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啊,你浑身都是刺儿

小时候,尤其是在温暖的冬,去院落外墙拿干柴的时候,时常会捡到呼呼大睡的刺猬。它们三五个窝在一起,有大有小,蜷缩着身子。窝窠干燥舒适,有模有样。小孩子淘气,用树枝将他们挑开,搡得滚出好远,它们都不理会。甚觉无趣的小人儿,只好再将他们滚回来,隔天再去看,果真还在那里。如是几次,仿佛信守彼此的誓约般,隔三差五就来相聚。

我从来没有在冬季见到过它们醒来。初见时不懂,以为寒冬冻僵了它们,惊惧地吵着,拉大人来看。听过解释后才晓得小题大做了。了解了基本常识后,再回来看它们,竟然能听到呼噜呼噜的打鼾声。心下一乐,想着春来等它们醒了,可以做个好朋友。

冬春春来,往往等不到你来看它们,它们已不辞而别了。晚炊时间,偶尔可以在院落附近的灌木层里发现一两只或觅食,或散步的刺猬,却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是否是去冬看过的那只了。

我曾经强行掳了一只刺猬哥哥回来,他看上去身躯很小,可能毛茬刚硬起来。爱惜地放在铺满干草得硬壳糖盒里,结果第二天它逃走了,窝里依然整洁。那时还小,不服气,又带回一只,养在相对封闭的阔桶子里。那只可能更年幼,个头比第一只刺猬哥哥还要小一些。除了干草窠,还送了水,麦麸和当时季节里最鲜亮的蓬蓬菜。我以为它该乐不思蜀的,结果它以死亡抽了我一巴掌。

我仍然存在一丝侥幸,固执地认为,它的死是个意外。于是在男孩子们的帮助下,抓了一只成年刺猬回来,关在铁笼子里。安营扎寨后,它开始舒展身子,东嗅嗅,西闻闻。不一会儿大方地靠在角落里安歇了。照例带了吃食与它,它也不屑,只是瞪着黑黑的小眼睛观察。黑黑的鼻头一撅一撅的,可能在生气。

我曾想过,你摆那副清高的样子给谁看?爱吃不吃吧。放下菜叶子离开,又好事地返回来观察,它依然不为所动。母亲警告着,它牙很利的,小心咬着。我都不在乎,只顾气鼓鼓地跟它对视,可我明显不是它的对手,它对我不屑一顾,爱理不理。

早上上学前去看它,母亲说早跑了。我甚是惊讶,不是关在笼子里吗?母亲不以为意地答道,都说了,它牙很利的,笼子都被啃破了。我凑近笼子一看,果真铁丝编成的笼子上有一道豁口。

上学路上想起它冷漠高傲的样子和胸有成竹的表情,不禁心下暗赞:原来是个高手啊!既有尖刺傍身,躲避攻击,又有尖牙利齿以利逃生,本可横霸灌木丛的,却总想着学雷锋,做益兽,实属不易啊。不过后来我没再抓刺猬,绝非觉悟高,而是黔驴技穷,始终养不长久啊。

这一段心念放下后,我跟刺猬的缘分就浅了,直到我看了当时红遍大江南北的琼瑶剧《情深深,雨蒙蒙》。当时我在乎的人曾说过,我的性格很像小燕子。说来真羞愧,我有那样莽撞的青春啊,便对赵薇主演的电视剧格外着迷。当依萍痛彻心扉地哭着对方瑜说:

我本来是一个刺猬,刺是我的武器,也是我生存的条件,忽然我遇到了书桓,它不喜欢我的词,为了爱他,我就把我的刺一根一根的拔掉,尽管拔的时候,会连皮带肉地扯掉,我也拔了。现在我已经不是一个刺猬了,我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四不像,我很痛,浑身都痛,而他呢?却弃我而去。你说,要让一个没有刺的刺猬,怎么活下去!

瞬间被击倒,眼泪夺眶而出。

当依萍失神地念着“我在找我的刺啊”,走上栈桥,豪迈雄壮地跳入奔流的大河时,我对何书桓这个负心汉恨到极致。情到浓时,命都可以不要,何况皮肉刺!

看剧时正当暑假,每当我在电视前挪不开眼睛,神情哀伤的时候,父亲总是在旁边呵斥:电视都是骗人的,情啊爱的,那样跳下去算怎么回事?是没娘没爹的野孩子吗?!没有纲常的玩意儿。

我又是感伤,又是惧怕,又是压抑,只好关了电视,偷偷躲到房间里梳理。血淋淋而心碎的刺猬形象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桓不去。那时候我还很小心翼翼,虽然张扬,却非常在乎周边人的看法。勉强忍下一口气时,也有种拔掉自己一根刺的钝痛感。

兵荒马乱的年少,曾经在乎太多,让自己苦不堪言。有的人选择沉默,在背人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跟潮流渐行渐远;有的人习惯亮出坚硬的外壳,让伤害望而生畏;也有的人像斗士一样,勇往直前,所向披靡;更多的人可能像我一样,忍下一段痛,一步一回首,边放弃,边怀念,先顿足,再向前。

毕竟,拔掉的刺,多半不会像壁虎的尾巴一样理所当然地重生,除非真的渴望,并有能力彻底释放自己。

我又想起我养过的刺猬。被我劫掳至笼中,无疑如入万劫不复的牢狱,贼人心念一动,可能就是灭顶之灾。第一只趁着看门人疏忽,遁走,算是命运的眷顾;第二只无能为力,只能任尔愚弄嬉戏,结果抑郁而终;第三只却能审慎地观察环境,瞅准时机,伺机而动,逃出生天。

面对同样的敌人,三种不同条件的人,有三种不同的命运结局。

是啊,我本有我的牙,我亦有我的刺,我不想拔掉刺,在困境里活得相对舒适。想赌那份运气,或是要拼那份自由,有何不可?大不了任他东南西北风,横尸当场去。

刺,刺,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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