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玛卡巴卡海岸的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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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红灯时,

吹进车窗的风告诉我,

陷入爱河的人,

都是玛卡巴卡海岸的囚徒。”   

学校位于郊区,周边是广袤的荒园。

校道两旁种着银杏,到了冬日,金黄色的叶子会在暖阳下发光。校道往里有条小溪,溪旁是条羊肠小道,道旁长满狗尾巴草。一座八角亭如翡翠般缀在小道尽头。

八角亭唤作“酿画亭”,传说是一名酿酒师所造。亭内有架古朴的秋千,用麻绳挂在亭梁之上,檐柱周围种着碧绿青翠的葡萄树。

学校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到了流星雨划过地球夜空的那天,在夜深人静鸟不飞时,学校戏剧社的社长“可以”和社里最美的社员在酿画亭内彩排《金评梅》的情节。

没错,就是你心中梦想的那段激情四射的情节。

鉴于学校戏剧社在业界闻名遐迩,校园里最美的女孩都以加入戏剧社为荣,这导致了戏剧社社长竞选程度一直比学生会的主席竞选更为激烈。

二零零一年,恰逢戏剧社社长四年一选,听闻本次狮子座流星雨会是场“暴雨”,学校男生们疯狂了,为了戏剧社的社长之位发生了好几场集体械斗。

学校高层为平息事态,最终把社长之位交给了一位美丽的御姐。当戏剧社的女社员们纷纷舒了一口气时,男社员们也早早练起了身体。并每日配以生鸡蛋、海马加鹿茸为辅食,一日六顿。

那年,狮子座流星雨如期而至,酿画亭的亭梁和秋千也众望所归地损毁重修。作为学校曾经的一分子,我必须郑重声明,亭梁和秋千的损毁与金评梅无关,它不过是年久失修,沧桑迟暮而已。

教学主楼有十二层,坐北朝南,依山望水。一层是学校图书馆,学生们休闲恋爱兼顾学习的地方。二层两间教室被物理学院的一位老师承包,用于放映港澳台日美韩各色电影。

三到十层是各院教师办公室。十一层是会议大厅,用来开会演讲和欺骗。十二层是个杂货间,储藏各个学院被遗弃的办公用品,一直是铁将军把门,无人出入。

距离教学主楼大约三百米,有个长满荷叶的人工湖,唤作观音湖,湖间矗立一座石砌拱桥,常有学生在桥上互诉衷肠或劳燕分飞,被称为“鹊桥”。

鹊桥不远有座小岛,心形,学生们将其唤作情人岛。岛上树木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可惜无人修剪,有些老树垂下来的树枝甚至可以遮盖树荫下的绿地。

傍晚,学校里的痴男怨女们会在岛上幽会。秉持先到先得的原则,情侣们在岛上幕天席地,有的带个帐篷,有的带条毛被,有的直接带了蚊帐,在乌云细语的劝说下,在月亮害羞的偷窥中,荷尔蒙澎湃的情侣们分泌多巴胺,出演让彼此愉悦的动作电影,用于追逐自己无悔的青春。

翌日清晨,学校的清洁工们在岛上骂骂咧咧,把一个个证明曾经爱过的日常用品熟练地挑进袋中。学校西门外是个沙滩,三不管地带,西邻白龙江,东靠妙笔山,长年累月流传着一个传说。

话说一名男生夜里带着爱慕的女生到沙滩上打扑克,遇见三名流窜的流氓。流氓仗着人高马大人多势众,准备让男生来个人仰马翻并想强暴女生。不曾想,男生其实是个狼人。当晚月圆,男生暴起,将三名流氓揍得七荤八素,流氓落欢而逃。但双拳难敌四手,男生的后脑勺也被流氓用酒瓶敲伤。

是夜,在浪奔浪流的沙滩上,男生与女生私定终身。

“嗷呜呜~~”

“我希望我就是那名私定终身的女生。”苏爽坐在柔顺的沙滩上,穿条牛仔短裤,露出雪白大腿,嘴里含根棒棒糖,望着夜空中耀眼的繁星,说:“传说中,那头狼人是不是魁梧有力,帅气异常?”

李鹿衣嘴里叼根阿诗玛,手上举着还没喝完的雪津啤酒,望着她,涌起一股暖气,自丹田而起,直冲脑门,凑过身去,笑道:“狼人的野性就这么吸引你?”

“你听过美女与野兽的故事吧?”苏爽低下头,咬碎口中剩余的棒棒糖,将白色棒棒吐到沙滩上。她红色嘴唇娇艳欲滴。雪白脖子晶莹无瑕。月光下,紧身黑色T恤无法遮盖她曼妙的身段,丰满的胸部异常耀眼。

“一位生意失败的父亲,误入野兽的玫瑰花园,捡起花园里一朵被风雪吹落的玫瑰,准备送给生日的女儿,被野兽抓个正着,威胁用他的生命换取那朵玫瑰。”李鹿衣喝口雪津啤酒,说:“女儿为了拯救父亲,嫁给野兽,过段时间,要回家看望父亲,野兽告诉女儿,如果女儿没有准时回来,他会心碎而死。女儿有事耽搁,晚回来半刻钟,见到了因心碎而死的野兽,不曾想,野兽原来是被诅咒的公爵,女儿用真爱之吻破除了魔咒,救活了公爵,从此,两人过上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你有没有想过?”苏爽坐到他身旁说:“其实……”

“其实什么?”李鹿衣将易拉罐用力往白龙江的方向扔去,可惜被风吹回沙滩,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其实,野兽真的死了。”苏爽望着眼前波涛汹涌的江水:“女儿救活的公爵虽然跟野兽共用一副肉身,但公爵是公爵,野兽是野兽,两者并不是同一个人。也许,他们有着相同的性格,相同的举止,但他们却不是同一个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公爵是多数人的选项,但不代表选择野兽的少数者就是错误的。当野兽还是野兽时,存在着成为野兽和公爵的多样性,而当野兽彻底地死去,多样性没有了,只留下一个代表正确选择的公爵世界。”

李鹿衣站起身,用力吸了口烟,望着沙滩上的沙子,发完呆,扔下烟蒂,大步往学校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挥手:“如果像你这么理解,那野兽悲惨,世界悲哀,文明崩坏,人间崩塌,喜剧变成悲剧。太晚了,再待下去,等不到狼人,估计会等来流氓,拜拜。”

“等下我。”苏爽冲上来,用胳膊卡住他的脖子,斥责道:“你这个不讲义气的胆小鬼”,然后像劫持人质一样,把他夹在怀里往前走。

你真的不知道,我的头碰到软绵绵的物体,会头晕目眩吗。李鹿衣心中愤愤不平。

“我们不是情侣,两者的关系,介于朋友之上,恋人之下。”

“Fuck you!我呸,你就是馋那小娘子的身体。凭老衲修行多年的经验,目测她的胸围至少是D罩杯。”老K坐在李鹿衣对面,一口唾沫飞来,然后得意洋洋地喊道“八点”,把一张五和一张三放在桌上。

老K姓王名满,福州本地人士,喜好读史,自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李鹿衣对其批言“乱臣贼子,博古通今”,绰号“臣博”。他自称情圣,口头禅是“Fuck you”。听腻了他的口头禅,同学们便取了其中字母K作为他的代号。

他身材魁梧,长得像明星胡军,阅片无数,经常健身,是一家健身俱乐部的兼职私教,主职是被俱乐部里各色职业女性当作振动器摩擦使用。属于需要花些小钱,请他吃顿晚餐或看场电影就能搞定的货色。据说俱乐部老板在跟资深女客接洽时,给老K打的广告是“钱少活好小钢炮,夜里暖床哇哇叫。”

幸好李鹿衣闪得快,一点唾沫星子都没碰到。

“算我烧坏脑子和你讲这事,很显然,以你平日的所作所为,没有资格跟我讨论灵欲与肉体,爱情与友情,昼颜与夜恋这么深奥的哲学问题。”李鹿衣把一张五和一张四放在桌上,笑道:“九点。”

“你们两个其实就是一丘之貉。一个是明目张胆地骚,一个是闷到骨里的骚。”丰总把两张J放到桌上,金丝眼镜下的两只小眼睛露出冷冽的光。带着邪恶的笑容道:“双Jkack,通杀,两倍,给钱!”

丰总姓凌名丰,小学五年级开始经商,做的第一笔生意是沿街出售冰棒,所赚颇丰,从此立下实业兴邦的伟大梦想。目前是学校勤工俭学界的风云人物,别人勤工俭学是打工,他勤工俭学是当老板,代理的洗发沐浴产品已成功打入学校周边的大小超市。

李鹿衣还记得入学第一天见到丰总,丰总带着真挚地感情告诉他,自己有一个dream,就是带领班级的同学们发家致富,而要完成这个梦想,每人只需投资区区三百块就行。丰总的项目商机是这样产生的,鉴于扩招人数过多,学校在西区建了个临时宿舍,大约有六百个新生住在这临时宿舍。可惜,学校的软件和配套没跟上,最主要的是忘了配备小卖部。

新生想吃碗火腿泡面得走半公里路到老宿舍区。当时送餐服务还未兴起,大家对校方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颇为不满。但秉承明哲保身的原则,大家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这给丰总提供了商机。他准备在班里融资,设立一个临时小卖部,专门出售饮料泡面火腿洗发水沐浴露等日常用品。投资三百块的同学不仅是会员而且是股东,享受原价购买商品的优惠和不定期分红的股东权利。听他说完他的dream,李鹿衣觉得这个idea确实很有钱景,欣欣然成为丰总临时小卖部的第一个原始股股东。

李鹿衣在同学间人缘不错,见他投了钱,不少同学也纷纷效仿。从那天起,投钱的同学们在临时宿舍享受到了转角就能遇到原价火腿泡面的待遇,表示既开心又快乐。

人,其实是一种容易满足的动物,你把他应得的没收,过段时间再让他付出代价重新获得,他就会欢呼雀跃,感恩戴德。

半年后,新生们住进学校新建好的宿舍,也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理财有风险,投资需谨慎。”

“我们投资的小卖部破产了。”丰总趁着大家兴高采烈搬进宿舍之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投资人。鉴于李鹿衣是第一个投资者,扣去他在小卖部消费的二百五十元支出,丰总还给了他五十元,李鹿衣也是唯一一个获得货币补偿的高级合伙人,其他同学获得了洗发水沐浴露香皂牙膏等物品赔偿。

“主要是产品的保质期和消费者的消费速度没有考虑准确,损失了很多过期日用品。”丰总表示很自责,据他自己说,在这个项目他保守估计亏损了五千大洋。

同学们表示理解,做生意,有赚有赔,三百块也不是个大数目,至少大家这半年享受到了宅在宿舍就有泡面吃的待遇,临了还分到一堆再过三个月左右才过期的日用品。

就这样,小卖部倒闭,大家一起致富的梦想破灭了。倒是后来丰总搞的IC卡和铁通卡生意越来越火,当年手机还未普及,每个宿舍都有插卡电话,丰总总能搞来价格优惠的电话卡出售给同学们,大家也乐得方便。隔壁宿舍的老林一直说电话卡的第一笔投资其实是跟同学们融资的钱,但找不到什么证据,大家也就不了了之了。

饱暖思淫欲。事业上了轨道,自然想放松享受。丰总的人生偶像是赌神高进,喜欢他赢钱又有牌面,便在宿舍摆下摊子,用扑克牌充当牌九,做起庄家。他在宿舍做庄的赌局来者不拒,但长期的闲家就只有李鹿衣和老K。

如果你曾是一位赌徒,你就会知道,只要庄家的资金充沛,闲家必定是输钱的那一方。不久,李鹿衣和老K输得连底裤都想拿去当掉。老K还行,至少有些小阿姨将他当做日常用品使用后会给他些零花钱。李鹿衣直接歇菜,每月不到中旬就开始泡面配馒头,吃得面黄肌瘦,萎靡不堪。

后来,老K在OICQ的学校暗影聊天室里发现了一条商机——“诚招男友,月薪两千,负责宿舍外卖送水,陪聊散心,不含特殊服务,约会期间费用女生全包。”

“本来我想去,联系后,发现人家不仅要求知识广博,而且形象最好是书生类型。”老K揉着使用频繁有些酸痛的后腰说:“我一琢磨,我吧,知识储量肯定比你丰富,可惜长得身材健美,犹如中国版阿诺斯瓦猩格,想想还是你这小白脸合适,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过,听说学校里已经有十几个小白脸面试失败了。”

李鹿衣听后无比感动,扔了一根阿诗玛给老K,那是他当天最后的存货,然后带着即使对方需要特殊服务也要应聘成功杀身成仁的“觉悟”冲向了发布消息的女生宿舍。刚进宿舍大门,奔向楼梯口,隐隐望见成功的曙光,被生管阿姨用鸡毛掸乱棒打出。

“喂,您好,听说您最近需要招募男友端茶倒水,我觉得自己挺合适,想跟您见一面,不知约在什么时候合适?”无法冲进女生宿舍,只能用电话联系。

过了三天,李鹿衣在学校门口的冬力杯餐厅见着了日思夜想的雇主——苏爽。

“不错,形象还行。”苏爽面色凝重,说:“你知道酿酒师吧?”

“这个酿酒师,是地球人都知道的那个酿酒师吗?”李鹿衣有些忐忑,毕恭毕敬。

“难道你是外星人?”苏爽看起来有些紧张。

“至少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不是地球人。”

“那就好。对了,我问你知道不知道酿酒师,你还没回答。”苏爽不依不饶。

“这个我知道,我还清楚地了解,酿酒师是酿制酒水的师傅。”

“我接下来的话会让你觉得不可思议,但每一句都是真的。”苏爽皱着眉头说:“当然,怎么抉择由你决定。”

“慢着。”李鹿衣双手环抱,身子后倾,面色凝重,小声说:“如果你要说的,是违法的事情,那就不用说了。说了我也不会做,你反倒多了个知情者,不划算。”

“违法?”苏爽愣了一下,用右手抓了抓头发,好像只烦恼的企鹅,可爱极了,她一字一句说:“我说的事,肯定不违法,因为现行法律,对此类事件还无法定论。”

“好,你说吧,洗耳恭听。”李鹿衣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举起杯子,喝了口水。

“我有个来自过去时空的男朋友。”

“噗。”苏爽话音刚落,李鹿衣一时没憋住,把水喷了苏爽一脸。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李鹿衣赶紧拿起桌上的面巾纸,帮苏爽擦去脸上的水渍。

苏爽倒是淡定自如,抢过面巾纸,一边擦脸一边皱眉说:“没关系,我知道,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会感觉很扯。我男友第一次跟我说他来自过去,我的反应跟你差不多。”

“好吧,你继续说。”李鹿衣摸摸口袋,里面空空如也,再次坚定了在金钱面前不要理智的决心,叹口气说:“我就当听故事。”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落叶纷飞的秋天。我刚上大学,背着行李,走在铺满狗尾巴的校道,我的男友踏着五彩滑轮,背着霞光,轻轻滑到我的面前,那一刻,我知道,我的真爱出现了。”

“噗。”这回李鹿衣依旧没憋住,又喷出水来,不过这次他稍微有些注意,嘴巴压低,直接把水喷到苏爽的胸脯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李鹿衣赶紧再次拿起桌上的面巾纸,帮苏爽擦去胸脯上的水滴。擦了两下,苏爽眯着眼睛,抬头问道:“手感如何,爽吗?”

李鹿衣瞬间石化,望着自己搭在她胸脯上的右手,嗖的一声缩回来,面红耳赤,连连摆手道:“不爽,不爽,我是正经人,绝对不会趁机揩油。”

“好了,别再干这些无聊的事情,我们言归正传吧。”苏爽道。

“好,我保证不再喷水,就算含着满口水也不喷。”李鹿衣说完,喝了一口水。

“我的男朋友来自过去。”

“噗。”这次李鹿衣还是没忍住,不过他压低了脑袋,把自己的裤裆喷得稀里哗啦。

“你有病吧,早上吃药了吗?”苏爽眼中满是火焰。

“咳,咳,咳。”李鹿衣一边咳嗽,一边拿起纸巾,擦着自己湿润的裤裆,苦着脸说:“喝太快,呛到了,不好意思。”

“我男友的出现改变了我的生活,我们一起使用他带来的穿梭仪器在不同位面的世界旅行。但是,在一次旅行中,他被困住了,无法脱身,我必须去救他。可是一个人无法使用他留下的穿梭仪器,所以我需要一个男伴。整个事件的经过就是这样。”苏爽不管不顾地一口气说完。

“嗯。”李鹿衣皱着眉头点头道。

“嗯,是什么意思,你答应了?”苏爽问。

“有个问题?”

“你说。”

“据我所知,你拒绝了十几个应聘者,为什么,却对我这个喷水怪情有独钟?”李鹿衣抿着嘴,眼神犀利,露出严肃的表情。

“这个问题很好解释。”

“哦?”

“你是第一个,在我说完整个事件后,仍然愿意与我严肃讨论的应聘者。”苏爽露出微笑,说:“在你前面过来应聘的那些人,在听我说完后,基本上都把我当成疯子看待,而你没有。”

“也许我只是反应比较迟钝而已。”李鹿衣叹口气说:“又或者,我确实比较缺钱。”

“什么意思?”苏爽问。

“意思就是如果每个月加到三千块,或许我可以考虑接受这个职位和任务。”李鹿衣露出开心的笑容,说:“你自己也说了,让普通人理解这种事情难度确实很大,更别说配合你行动了。”

“成交。”苏爽伸出右手:“不过有个要求,以后不许在我面前喷水,喷一次罚一千。”

李鹿衣赶忙也伸出右手,握住苏爽纤细的小手,说:“成交,亲爱的。”

李鹿衣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老K和丰总,二人均对苏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一个身段婀娜,面容娇好,想象力爆棚到产生危险气质的美少女,真是太有趣了。

老K拍着大腿说:“早知道这小娘子这么好玩,老衲就自己去会会她了。”

“你的形象骗骗小阿姨还行,这么青春活泼的少女,不适合你。”

丰总金丝眼镜下的眼睛露出闪亮的光,掏出一叠百元大钞,数了三十张,塞到李鹿衣手中,说:“泡妞需要花钱,虽说你准备吃软饭,但接触阶段咱也可以先硬吃她几顿,让她对你刮目相看,有利于保持长期的雇佣关系和稳定效益,咱们是兄弟,这些钱你先用着。”

李鹿衣拿着那三十张白花花的银子,眼眶瞬间红了,激动得说不出话,他真没想到,“葛朗台•丰”会有这么慷慨大方的一天。

老K嘴角粘着烟,张大嘴巴望着丰总,似乎不认识他一般。过了片刻,他拿起挂在胸前的钥匙,放在眼前盯了许久,最终还是拿着钥匙打开自己的抽屉,从抽屉内侧挖出一个带有密码锁的铁盒。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三次,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密码锁,从铁盒内掏出人类历史上最为伟大的发明,造物主对亚当后裔们最深沉的祝福,成年男士沾花惹草时最为忠心的护卫——一盒金光闪闪的冈本。

他将冈本轻轻放到李鹿衣手上,露出得道高僧顿悟时的笑容,哽咽着说:“你也知道,哥们没钱。这宝物珍藏许久,未遇良人,舍不得用。没想到,上天将它送到我手中,原来是为了让我成为它生命中最后的过客。俗话说,宝剑赠英雄,大保健赠冈本,好好戴它,一定不能辜负它,没有超过三分钟绝对不能抛去它。”

李鹿衣一时没忍住,动情地抱住二人,一颗感动的泪珠缓缓流过心田。

人潮汹涌,云霞烟灭,得一知己,此生无憾。更遑论,得到的是两位知音。一人明白自己贪财,一人懂得自己好色,真是天作之合,夫复何求。

他正感动得肝脑涂地之际,耳边传来丰总接下的话,“不过,熟归熟,路归路,利息还是要算的。三千块,自己人,一季度收你两百利息,别人我可都收三百。”

丰总这番话让李鹿衣心中一万只草泥马从草原上呼啸而过,把搁浅在草原边的友谊小船踩踏得粉身碎骨,片甲不留。

翌日傍晚,李鹿衣,丰总和老K三人正赌得热火朝天,李鹿衣穿条蓝色三角裤,赤膊上身,眼见三千块大洋在两个小时里只剩一千,眼睛布满血丝,正准备孤注一掷,宿舍电话响了,舍友阿鑫接了电话,喊:“李鹿衣,你女朋友找你。”

“扯淡,我哪来女朋友。”

“她说她叫苏爽。”

“我去,那是我的老佛爷。”李鹿衣把牌扔掉,冲到电话旁,抢过电话,含情脉脉地说:“亲爱的,这么快就想我啦?”

老K和丰总露出鄙夷的神情。

李鹿衣和苏爽聊完,满面春风来到二人身旁,开始搔首弄姿梳妆打扮。

“咋的,这么快就让你去侍寝?”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人家约我晚上到沙滩玩玩,顺便坐而论道,聊天看星,谈情说爱,穿越未来。”

是夜,月朗星繁,银河璀璨,猎户座在穹苍深处闪闪发光。

坐在沙滩上,苏爽从红色帆布包里掏出一只流氓熊布偶,白白的,贱贱的,低眉顺眼,嘴角露出戏谑的味道。抱着流氓熊,她对李鹿衣说:“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李鹿衣望了会那只贱兮兮的流氓熊,感觉在哪里见过,想了片刻,确实想不起来,抬头对苏爽说:“爱情,就像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船,在世界末日降临前,总会伴着月光,悄悄驶进我破烂的港湾。当它来临时,就算用整个世界跟我交换,我也不会同意。”

“那地球,在你心中是什么样的?”

“地球?”李鹿衣用食指磨了磨下巴,皱着眉头道:“地球,好似宇宙中一艘正在漏水的方舟,方舟上载满愚人,而智者们不仅不堵住漏水的穿孔,还兴高采烈地到处放火烧船。”

“你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是谁?”

“那还用问吗?”李鹿衣靠近苏爽,用手捏着流氓熊的脸蛋,把流氓熊的脸蛋捏成“猪形”,笑嘻嘻道:“在这个星球上,我最爱的人自然是你,亲爱的。”

那一秒,清风徐徐,万物俱寂,就连亿万光年外的星辰都停止闪耀。苏爽怔怔望着他,眼含泪光,似乎望着生死挚爱久未谋面的恋人。

难道是我表现得太真挚,让她忘乎所以地爱上了我?李鹿衣狐疑之际,苏爽闭上眼睛,轻轻献上自己的嘴唇。

在李鹿衣的初吻快要被夺去之际,他大喊一声“唇下留人。”用力抓住苏爽的肩膀,双目炯炯道:“姑娘,汝若想行苟且欢愉之事,吾已准备好家伙事,可立刻开房,只求莫在此地,让人围观亵玩。如何哉?”

“呵呵。”苏爽轻轻抹去泪珠,说:“好了,不玩了,你看着。”

她旋开流氓熊后背的机关,拿出两副未来感十足的太空眼镜,把其中一副递给李鹿衣,笑道:“戴上去,望向猎户座。”

李鹿衣狐疑半刻,终于戴上眼镜,眼前出现五彩斑斓的光,那光,将他带到不可知之地。

杏花,烟雨,江南。

微弱的光线透过窗台滑进卧房,慵懒地躺在榻上。李鹿衣睁开眼睛,顺着窗台往外望去,天边小雨朦胧,庭前绿意盎然,不远是条小河,河岸两旁的草屋冒着炊烟,屋后是连绵青山和飘渺云烟,隐隐能听见黄鹂与冰蝉的鸣叫,似一帘画在绢上的幽梦。

“先生,今日要出门取水吗?”一位唇红齿白的童子进屋询问。

李鹿衣方才想起,在此间天地,自己是一名酿造琼浆的酿酒师。

“不急,待金乌西沉小雨停歇再说。”

山林寂静,暮色苍然,连绵不断的山脊之间隐隐露出墨绿挺拔的山竹。不远处的崖上有道细长瀑布,如白练般飞流直下,和山花野草旁的水潭汇成溪流,向远方静静流淌。银河似七彩流苏,与波光粼粼的溪水交相辉映,圆月如盘,倒映在水波中央。

夜风徐徐,带来沁人的青草味,夹着寡淡的桃花香。李鹿衣坐在溪边竹椅上,静静地望着那水波中央的圆月。在圆月倒影旁,有几根芦苇,芦苇后是用绿竹制成的竹筒。

当夜风稍大时,湖面泛起涟漪,圆月倒影旁的溪水会经由芦苇流入竹筒,每日至多只有几十滴。那水,用来酿酒。

李鹿衣到这溪边取水已有九个多月。在那崖上长着几十株桃花树,每到春夏之际,树上桃花会被峡谷间的山风吹落,飘散的桃花经年累月随着瀑布流进溪水中,当地人将这条小溪唤作桃花溪,用这桃花溪的溪水来酿酒,最是馥郁温润,清冽甘醇。

离李鹿衣不远处,有位青衣纶巾,面如冠玉的书生,身旁放着一只雕花的灯笼,借着月光,在画那溪水中的点点繁星。第一次遇见这位夜里作画的书生大概是在四个月前。记得那日正是暮色时分,李鹿衣乘舟放好取水的竹筒和芦苇,泛舟回岸,刚好遇见书生在溪边摆好笔墨砚台,准备作画。

“夜里吟诗作对饮酒作乐的书生见多了,大晚上到这荒郊野外作画的,您倒是第一个,敢问阁下名讳?”

“昼短苦夜长,不如秉烛游。”那书生拱手道:“免贵姓苏,单名一个爽字。不知尊驾大名?”

“李鹿衣。木子李,呦呦鹿鸣的鹿,衣冠楚楚的衣。”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玉壶郎君,幸会幸会。”

在此方天地,李鹿衣是苏州人,酿造的美酒举世无双。当朝诗仙莫规言与他是至交,曾为他在琥珀堂酿造的“女儿香”赋诗。

“姑苏美酒女儿香,玉壶倒映琥珀伤。”

此诗一出,李鹿衣天下闻名,天下人便称他为玉壶郎君或是琥珀先生。

李鹿衣在溪水中央放好竹筒取水,会在溪边歇息,直至凌晨,甚至通宵达旦,防的是夜雨落在取水的竹筒内。琥珀堂随他酿酒的童子年纪尚小,不会陪他在溪边过夜。百无聊赖之际,他会看暗蓝夜空中流苏般的浮云,陡峭悬崖前丝绸般的瀑布,蜿蜒溪流旁水溅似的小草。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看得目醉神迷时,他觉得自己好似跋涉于小草上露珠间的一名行者,小草那碧玉般的经络是条巨大笔直的天涧,在这虫鸣鸟叫的夜晚,自己是这广阔宇宙中苍茫天地里的一粒尘埃,兜兜转转,竭尽全力,为的只是攀缘到露珠世界的顶端,然后随着露珠从碧绿的草尖一跃而下,破碎于这虚空之中。

无聊透顶之时,刚好遇见这名独立特行的书生——苏爽,倒也算是一种缘分。

苏爽长得清秀至极,眉宇间不见英气,倒是多了一份顾盼生辉的清新优雅,身上还有股淡淡的清香。单论外表,如果说李鹿衣是一位如沐春风潇洒英俊的俏郎君,那苏爽可以说是一名晶莹剔透娇艳欲滴的花美男。

天下万技,皆以入道为神。

李鹿衣没有一位说得上名号的酿酒师傅,年少时因喜好酒香,便混迹于酒肆酒坊,后来凭一本不知真伪的《山海酒经》入了酿酒之门,也许是天纵之才,每每可以酿造出别具一格的琼浆玉露。酿酒酿久了,也就慢慢摸索出自己的酿造之道。

虽说绘画与酿酒的方法天差地别,但大道三千,殊途同归。要入道,凭的都是天赋和坚持。李鹿衣不会作画,平日里因酿酒而结交的文人墨客却也不少,对于琴棋书画,算是略懂一二。

这个时代的绘画巅峰乃是画圣吴道玄,吴道玄主张留白为主,闲笔为辅,强调以形写神,随类赋彩,用片甲窥龙鳞之全貌,凭枝叶探林森之全局。因此天下画师,走的大多都是以灯取影,旁见侧出的路数。

苏爽作画,却与众不同。

他画花就是画花,绘水就是绘水,描星就是描星,涂叶就是涂叶,不管是工笔点缀,或是水墨着色,都力求严谨细致,纤毫毕现,从线条的勾勒,构图的布局,到色彩的应用,都达到顺畅自然的境界。画卷里树上的一只麻雀,他就画了一周,小心翼翼,一笔一笔地描绘麻雀的羽毛,眼睛乃至嘴喙,当画完那只麻雀时,似乎可以听到麻雀的啼叫。

吴道玄之前的画中圣手是东晋的曹不兴,长于画龙画虎,据说已达“点睛自飞”的化境。苏爽的画功虽未达此境,但感觉也距离不远了。

第一次见到这种注重细节,另辟新径的画法,李鹿衣颇感新奇,闲得无聊,便会驻足旁观。刚开始,苏爽似乎有些害羞,时间长了,也就顺其自然,就这样,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一个静静地画,一个静静地看,倒也乐在其中。

李鹿衣除了精通酿酒,也善于点茶。点茶是这个时代文人墨客最为流行的饮茶方式。将茶末在茶盏中用力调成茶膏,用注壶将滚烫的沸水进行冲点。注水时会在盏面产生白沫,称做“乳花”,点茶时若能“浮花盈面”和“茶香四溢”,便是点茶的至高境界。李鹿衣是好茶之人,平日里便带着整套点茶器具,他也不嫌麻烦,在溪旁自己烧水调羹,点茶慢饮。

如今多了个秉烛夜游的同伴,他便多选了一盏青花茶碗,调好茶膏,注完水,点好茶,待茶温刚刚好可入口时,随手放在苏爽身旁,苏爽一般都会先道声谢,一饮而尽,对着李鹿衣露出灿烂的微笑,再说声好喝,便转头去作画。

苏爽的笑容很好看,好似春天的微风,夏日的寒冰,秋风的红枫,冬季的火焰,瞬间击中李鹿衣的心田。李鹿衣偶尔也会懊恼,难道自己有龙阳之好,不然怎会对一名男子的笑容动心。不过这种心思好似秋天泛起的微末尘埃,随风而逝后便不留一点踪影。

二人相伴于夜间,一个取水饮茶,一个饮茶作画,到了翌日清晨就拜别而散,各自回到家中歇息。李鹿衣开始觉得日出的时间好长,经常傍晚就到溪边等候苏爽。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酿酒的桃花溪水已经取够,要开始酿酒。李鹿衣对苏爽道,这些日子取的水刚好可以酿两坛酒,一坛是受好友所托,另一坛自用,待苏爽的画卷画好就相约共饮,苏爽虽面露不舍,但也只能点头称诺。

二人约了相见的日子后,李鹿衣就回了琥珀堂,开始酿酒。

李鹿衣此次酿酒用的是珍珠米。这种米产自北宁城,色泽洁白,颗粒饱满,因形似珍珠而得名,是天下有名的贡米。他将珍珠米和桃花溪的溪水混在一起,放入切成半截的竹筒内,将竹筒放进铁锅,填上塞外天远峰峰顶的雪水,烧柴点火,锅内的雪水逐渐被慢慢煮沸。

随着锅内的沸水越熬越少,竹筒内的珍珠米和溪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响声越来越密,米香伴着竹筒的清香四溢而出。珍珠米煮熟后,被平铺在琥珀堂院子里的竹席上,伴着秋风的吹拂,渐渐温和,慢慢冷却,缓缓凉透。当煮熟的珍珠米凉透那一刻,一只白色蝴蝶自远方飞来,轻轻飞过竹席,往峡谷的方向飞去。

酒曲是李鹿衣根据《山海酒经》的秘制法,用田边的稻草,繁星岭的金橘叶,望月山的梨树叶和崇吾山的百合混和研磨而成。受朋友所托,此次酿的是喜酒,酒曲的选材取的是“大吉大利,百年好合”的蕴意。

他和苏爽相约的知交酒,则选用了松果山的竹叶,太华山的陈皮,中曲山的紫檀和天宇山的广木香制作酒曲,在制曲时,发现案边放着三颗红豆,他也不假思索地放入酒曲之中。竹是花中四君子,以竹叶酿酒,取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之意。

酿酒的两缸酒瓮一大一小,大腹小口,外涂彩釉,小瓮青色,大瓮朱色,是李鹿衣托大风堂的堂主陶庵公所铸。陶庵公是当世烧陶第一大家,这两缸酒瓮选的是浮玉山上的朱陶土,浮玉山上有只虎头牛尾的野兽,唤作獠彘,言人语,食人肉,很少有人敢上山取土,故浮玉山的朱陶土极为稀有。

将竹席上的酒曲沥干放入瓮内,用竹筒舀起桃花溪的溪水,缓缓倾入。李鹿衣取的每一滴溪水都曾倒映过夜空中澄澈的月亮和清朗的繁星,吸收了清辉和星光中最为纯净无瑕的精华,又伴有微风中裹挟的桃花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溪水,待溪水缓缓漫到瓮口,溢出连绵不绝的细泡,便到了投米的时刻。

投米是酿酒中最为关键的环节,一样的水米曲瓮,由不同的酿酒师来投米,酿出来的酒天差地别。而李鹿衣,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投米的动作无师自通,也许他前生就是一名造诣不凡的酿酒师。

他酿的第一瓮酒是喜酒,选的自然是朱瓮。只见他一边轻声吟唱“秫稻已齐,火烈必得。麴蘖有时,湛炽必洁。溪泉有香,陶器为良。”一边将米缓缓撒落在酒瓮里,动作浑然天成。如此往复,过了三日,待那米将朱瓮填满,便取来白布,盖住瓮口,封上黄泥,静待时间的沉淀。

第二瓮酒是和苏爽相约的知交酒。李鹿衣将珍珠米握在手中,想起了高悬于夜空中的明月,醉卧于明月旁的繁星,温和湿润的晚风,清澈见底的溪水,雪花般飘落的桃花。他让自己的思绪飞扬,越过小溪,越过山峰,越过长河,越过大海,越过天空,直至宇宙的尽头。

随着飞扬的思绪,他闭起眼睛,开始撒米。那一刹那,他撒进酒瓮的不再仅仅是蒸熟的珍珠米,而是明月的澄澈,繁星的璀璨,桃花的芳香,山峰的高耸,大海的磅礴,天空的辽阔,宇宙的宏大,和苏爽令人难忘的微笑。

他把一整个人间的美好都撒进了酒瓮,让时光将这些美好封存。

过了五个月,到了约定的时间,两瓮酒的酒鸣逐渐平息,酒曲去势,酒已酿好。朱色酒瓮被朋友雇来牛车,欢天喜地地拉走。李鹿衣牵来院里养的黑驴,抱着青色酒瓮,让黑驴驮着装满下酒菜的食盒,晃晃悠悠来到约定的地方。

苏爽作画的地方新盖了一座八角亭,亭上牌匾赫然写着“酿画亭”,亭内挂着架秋千,檐柱周围新种了几十株青翠碧绿的葡萄树。

李鹿衣下驴后,捧着酒瓮走进八角亭,只见苏爽画的“繁星望月图”挂在檐柱之上,秋千上还放着一封信。

李鹿衣放下酒瓮,打开信,只见信里这样写到

“李兄,见字如晤。

边关落雪,深夜苦寒,窗台之外,天高地阔,大雪如飞花。

人人喜笑颜开观赏雪景,我却感到孤单。

这样的雪夜,我又一次想起您,想起我们过去无言却温馨的点滴。

年少不懂事,总以为欢好之日可以长久。

哪曾想,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不坚牢,欢快的日子,总是比寂寞的岁月来得短暂。

不知,您的酒是否已经酿好,您又是否会偶尔想起我,想起我们相遇时那一整个夜空的繁星。

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五年前。

那年我到宁北城省亲,路遇劫匪,护送的护卫和丫鬟都被杀害,我仓皇而逃。

路上割了头发,用泥巴将脸抹脏,装成乞丐的样子回家。

到了南宁城,饥肠辘辘,忍不住去偷了路边的包子。

不曾想被那摊主抓住,居然要砍我的手指,众人还围观叫好。

幸好,您站出来替我解了围。

扮作乞丐回家的这一路,我尝尽人间冷暖。

我是苏氏米行苏睿的独生女。

平日锦衣玉食,巴结我的人如过江之鲫,总感觉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好人。

没想到穷困潦倒之际,连路边的野狗都要吠我几声。

那一次,也只有您,对我以礼相待。您不仅替我解了围,请我到饭馆吃饭,还赠我盘肠归家。

让我对这世道总算留了一丝念想。

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我依旧想在这里说声谢谢。

我找了您五年。最后终于让我找到了您。知道了您就是天下闻名的酿酒师李鹿衣。

您知道吗,打探到您的消息,我是多么的欢欣雀跃。

我决定扮作书生,与您在这天地间秉烛夜游。这几个月,也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

您曾问我,为什么我画一颗星星,要画那么久那么久。

那是因为,您就站在我身边啊。

那是我这辈子最为开心,最为高兴,最为欢快的日子。

我多么希望,这是幅永远永远也画不完的画,而您为了酿酒取的水,永远永远也取不够……

您调的茶,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茶,原来您除了会酿酒,调茶也是一把好手。

再一次遇到您,我就知道自己喜欢上您了。

可惜,我自小就被家里婚配给了镇国大将军的公子,婚期就在我们约定见面的前一天……

我想,人这一辈子,真真正正喜欢过一个人就足够了吧。

我会好好珍惜与您相处的这段时间,把它放进心底深处的湖底,锁上锁,不让任何人触碰。

临别之际,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把这幅繁星望月图赠给您,作为我们情谊的见证。

您酿的酒我喝不到了,真是可惜……

最后,望兄一切安好。

                                                    苏爽 ”

李鹿衣轻轻把信装回信封,静静地坐在竹亭之内,看着亭外风起枫落,飞舞成蝶,心中有一汪秋水,泛起涟漪,继而卷起巨浪,直冲云霄,最终又缓缓归于平静。

过了半晌,他叹口气,打开青色酒瓮的封口。只见瓮内酒水金光透亮,三缕红色光辉在酒中缓缓游动,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其声呜呜,余音袅袅。望着这满瓮的相思,他想起往日总总,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下来,一滴泪珠自瓮口滑进酒中。

那泪珠遇酒即溶,与三缕红光交相缠绕,金色酒水化作蒸腾的白色雾气,悬空而上。一缕雾气被黑驴吸进鼻内,只见黑驴长嘶一声,用头将李鹿衣一撞,李鹿衣被撞得飞身而起,黑驴用后背接住李鹿衣,嗖的一声,带着李鹿衣飞进了繁星望月图中。

在繁星望月图内,他们掠过桃花溪的溪水,穿过云雾缭绕的峡谷,越过崖前细长的瀑布,往暗蓝的夜空飞去。

在空中,一只巨大的白色蝴蝶出现在李鹿衣眼前,那蝴蝶好似展翅的大鹏一般。蝴蝶上坐着一位白衣长发的女子,她转身,露出熟悉灿烂的微笑,对着李鹿衣招手。

“我们要去哪里啊?”李鹿衣和黑驴落在蝴蝶的背上,李鹿衣问道。

“闲来无事,我们去银河里捡些发光的石头,如何。”苏爽笑道。

“这敢情好。”李鹿衣牵着她的手,笑着望向越来越近的银河,眼中再次出现五彩斑斓的光。

白色的窗帘在风中飘舞,窗外传来虫鸟啼鸣的声音。李鹿衣睁开眼睛,望着正在看书的苏爽,感觉后脑勺还有些疼痛,笑着说:“这个夏天的梦,好长啊。”

病房内,苏爽露出喜极而泣的笑容,像朵落满了露水的百合。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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