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垣前的遐想
早晨,内子告诉我今天是腊八节,叫我中午买点好吃的犒劳一下自己,于是下班后便骑车来到解放路与大庆路的交汇口,到郑家麻辣鹅店买份麻辣鹅。
车子停下,不经意的向西一望,西边一片空旷,地面上满眼碎砖断瓦。老邮局、印刷厂、老粮库等等都荡然无存。再朝远处望去,只见前面仅留下了马祖庙,而其它的所有建筑全部消失了。历史上老河北的最繁华之处也是近年仅存的老建筑已经无迹可寻了。
河北是靠运河而兴的一座城镇。民国之前,由于岭南塞北人员来往、物资交换主要都是靠水运,所以在运河北岸才能兴起一座比当时县城有人气、更有影响也更繁华的城镇。清朝以前的驿站、民国时的邮局等都设在河北而没设在当时的县城,原因就在于此。四十年代后,河北成为了县城,虽然因陆路交通的发达,这里早已不是八省通衢之地,但运河中川流不息的船只,公路上穿梭如飞的汽车以及热闹非凡的集市贸易都使得它充满生气。
我家的祖居地便就是在骡马街上的古驿站旁,比邻马祖庙,当时经营一座客栈,人称档子店。既是亲戚也是邻居的老人曾对我说,兴盛时期,客来客往,轿停马行,好不热闹。每当贵客投宿光临,便有人击响隆隆的红鼓以示欢迎,直到民国初年还是如此。据说因乾隆南巡在此驻跸时,夜间被蚊子声音所扰,便启动金口将其免掉,自此我家祖宅及附近再无蚊子所侵。河北也从此就有骡马街没蚊子之说。解放后,祖居之屋被政府征收作粮店所用,但一些好事之人还会在我姐姐买粮食时偷偷告诉她,粮库中哪些原先是我家的老房子。
小时候因父母在乡镇工作,不记事时我就离开河北。但毕竟那是我的祖居之地,亲戚朋友也也有几家,所以父亲经常带我来玩,而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骡马街附近。记得那时我经常顺着那长长的仄仄的巷道,耳边伴着印刷机的喀喀声,来到苏家,有时也会再往前走两步,来到罗家。那石板铺成的小道,那磨盘架起的小桥,还有那班驳的青砖,给幼年的我留下那都是经历千年沧桑的印记。
今天被拆的是数百年里老城区最核心之地。小时候常听祖母说的“三步五桥”“两井并辉”等遗迹几乎都在这儿;当然,像胡家钢笔店,马家酱园,杨家木匠铺等老河北的印象已早在半个世纪前的公私合营中消失。但是,我每每走近那灰砖青瓦的房屋,看着那屋顶上被秋风吹拂着的茅草,便会呆呆的想像它的百年前的所经所历,会仿佛看到百年前进城人们仰慕的眼神;我每每走入老粮库看着那些虽已破旧但仍显高大的大约是我祖居的老房屋时,便不禁想到我那并未曾谋面的祖父辈、曾祖辈乃至天祖辈,他们是经历怎样的筚路蓝缕,才将一个家族的事业壮大。当我漫步在已是人迹稀疏的老街道,听着那“兹刺”不分的小时非常熟悉的纯粹的河北腔时,也会不由得暇想出他们的前辈与我的前辈小时候在一起玩耍、上学的情景。
而今,这一切都已不复存在。新世纪的旧城改造已将新河北扩大数十倍甚至百倍,同时将老河北压缩为三分、两分甚至一分。旧城像被攻势凌厉的部队围攻了一样,在一点一点的缩小。近年来在我的心中,我祖先的居住地骡马街老粮库就好像成了最后的堡垒,成了我对这座旧城的最后念想,最后寄托。它在,就是坐标原点的存在,我便可凭借祖母在我小时候的叙述将一座老城复原。十多年来,我曾在解难题没有思绪时,曾在住院的父亲熟睡时,曾在妻子归宁时,多次或骑车或步行,或披着变幻多姿的晚霞或沐着蒙蒙细雨,踏石板,穿小巷,为的就是那份回忆,为的就是那份追思,为的就是那份心灵的抚慰。
今天,只能与为我寄托一种情丝的祖居处的老房屋无奈的挥手告别,我挥了一挥衣袖,却落下了一串热泪。20200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