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的夏天比往常更热一些，也更长一些，都快中秋了，知了还在树上卖力地啼叫，看不出半点夏天要走的意思。

夏天的早上总是要凉快一些，尤其在山沟里。

这天，老田一大早就起来了，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纸，这是一张低保申请书，是老田那当老师的女婿帮他写的。老田戴上老花镜看了几遍之后，满意地念叨了几声：“文化人写的就是不一样啊！”

随即，老田把低保申请书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进了口袋里。趁着早上凉快，骑着他那辆老式的28自行车早早地来到了村委会大楼前。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村委会门口已经来了十来人了，老田把自行车停好，锁牢，也来到了人群里。

“呦！老田！老田！”有人眼尖认出了老田。

“哦！他大婶你这么早就来了啊！”老田对九婶说。

“今天你怎么也来了啊？”九婶问道。

“好多好手好脚的人都能吃上低保，我今天也来申请申请试试！呵呵…”老田对九婶解释道。

“我也是！我儿子一人在外赚钱不容易，新房都还没有盖，我又一大把年纪了，在家带孙子，身体又多病，没有半点收入，你九叔又走的早…”九婶红着眼对老田说。

听着九婶细细诉说自己的困苦，老田自己霎时觉得底气不足，心虚起来。

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老田看到了残疾的老石、年迈的达叔、多病的阿根、孤寡的香婶…，人群挤满了村委会的门口。低保户每年都要重新评选一次，每次参与评选的人都要递交申请书，在会上详细说明自己申请低保的理由，老田想到待会要大家面前诉苦、诉穷，一时间脸竟红了起来，越发觉得底气不足。

然而，老田摸一摸随身带来的那一叠病历和各式各样的医院检查单据，底气似乎又涌上来了。

二

九点钟的太阳洒在了每个人的脸上，顿时热了起来。书记、村长、会计和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人群一时间自然让开一条路来，会计先行几步走了过来，把村委会的大门打开了。

书记、村长等一行人也走了过来，一时间，人群又围了起来，纷纷向书记、村长嚷着要申请低保。

“大家不要急，大家先上二楼会议室坐下来，我们按照程序来，今天乡政府的干部也来了…”书记扯起了嗓子对大家说道。

书记说完，和乡干部一起上了楼梯。大家一时间也挤了上去，生怕会掉队似地，老田也随着人群挤上了2楼的会议室。会议室早早地就布置好了，主席台背后的墙壁上头贴上了用毛笔在菱形的红纸上书写的斗方大字--“低保评议大会”。

咳！咳！咳！

“大家安静一下，在开始低保评议大会之前，大家先把申请书交到会计那里先行审查一遍，符合条件的老表待会再参加评议。当然，不符合条件的老表也可以列席旁听。”书记清了清嗓子说道。

一时间，大家纷纷挤向了坐在角落里的会计，老田也不甘落后。

老田看到会计收下了九婶、老石的申请书…

“你儿子有单位，你不符合条件。”会计抬起头对身着黑色衣服的那人说。

香婶的申请书也被会计收下了。

马上轮到老田了，老田的心里紧张了起来。

“你儿子买了小汽车，你不符合条件！”会计抬起头对老田说。老田觉得自己像被人判了死刑般难受，脸色突然之间变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就像了喝醉了酒一样。老田想开口解释什么，但是喉咙恰又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似地，硬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后面的人把老田挤了出来，老田落寞地走向门口，尽管乡干部挽留老田留下来列席旁听看看。老田谢绝了乡干部的好意，径自走出了村委会大楼。

太阳又热了几分，晒在老田脸上滚滚发烫，老田将那张申请书撕碎撒了一地，便骑着他那辆单车回家了。

三

评议的结果在这个小山沟里很快就传开了。

年迈的达叔也一样不符合评议低保的条件，理由是：他有好几个儿子，儿子个个且都富裕。达叔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服气，这不服气的理由也很充足，他们好手好脚的吃得低保，我一大把年纪为何吃不得。

残疾的老石、多病的阿根也都评上了，而香婶却在投票的时候没有被评议上，这让香婶觉得投票还是不够合理，不够科学。

老田倒没什么怨言，他只觉得书记不够厚道，早在老田向书记口头申请要吃低保的时候，书记就应该告诉他不符合条件，而不是让他写申请到村委会来。

这让老田有点难堪罢了，这都是小事。

不过，老田在老伴面前似乎有点没面子。总感觉那些吃到了低保的人，确乎在比赛中拿到了头名，说话的声音高了八分，本事长了九分，面子也长了十分。

人少鬼多。

这是老田对小山村社会的断言。

不与他们计较也罢。

想到这点，老田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

四

日出日落，风起风止。

溪水东流，小山村的一些小事终究要随着时间流逝，被人渐渐淡忘。

转眼就是寒露，又到了采摘木梓的季节。这天，老伴早早地叫老田起床，吃完早饭，收拾工具准备去摘木梓。

“老田！吃了饭吗？”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肯定是达叔，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老田走出门一看，达叔果然笑呵呵地站在门口的路上。

“有个消息告诉你！”达叔一脸神秘的说。

“什么事？”老田问道。

“他们要种油菜了！他们要养鸡了！”达叔边走边回头兴奋地说道。

“谁啊？”老田朝着达叔好奇的问道。

“那些低保户阿！上面的干部给他们送了油菜籽，还有鸡苗，要求他们把油菜种好、把鸡养好，发展产业致富…”达叔的声音越来越小，越走越远，但可以感受出达叔的心情是愉悦的。

一想到他们要在冬天，要花大把的人力、物力把多年未种的油菜种上，用稻谷去把鸡养大…

老田的心情竟也愉悦起来。

2017.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