柱,用一种黄油磨石去打磨水泥嵌着彩色石的柱子,手被磨起了泡,村干部和老师站在一边聊天,还不时表扬谁干得起力,谁磨得好。主席台建成后成了村里政治文化活动中心,成了权力的象征。社员们每天出工前,先集合到这里向领袖三祝愿,然后三鞠躬;批斗地富反坏右大会也是在这里进行。强制地富反坏右无偿出工,先在这里集合,然后向他们灌输无产阶级思想,批判他们的罪恶行径。有时候因开会时间过长而耽误了出工干活,就不得不延长他们务工的时间,中午不让休息,晚上加班加点。

高房、楸树、主席台如同工作组黄、王二人一样,永远消失在我村这片土地上,连同那条胡同,集市大街,大街南边的广场还有联社,都已成为过往,留下的是一些令人不堪的影记。在以后长达几十年里,我依然感到了高房的压抑,楸树杈上的荒唐,也感到了主席台下的些许无奈。现实将历史的尘埃荡涤,而心灵却未必净化。那杂乱的画面永远不会从心灵上抹去,已然成为了一种深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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