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来去

历史的笔:

建兴七年(391)七月,北魏拓跋觚出使燕国,慕容垂年已衰老,慕容氏子弟主持政务,为要求北魏进献良马,强行扣留了拓跋觚。拓跋珪不给,与后燕绝交。

393年,后燕军攻打西燕,拓跋珪不念燕、魏从前同盟多年,出兵援助西燕,慕容垂大怒。派太子慕容宝率兵攻打北魏,落败而归。慕容垂不服,亲自出征。派慕容隆和慕容盛调集旧都龙城的精兵抵达中山,约定次年(396)大举西征,攻打北魏。慕容垂路过昔日战场参合陂。万人坑上的泥土犹新,曾生龙活虎的数万士卒已成堆积如山的尸骨。垂心中悔恨不已,休整数日,于归途中病逝。

396年,拓跋圭乘胜进击,亲率40余万大军南下进攻后燕,继而长驱直入,燕军死伤惨重,魏军连占数十县。十一月, 魏王珪集结大批兵力攻打燕都中山。

后燕高阳王慕容隆(慕容垂之子)守中山南门,率众力战,打退魏军的轮番进攻。魏军伤亡惨重。拓跋珪准备撤兵北还,平息内乱。但又恐燕军穷追,腹背受敌。

于是派国相涉延与后燕议和,并愿以其弟为人质留于燕。燕主慕容宝闻魏国内部有难而不许。拓跋珪求和不成,愤而应战。 慕容宝趁魏军立足未稳,遣精兵万余人夜袭魏营,企图先发制人。谁料最终燕军四面受敌,死伤惨重,乱作一团。慕容宝渡河北逃。魏军士气高涨,在拓跋珪的统领下连夜追击,兵临中山城下。繁华一时的后燕国都中山,在397年十月甲申日被魏军占领,宣告后燕的灭亡。


(一)

邺城里一如既往热闹,大道是平坦开阔,时不时来几辆达官贵人的马车压压石板;小巷是烟火气极浓,瓜果布匹和民间技艺的商贩穿梭其间。可无论哪里,每一处墙角的每一寸浮尘里,都夹杂着同一种味道,不是别的,正是胭脂粉末的香气。仿佛时刻提醒行人,这就是当下人人追逐的风尚,若不浓妆艳抹一番,就不要踏出家门来丢人卖丑了!

这城里舞楼琴坊也是极多的,女子被禁锢压制久了,可算迎来了于她们而言最为宽恕的时代。寻常女子能清爽打扮地出门,歌舞场所也不都是卖身卖淫的青楼,事实上大多都不是。加上而今士大夫之风盛行,若三五男子前去舞楼,言语之间便都是这姑娘舞姿华美清尘出世尔尔,任谁也不会放低身段去谈论这身体如何勾魂之类。

这一日,燕飞雨正立于亭台之上,思索一些于眼前景象毫无关系却又很凝重伤神的内容,双眉紧蹙,对老板娘的呼喊充耳不闻。此时她无心招待客人,更无心随着琴声跳一段阳春白雪的舞蹈,可当她自上而下看到踏入舞楼的两位衣着不凡的男子之后,她觉得自己的挣扎无用了。

“飞雨,快来招待两位郎君啊!”那边一阵略带不满的呼喊,这边答“就来了。”一边走一边收回方才的思绪。

燕飞雨抬眼,见眼前的两位确实都气宇不凡,只是风格迥异。一个一身青衣头发高高束起,俊秀挺拔,眉目之间英气十足;另一个却是一袭白衣垂垂而立,黑发如瀑般落于肩上,相貌清逸,眸子里带着几分放荡和几分慵懒,也有几分收敛的谦逊。燕飞雨原本很是不屑这种看来便自驺风雅的人设,却下意识把神色在此人身上多停了一会。

“郎君,管弦配乐想听什么?”一旁的琴女柔声问。

“不如就《明君曲》吧。”那青衣男子颇有兴致。

“慕容兄你还没听厌啊,家国大义的曲子,倒真是仕族皇家的独宠。”白衣男子略带调侃,嘴角微漾,语调却是悠悠然,他的声音居然也格外好听,“来一曲《凤求凰》。”

古琴声响起,燕飞雨条件反射似的扬起衣袖,正要“美目盼兮”地转身,才恍然发觉自己的神色竟在那白衣男子开口时就变得有些奇怪,她连忙调整过来,一边身姿曼妙挥舞广袖,一边仍在内心进行着那份“奇怪”。

“自己还未曾出动,今日倒阴差阳错地碰上,”燕飞雨心道,“这个慕容姓人果真是后燕皇族之人的话,那楼主的托付居然有了着落。”

实不相瞒,她整日苦苦在这舞楼伪装佳人,不就是为了与慕容垂的人取得联系么。楼主说,但凡是慕容姓氏的后燕子嗣便可将密报予之。但长燕楼是何其细密缠绵又天罗地网的组织,她这一环的任务看似是随性而不周全,实则每一种可能早已被预演百遍,一环又牵一环,每个为长燕楼效命的人都无法知悉计划全貌。由此亦能看出慕容家族与长燕楼早已命脉相连,若慕容氏败给北魏,长燕楼怕是也不能长久。

不过燕飞雨倒并不费心神去思索这些,慕容垂与楼主有过命的交情,楼主于自己则有救命之恩,她只想也只能圆满的完成每一个任务。

一曲舞罢,她也并不觉得《明君曲》和《凤求凰》于她而言有什么区别,那边两位倒是谈笑风生,鸿儒之交的雅致让她觉得自己被迫成了白丁。

“这位姑娘相比较其她女郎的气质有些不同,舞姿少了几分柔美,却多了几分清啸浩然之气,好看是好看,可终究与这凤求凰有些背道而驰了。”白衣的郎君举起酒盏,把他那黑发向后拨了拨,兀自玩味地喝起酒来。

燕飞雨只是礼貌笑笑,微微颔首不答话。再看那张清逸出尘的脸,却觉得美得有些空洞,不知为何想到史上的潘安,这个她并不看好的人物。

“你何必这么较真呢?”那慕容姓的青衣男子语气明显圆润谦逊一些,“今日你我偷得半日闲,还想听你的赋文呢!”

“罢了罢了,忙里偷闲的是你,我每天都无所事事得很,再说你又没拿府里的佳酿出来,我可没有作赋的心情。”那白衣男子说罢便要起身离去。

“含章,刚来就走啊?”慕容姓的男子有些摸不着头绪一般,也跟着起身。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那边已经走到庭院的人头也不回,声音悠悠传过来,似乎院里的桃花也跟着败了兴致,几朵花瓣泠然落下。

“这穷酸的文人还挺不好伺候。”燕飞雨心里牢骚了一句,却仍快步跟上,握紧了手里那封装着密报的锦囊。

“两位郎君且慢,我来送送你们。”她信步走下台阶,入了庭院,那青衣男子礼貌作揖,白衣男子却全做听不见,独自走向桃花树下,深春时节,桃花开得正艳,他竟一边踱步,一边开口吟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我朋友这个人,一向有些与众不同,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燕飞雨微微笑着,内心却暗暗感谢这位白衣男子创造的良机。她收起笑容,霎时夺过青衣男子的手,用指尖写下一个“长”字,这是长燕楼与慕容家族的约定暗号。那男子略微怔了一下却随即会意,燕飞雨便将那锦囊塞入他衣袖里。

她与青衣男子挥手作别,仿佛这一系列动作并未发生。

此时,那白衣的郎君却转身看向她,眼底是几分温润笑意,好似刚才那个嚷着败兴的人不是他一般。

几只燕子飞过屋檐,他抬眼望了望又收回目光,远处姑娘的衣袖随风轻摆,有桃花飘零到她肩上。

“含章,好像下雨了,快走吧。”

“来了。”他堪堪转身,走出庭院。

(二)

暂时不必去载歌载舞供人观享了,燕飞雨心里轻松不少,毕竟她实在不适应那种生活。再者舞楼中绝色佳人不在少数,她在其中虽然说不上什么败笔,但也常常是用来衬托和对比的,每当被人评头品足,她心里都要喊一句:跳个舞算什么,有本事和我比武啊!

好在她回到长燕楼了,虽然她也并不多么盼望回来。楼主近日里计划有些多,从她们这些人往返于各处执行任务的频率,就完全能预料最近后燕和魏国的局势愈发进入险境,战事一触即发……哦不,已经发了数次了。

“飞雨,楼主让你待会去见他。”燕飞雨刚踏入房中不到半个时辰,师姐燕微云走了进来。虽说叫一声师姐,也不过是同在长燕楼里的一句尊称而已。燕飞雨对这里的同僚们并无甚情谊,总觉得他们身上戾气太重……然而,大抵她看不惯别人,别人还看不惯她呢!

“好的师姐,我知道了。”她一边接下密报,一边回答。

燕飞雨看燕微云走了,轻声叹了口气。由秋入冬的时节天气格外无常,此时门外的桃花已然落尽,竹林倒依旧繁盛,在北风中簌簌作响,却显得有些单薄。

战事频繁,民不聊生,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自从慕容垂的子嗣们硬是扣下拓跋觚之时起,她便知道,野心重又好内斗是慕容氏子弟的一大特点。后来慕容垂被拓跋珪激怒,亲自出征,却在路过万人坑之时潸然泪下悔恨不已。而今慕容垂刚刚大去,太子慕容宝和其他兄弟却仍延续着他们的野心和好斗。而长燕楼呢,对后燕可谓忠心耿耿誓死相随,这份肝胆,日月可鉴啊。

可她燕飞雨,竟有些鉴不得……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为长燕楼效命,她无心作恶也无心为善,若人生来就要为一枚棋子,那就把这枚棋子做到最好罢。

只是,最近她隐隐感到长燕楼在面临某种危机,也隐隐察觉出,这危机和另一大江湖门派——来去阁有些许干系。对方似乎正一步步逼近,一步步拆解长燕楼的天罗地网。

来去阁与只忠于后燕的长燕楼不同,它并不为特定的谁效力,然而但凡是被来去阁盯上的,往往下场都不会很好。

从那次在舞楼格外顺利地将密报交给慕容隆,以为事情会成功,结果魏国将计就计狠狠打击了一次后燕夜袭的军队;到长燕楼一次又一次遭受疑似来去阁的人的袭击;再到她们这边好几个人的情报呈递被无端截断……仿佛这边走一步,那边便看一步。

一个月前,燕飞雨在将这一系列事情捋顺之后,似乎已经知晓了来去阁阁主是谁。因为那日的舞楼,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有意助她送出情报给慕容隆的人了。

后来她又故意抛过几个陷阱,可那边都未曾上当。她想等办完眼下的事情,也是时候去向楼主请命,去会会这位神秘的阁主了。

(三)

“阁主,最后的行动,在什么时候?”

“这个,恐怕不是我们来定。”

“那……”黑衣的侍者眼中闪过疑惑,看着一袭白衣,笑意盈盈的主上。

“等她来找我。”主上拿起手中的竹简,缓缓展开。

黑衣侍者仍像是疑虑未消,踟蹰半晌道:“只是,主上,您确定她一定会发现吗?”

白衣郎君嘴角扬了扬,双眼仍未离开那竹简,“她已经发现了。她如此聪明的人,事情若那么巧合又那么顺利,她怎能不起疑心?”语罢,脑海中又浮现那日在舞楼,她在庭院中相送的样貌,清秀的脸上浮起一丝不被察觉的笑容。

“可是主上……如果就因为一个她而迁就计划,岂不是……”

侍者还未说完,神色对上了主上那双冷澈又充满威严的双眼,连忙缄了口。


曲水流觞诗会是这个时代文人雅士们常去的聚会,曲水流觞渐渐淡化了“修禊”的本来目的,更注重在修禊中观察自然山水,将山水之乐融入文学情操。

而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虽然带着初冬的萧瑟寒意,但晴空万里,一片高远悠扬,自然是吟啸山间的好时候。燕飞雨四处借来白色宽袍、木履鞋、发束,以及……敷粉,倒也装一回啸傲林泉的文人。

她一踏入园中,便看见各色面如冠玉的美男子徜徉于此间,互相含笑作揖,吹捧作乐。他们看周遭山水的眼睛充满敬畏,像是恳请这青山绿水回看他们一眼,进而放逐自我,不理功名利禄。

燕飞雨自然是酝酿不出这份眼神,她环顾四周,果然找到她想找的人,只是没有想到慕容隆居然一同来了。她不确定他是否还能认出自己,认不出是最好,不过若是认出了也没办法,反正今日她是要把他好友的身份挑明的。

她默然坐在了洛含章对面,眼神相交那一刻,仿佛彼此都心知肚明了。洛含章也不躲避她凌厉的双眸,只是微微笑着,举起手中酒杯礼貌示意。

这次的聚会与其叫诗会,倒不如说是辩论会来的贴切。当然这也是情理之中,这个时代的学术空气自由而包容,文人喜好辩论也成了一大风气。规矩是盛有酒水的杯子在溪水中流下,停在何人身后,何人便针对上一人说的提出附议或是反驳,若说不出所以然,就罚酒三杯。

酒杯正停在慕容隆的身后。

他一袭青衣缓缓起身,这装扮与在场的众人有些格格不入,“方才那位仁兄说的无为之为,我并不赞同。”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燕飞雨放下手中酒盏,饶有兴趣地抬眼看他。

“天下杀伐不断,民不聊生,若所有人都提倡无为,那何人奋起而平天下,还百姓一个安稳盛世?”

燕飞雨听罢想笑,赶忙低下头来掩饰自己的面部表情。这话若是从前的慕容皇族说,她是真的敬佩,可放在当下,这等以百姓为征讨旗帜的言语,她实在敬不起来。不过也说不上厌恶,顶多有点好笑罢了。

等她再抬起头时,又和洛含章的眼神对上,他依旧平静地坐着,仿佛外物皆与他无关。

此时另一个人起身反驳:“兄台,你可知何为天道?宇宙宏极无穷,万物生灭沉浮,道家言‘齐生死 等万物’,你我不过是这世间蝼蚁,沧海一粟。用‘平天下’这等字眼恐有些狂妄过甚了吧!”这人说话激昂愤慨,于是创造出语惊四座的气氛,果然大家都拍起手掌来。

那酒杯却正停在燕飞雨身后,若不是见众人都盯着她看,她还不知道。大家都望着她,明显是期盼听到一番高谈阔论。燕飞雨却轻笑了笑,端起酒杯,连饮了三盏。

周围一片失落的唏嘘。

突然,这唏嘘声中夹杂了一声惨烈之至的呼喊,众人定睛朝那呼喊的方向看去,居然是刚才那位激昂言论的公子。

“这……一条蛇!从我的衣角上划过去了!”那人脸上惊恐未消,俨然没有了方才的衣冠楚楚。正当他狼狈起身要踩死那条小蛇之时,洛含章投出一根竹枝将那小蛇拨开,那蛇仓惶逃窜了。

“兄台不是说,你我与这世间万物都是一样吗?你有可能被这蛇咬了,这蛇也有可能被你踩死,我们真不知道救谁。不过你早已堪破生灭浮沉,说明早已看淡生死,那我也只好救这条依旧眷恋尘世的蛇了。”

“你……”那人被洛含章气得不知说什么好,狠狠瞪了一眼洛含章,转身愤然离去。留下在座的人一片欢声笑语。

燕飞雨颇有意味地看洛含章,愈发觉得此人果然不同寻常。她此次来赴宴,是带了长燕楼的杀手的。然而根据她对当下四周的判断,似乎被来去阁的人铲除的差不多了。

看来,她只能自己出手,擒贼擒王了。

“诸位好友,我这人不善言辞,方才扫了大家的兴致。希望能借这竹枝为剑来舞上一段,全作补偿了。”燕飞雨说着捡起那被洛含章投出去的竹枝,走向中间空地,礼貌作了一揖。

竹枝在她手中化作利剑,一伸一缩、一绕一转之间簌簌作响,燕飞雨轻盈点地,时而旋空而起,开始时一招一式还看得清,后来那竹枝越舞越快,渐渐成了一片绿影,在她周身跳跃。此时不知谁弹起了琴,那琴声的律动也随着剑气张弛,剑魄琴心被诠释的恰到好处。

蓦地,燕飞雨整个身子朝洛含章这边倾倒,她顺着惯性向前,右手收回那竹枝,左手却按住腰间一把短刃,眼神霎时变得锋利而尖锐,她盯着眼前的人的眉心,那短刃堪堪出鞘。

然而,像被什么阻力厄住一般,她感到左手突然的酸软无力,再去尝试拔出那短刃,手腕却被一只手锁住,是洛含章的。她正要挣脱,却发现她与他眼睛的距离竟不到一寸,他的眼神依然淡然自若,忽而泛起浅浅的笑意。而此时,燕飞雨居然双手都动弹不得,而她整个人都被洛含章揽在怀里!

看向周围,是一双双惊异的眼睛……

“诸位见笑了,我确实爱慕这位郎君很久了,请不要见怪。”这话从洛含章口中说出,平静而安逸。

大家眼中各自闪过尴尬的笑容,然后窃窃私语些“原来是断袖……”这样的话。在那个年代,断袖之癖并非在想象之外,只是若遇见了依然会很惊讶。

慕容隆是格外惊讶。

而燕飞雨却没时间气恼,她的双手一直试图挣脱,但是纯粹是徒劳。

“阁主,好身手啊。”她似是耳语,声音微颤,“您下一步,准备做什么呀?”

洛含章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的眼眸,缓缓道:“没有下一步了。”

忽然一阵烧焦树林的气味传来,远处一片山林正烧着熊熊大火,这边的文人雅士们各个惊呼,花容失色。

燕飞雨瞪大了眼睛,“长燕楼……”

天哪,来去阁和眼前的人,是何等可怕,她终于领教。

(四)

转眼风雪隆冬,北风呼啸。白雪将残败的落叶尽皆覆盖,就像孤注一掷又天真得要将满地狼藉的刺眼场面都遮住一般。熟不知那纯净的白色,倒是最易灼烧双目的。好在此刻是夜晚,无论残叶还是白雪,都隐藏在黑夜里了。

“慕容兄,煮好的酒,不喝吗?”洛含章为自己斟上一盏,缓缓开口。

“今日过后,你我便陌路了。好吧,喝一杯也好!”慕容隆冷哼一声,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酒杯重重甩在桌子上。

“慕容兄,以前你说过,若有一日你我终将为敌,那就等战事平息之后,再一起喝酒舞剑,吟诗作赋。”

慕容隆愤然起身,狠狠瞪了眼前白衣的男子,随即走到轩窗处,道:“算了吧!我可高攀不上你这等阴险狠辣之人,更高攀不上来去阁这等草菅人命的组织!洛含章,你平日里如那些醉且狂歌的贤人一个模样,谁又知道你是来去阁的阁主?”

洛含章轻声笑了笑,那笑声不大,却分外凄冷,仿佛这一笑,一切就彻底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一般,“来去阁草菅人命,长燕楼伸张正义,若真如此,正败于邪,真是不幸,让人声泪俱下也。”他一面故意这么说着,一面回想慕容隆说他是醉且狂歌的贤人,倒又替那些真贤人伤感起来。这群人疯狂避世,放浪形骸,却是真真正正渴望入仕的呀。可再如何自抬身段,都是皇族眼中“醉且狂歌的贤人”而已。他与慕容隆多年知交情谊,居然仍逃不过这脱口而出的“角色光环”。

慕容隆被这一番讽刺的话激怒,却仍克制着,“长燕楼的楼主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多年协助先帝慕容垂平定江山,即使在败露于阁主你的巧妙陷阱里时,仍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和整个长燕楼的分崩离析为代价,保护我慕容氏最重要的战报。而你们来去阁呢?净做些帮人杀人的阴险勾当,而今与魏国站在一起对付我后燕,那拓跋珪和你,呵,倒是狼狈为奸的绝配。怕是早已忘了正义为何物。”

洛含章听他一口气说了许多,倒也不着急辩解,此时慕容隆背对自己站在窗边望悬于中天的明月,洛含章则仍坐在原处,顺着慕容隆的眼神方向望去,即使是如此寒冷黑暗的夜,明月光辉不仅分毫不减,却愈发明亮夺目了。

“慕容兄,何为正义我并未忘,而是从来不知。”洛含章又斟满一壶酒,“只是慕容兄,你还认得当初那个鲜衣怒马,说要拯救社稷百姓的自己吗?”

许久无人言语。半晌,慕容隆开口道:“也罢,你,我,我们,都再也回不去当初了。告辞。”

“我从未有过当初。”

那离去的脚步顿了一顿,仍是离去了。


待洛含章独自走出那家客栈之时,路过一处亭台,亭台中摆着微火煮着的酒和几盏散落的酒杯。一边坐着位闲散的江湖客,女子样貌,似乎等了他许久,又似乎自己也才刚刚坐下。

“是你,”洛含章停下脚步,转身坐于她对面,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柔声笑道:“你是来诛杀我,还是与我煮酒论道啊?”

那女子也并不答话,兀自斟满两杯酒,继而问道:“你是何时起认得我的?恐怕不是第一次去那舞楼的时候吧。”

洛含章有片刻的犹豫,看着眼前丝毫不掩饰内心疑问的女子,装出会心一笑的模样:“难道是来对我表示感激?”

“没有的事。”女子突然有些不耐烦,“我燕飞雨,从来不希望被谁拯救,尤其你要灭门,就灭绝了的好。”她眼中无喜无悲,虽然冷漠但没有凌厉。脑海中又浮现起长燕楼出事那天的场景。洛含章不仅刻意在她离开时对长燕楼下手,还在回长燕楼的必经之路上制造了一场大火,阻拦她的去路。

她正想得入神,却感到有一只手拨弄她的头发。

“你头上好多雪,方才走得急了吧。”洛含章收回他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掌,燕飞雨略带鄙夷又略带羞涩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想到什么了,嘴角轻微扬了扬,道:“既是大雪之中,又怎有浑身不沾雪的。”

“是啊,既是大雪之中,又怎有浑身不沾雪的……”洛含章笑着看她,“可是若不想在风雪里踟蹰,何不找个茅屋避一避?”

燕飞雨也笑了,抬眼看到亭台外风雪愈下愈大,她一面把手靠近正沸着的酒壶,一面说:“避了又能如何,雪一样是下,一样是有人在风雪里踟蹰。然后茅屋被狂风吹跑了,最终不还是回到风雪里?”

洛含章望了她靠近酒壶的手一眼,用自己的手握住那只冰冷的手,“也是,殊途同归大概如此。”

燕飞雨感到手心一阵温热,连忙把手缩回去,颇不自然地瞪了他一眼。洛含章任由自己的手被甩开,默默站起身来,看着外面绵绵密密的雪。

“于我而言,怎样都是一样的。”燕飞雨恢复方才的淡然情绪,仰头饮下一杯酒,并不苦涩地笑了一声。

“于你而言,长燕楼,也是一样么?”洛含章转过身,神色带着好奇,又似乎已经知晓了答案。

燕飞雨此时没了回复,心里却照样答:是啊。

终归是争权夺势而后骑虎难下罢了,在这番乱世里,她心中如明镜。自从她饥寒交迫之时被楼主救起,直到长燕楼的覆灭,这期间她何种任务没有去做过。开始还纠结于是非善恶,后来倒是释然,看似善的背后未必是善,看似恶的背后也未必是恶。许多道理她不愿去深究,唯独明白的是无论风雪多大一切终将归于寂灭,于是结果便也无所谓胜败了。

于她而言,去哪里,做什么,怎样都一样。

而今长燕楼被来去阁尽数消灭,其实不过计划不够周密,办事不够戒备。只是想到这个一直承载她的地方突然就没了,那些与她没有任何情谊的同僚们也见不到了,心中还是有点不是滋味的。

洛含章便也不言语,仿佛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即使这种想法平常人是不会有的。毕竟太悲观,又太乐观。

洛含章俯身坐在她旁侧,距离近得她不禁往另一边移了移,“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一面开口问,一面从衣袖里掏着什么。

“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你这个阴险狡诈的文人雅士预料不出么?”燕飞雨颇有玩味地看着他。

“哈,对啊,慕容兄那边也不会轻易让你走的。”洛含章终于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布袋。

“知道那么多慕容家族的事,任谁也要把我牢牢锁在身边啊。”燕飞雨起身准备离去,“你倒是不用担心我来复仇。”

“我何时担心过啊,我真担心的话,你还在这里与我‘煮酒论道’吗?”洛含章的笑容里带着阴冷和杀意,若旁人听着这话看着这说话的人,心中必定一颤。可燕飞雨倒什么也不觉得。并回以一笑,转身离去。

“回来。”仍坐着的洛含章说道:“雪停了再走吧。”

“不必,没什么分别。”燕飞雨停下脚步,却并不回头。

洛含章起身递过那布袋,“那拿着这个,治你前几日肩上被火灼到的地方。”

燕飞雨悻悻按了下肩上的伤口,犹豫了半晌,任由洛含章把药塞进了她手里。

(五)

北风凛冽,几乎呼气成冰。滹沱河边是严阵以待的兵马战旗,除此之外一片冷涩萧条。

慕容隆镇守南面丘陵地带,此处陆路并不好走,易埋伏士兵,他的主要任务便是截断魏军的退路。

此时燕飞雨正一脸凝重地围着营前的火堆,好似在思考什么,其实并没有,只是在发呆。

“军营的生活,还习惯吧,倒是委屈你了,和一群男人在一起。”慕容隆从她身后走过来。

燕飞雨冷淡笑笑,轻摇了摇头,“没有。”她心想,自己和其他为数不多侥幸逃过长燕楼灭顶之灾的人,没有被慕容氏直接处理掉已经是恩赐。反倒为他们封将封爵,稳定人心。意思就是说啊,虽然长燕楼不在了,但你们依然要为后燕效命的,不然可就……

燕飞雨突然开口:“另几个长燕楼的兄弟姐妹,都在这军营中么?”

慕容隆眼神中闪过一丝芥蒂,却又随即恢复方才神色:“对啊,只是不在我这边。”

燕飞雨笑着点了点头。自从来去阁灭了长燕楼,洛含章却有心让她免遭劫难之后,慕容隆便对她的审视格外频繁,还总用一种捉摸不透的眼光看她。她只觉得好笑,也懒得追究。

让她带一族兵,打一场仗并非难事,只是,她不认为这场仗该打。

“额,魏国那边,不是来求和了?”她试探说道。

慕容隆略有诧异地看她:“是啊,又能如何,他们弹尽粮绝,自然来求和。我们兵力正盛,自然乘胜追击。”

他这般说,燕飞雨也早料到。毕竟之前几场战役都是他带领燕军大败拓跋珪,现在放手他怎会舍得。况且这次燕王慕容宝亲自出战,攻敌计划又十分详尽,进与退也不是他一个高阳王能左右的。

燕飞雨不再说什么,她站起身来,望着即将沉于天际的落日。一片暮云将光亮遮去,黑暗一点点侵蚀而来。


“三更一过,我们便潜入魏军大营,到时候主帅以烟火为令,我们便放火烧营,随后迅速撤离和主帅带领的另一队兵马汇合。可都记住了?”燕飞雨一边披上战甲,一边对手下的人说。

她来军中不过一两个月,手下的人听说新来的将军是昔日长燕楼的人,便格外敬重。加之她做事的风范还是在的,不管心里怎么想吧,表现出来的起码是对燕军的忠心耿耿。

不到三更,便下起了雪,呼啸的北风愈发猛烈,燕飞雨他们虽然行路艰辛,却心中叫好,这风越猛,那大火便越能烧入魏军营帐。

“将军,前面便是了。”听闻手下所说,燕飞雨抬眼望去,果然发现远处的营帐,那里除了周遭的守夜士兵以外,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动作,说明他们对后燕的计划还一无所知。

“很好,下马吧,我们走过去。”燕飞雨说着跳下马背,不忘嘱咐一句:“千万不要让马发出嘶鸣。”

天气实在太恶劣,每走一步都异常艰辛,盔甲上早已结了厚厚的霜,眉梢眼睫,都如同上了冻一般。

好在没过多久,一缕烟火从南面升起。

“放火!”燕飞雨下令。

霎时大火猛地燃起,一片光亮仿佛白昼,燕飞雨看见那火已然烧到了拓跋珪的大帐外,连忙领兵回撤,上马与慕容隆汇合。

背后是一片惊呼,魏军营垒纷纷起火,不用想兵将大乱。燕飞雨快马疾驰,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见到慕容隆的大队人马,才能正式发起进攻。火药弓箭战车,都在他们那里,这边除了每人手中的剑外,什么武器也没有,实在危险。

此时却听见一片击鼓鸣金之声从身后响起。

“将军,是魏军!”

“鸣金收兵?魏军此刻击鼓是何意!”燕飞雨一边心中疑虑,一边仍是快马疾驰,“不要管,我们去找主帅。”

她隐隐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将军!主帅兵马、攻、攻打我们!”走在前面的士兵折回来,像死里逃生一般,满脸是血迹。

“那可遭了。”燕飞雨持剑的手颤动起来。慕容隆听见锣鼓齐鸣,又不知其故,肯定以为遭到魏军伏击。而后自乱阵脚,夜色之中又看不清楚,所以把她们当魏军,自相残杀了!

然而此时已没有退路,燕飞雨看那杀伐将近,几百只利箭在那一瞬间,正朝这边射来。

“小心!”她大喊一声,连忙扬剑相抵,而这边的士兵纷纷应箭而倒,转眼死伤过半。

那射来的箭却一波比一波更密集,除了努力拨开,竟一丝喘息的功夫都没有。

向前是自相践踏的燕军,向后是趁乱冲杀而来的魏军……无处逃遁,难道要葬身于此了?

越向前走,便越多慕容隆的兵马在慌乱中胡乱砍杀,燕飞雨只拿着一支长剑,抵过那四面八方的刀剑利器。她闻到自己和将士们身上传出的血腥,却完全感受不到伤口在何处,双臂愈发沉重,她也不知道跟在自己周围的将士还剩下多少。

眼前的人影隐去,只余满目火光,满目剑影,她开始看不清方向,只有双手在机械地抵挡着。

大概是命数吧……她内心这般沉吟。

忽然,她看到了慕容隆。

一阵热血又环绕周身,使足了力气向前奔去。

“主帅,主帅!是我们!”她呼喊,慕容隆却听不见。她能看见他满眼的惊恐和早已失去了的理智。

“慕容隆!你打错认了!”

此时慕容隆才惊觉转身,看见浑身血迹狼狈不堪的燕飞雨,正大口喘着气向他呼喊,“赶快下令停下……魏国的人,已经跟在后面……近在咫尺了。”

慕容隆慌忙下令,然而已然来不及,拓跋珪带人杀至此处,而燕王慕容宝的援军还没有赶来。

这自相残杀后残存的兵力去对付拓跋珪的大军,场面何等惨烈,不想也知道。

燕飞雨依然支撑作战,却感到身体越来越轻……

看着满目的刀光剑影,她突然松懈下来,也罢,战死沙场,也可以。

然而就在她重重摔下马背,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她感到一双手将她提起来,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奔去。

(六)

双目朦胧之间,有檀木做的书案,有镂空图形的轩窗,有蓝色的风信子,还有立在身旁的一袭白衣。

燕飞雨努力睁开眼睛,看见那张清逸出尘又带着几分慵懒的面容,喃喃道:“又是你。”随即又把眼睛闭上了。

“救你的时候,你受伤十几处,左臂上居然还插着箭,你可知道?”洛含章把一碗熬好的药递到塌边。

“哦,不知道。”燕飞雨仍不愿睁眼。

“现在终于是醒了,实在没办法,只能让你这样死一次,慕容兄那边才会觉得你是真的战死了。”洛含章轻声笑了笑,言语之间依旧淡然。

“嗯?”燕飞雨终于睁开眼睛,猛然坐起来,盯着洛含章看了半晌才又开口:“好吧,我知道了,果然又是你,佩服佩服。”原来,魏王拓跋珪那一套假意鸣金进而让燕军自乱阵脚的计策,又是出自来去阁。

洛含章自然听出了讽刺,却也不答话,依旧浅浅笑着。

“所以,现在战事如何了?慕容隆呢?”

洛含章抬眼看向她,神色中带着一丝犹豫:“那晚已经过去五日了,后燕亡国了。至于慕容兄,我自然保他平安无事,只是恐怕他此生不会再见我了吧。”

燕飞雨听罢,心中颤了一颤,居然短短五日,后燕的江山已然不复存在!

“阁主啊,”她故意这般称呼道:“您运筹帷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中棋子无数,又为何独独救我?你到底,是何时认得我的?”

停了片刻,燕飞雨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又继续说道:“我曾说过,于我而言,怎样都无所谓。我若本该战死,又有何可惜?”

“我既然救了你,便是不该的。”洛含章此时端起那碗药,直到燕飞雨颇不自在地接下了,洛含章才再开口:“你这样想不对,”他看着她笑了笑,“即使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所有一切终将归于寂灭,那在这之前,我们仍要努力生存,努力改变。”

燕飞雨瞪大眼睛,思考着洛含章方才的话。她回想自己在长燕楼的十几年,无时无刻不在身不由己中取舍,与其说,怎样都无所谓,倒不如说,根本不知道该怎样。

“你不是一直问我何时认识你的么,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洛含章站起身来,踱步走向窗边,“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父母都在战乱中离世,他不得不寄人篱下,住在叔父家中。可叔父一家对他并不好,时常打骂。那天他实在忍无可忍,赌气跑了出来。然后,遇见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姐姐,她问过男孩原因后,只笑着说‘没关系,如果没有人爱你,那就好好爱自己吧,你会发现,自己也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那句话我记到如今,那个小女孩救赎了我。”

燕飞雨看着洛含章的背影,居然真的想起了那一幕,彼时她刚被楼主救下来到长燕楼,而那个比她矮一头的小男孩,居然会变成眼前这般模样。原来,她曾经也是有梦想和初心的。

“如果你不说,我恐怕要永远忘记了,”燕飞雨低下头,眸中带着些许的不可思议,“不过,你倒是做了很多很多事情,只是这些事可并不怎么样啊,哈哈。”她话音刚落,洛含章正巧转过身来,看见她夹杂着怅惘、惊喜、无奈、不屑和疏离的笑容。

“你做的事好?”他眼中带着些许锋芒。燕飞雨把目光看向别处。

“我开玩笑的,”洛含章连忙说道,“不过,在这样一个乱世谈论争夺天下的善恶好坏,那可是无比奢侈的东西。”

燕飞雨略怔了怔,又随即点头,缓声道:“都言家国语境大于生命语境,其实则相反,生命语境原是大于家国语境的。王朝更迭,哪一代不是踏着千万人的鲜血走上历史舞台的?所谓一国的江山,本就是争权夺势的野心和抱负堆叠而成;但生命,却是真真切切,鲜活可贵,生生不息。”

“对啊,”洛含章指尖轻扣那檀木的书案,“只是,若要为这本真的美好做些什么,怕是又不得不借助所谓权势之争。拓跋珪的北魏王朝,大概可以让黎民免遭几年战乱流离之苦,至于百年之后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洛含章说的对。燕飞雨虽然不善识人,但也早已发觉慕容氏的诸多弊病,而当今执政的慕容宝,更可谓是胸无远虑,近忧却不断。

“兴亡大势,来去如潮,我既有能力为之,又何必无所为?”

洛含章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依旧平淡悠然,但眼中却好似有星辰,冷澈而坚毅。

(七)

又是一年深春时节,邺城依旧热闹喧嚣,虽然这里已然不是曾经的那个都城,但树还是一样绿,花还是一样开,人还是一样的步履匆忙,奔于生计。

洛含章正定睛看向一家舞楼,那亭台之下,庭院之中,一位舞女正立于台阶上,桃花芳馥,时而泠然落下几瓣。暖风吹过,那姑娘的裙袂悠悠扬起。

他正看得出神,那边传来一个声音:“阁主啊,你要吃酥饼吗,诶,你看什么呢?”

洛含章无奈得看了身旁的人一眼:“我说了多少遍,出门在外不要故意喊我阁主。”

结果那人并不理会,朝着方才洛含章眼神的方向望去:“哟,这姑娘好漂亮啊,可谓‘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你不过去看……哎,你拉我干嘛?”

“不是吃酥饼吗?”他抓着那人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这篇文章写完,仿佛温习了一遍看《文学十八题》时的思考,应该说,这个故事就是为了诠释那本书之于我的体会而产生的。写的看似家国天下儿女情长,实则还是想写心境。三个人物,是三个层次的心境。慕容隆是下乘,即在追逐声色犬马中迷失自我;燕飞雨是中乘,她明白许多,看透许多,胸怀也更为坦荡,可惜是无力决定和改变自身的一个角色,更像被生活左右的大多数人;而洛含章是上乘,他是堪破一切色相之后仍愿意有所作为的,并且可以掌控自己甚至大局的一个存在。

如果说从慕容隆到燕飞雨,是悟道中的从“有”到“空”,那从燕飞雨到洛含章则是从“空”到“大有”。燕飞雨是故事中的悲剧心境,洛含章则是故事中的荒诞心境,他更像是一个拯救者,一个十分理想化的人物。只是由于故事背景和情节设计,写得有些过于狠辣,是一个没有控制好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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