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身|我的视界我的中国

(小说)

喻 彬

那是个初夏的一个早晨,安徽省巡抚、庆亲王奕劻的女婿恩铭收到一封信,那是一封索命信。

鲜亮的晨光流泻在宣纸上,使白纸黑字清晰而井然。恩铭并没有闻出那墨迹里散发出来的死亡气息。他看了一遍,明白这信上写的内容是推荐浙江山阴县的一个叫徐锡麟的青年,来他手下谋个官职。但实际上对于恩铭来说是一纸死亡通知书。

信是恩铭的老上级、原山西巡抚的俞廉三写来的。徐锡麟是俞老先生的表侄,徐锡麟在日本留学因患眼疾而回国,便烦劳俞老先生给他谋个差事。

恩铭为感昔日提携之恩,便在安徽武备学堂,给徐锡麟安排了个“会办”的职位。

恩铭万万想不到,他将以付出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和徐锡麟这个名字流传千古。徐锡麟在赴安徽省会安庆就职之前,和秋瑾等革命党人商讨举事起义时说:“法国革命八十年战成,其间不知流过多少热血,我国在初创的革命阶段,亦当不惜流血以灌溉革命的花实。我这次到安徽去,就是预备流血的,诸位切不可引以为惨而存退缩的念头才好。”

徐锡麟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徐锡麟就职后全力经营校务,以博取恩铭信任。

一日,恩铭来安徽武备学堂视察时,看到军训的学生一个个生龙活虎,步调一致,阵容威严。便拍了拍徐锡麟的肩膀说:“干得不错,全是东洋教化。”

徐锡麟谦虚地说:“望大人多多赐教!”

不久,徐锡麟感觉自己在这个位置上没有多大的奔头,一无钱二无权,几十银元的月薪无力支持革命活动。于是找到光复会员、绍兴富商许仲卿,“这样下去不行,花小钱只能做小官,看来要想有点实权,还得继续花钱。”

许仲卿愿意继续资助徐锡麟买官,他爽快地说:“只要革命需要,我许某人就是砸锅卖铁,也在所不惜。”

于是,徐锡麟写信要求表叔俞廉三再次出面托请恩铭“栽培”。恩铭受到恩师的信,即回信道:“门生正欲用之,无劳老师悬念……适成立巡警学堂,以伯荪(徐锡麟字)之才,料可胜任。”

许仲卿托人将五万银元送到恩铭手上,恩铭展开大红绸缎包裹的银元,大喜。“徐锡麟,有出息!会办事!”

不久,恩铭给徐锡麟、陶成章等四人分别给安排了知府、同知职位。徐锡麟由原来买来的道员之职,提升为安庆巡警学堂会办兼巡警处会办。那是1907年初的往事。安庆巡警学堂位于安庆城内东北角百花亭,它是1906年清廷令各省办巡警学堂时创办的,是清政府专门培训巡警骨干的场所。学员分甲、乙两班,每班200人,每期3个月(后改为半年)。甲班毕业后再训乙班。参加训练的学员,每人都发九响毛瑟枪一支,毕业后大都分配到安徽省各地做警官,所以又称之为警官学堂。徐锡麟想,自己在警官学堂任职,离暗杀恩铭又迈进了一步;再说这所学堂的学生人人配枪,加以鼓动和教化,就是革命党举事策反的一支强有力的队伍。1907年的清明节,是个非常晴朗的日子,天空湛蓝无云,不像往年的清明,阴雨霏霏。

在绍兴大禹陵一间屋子里,光复会首领召开秘密会议,密谋浙、皖两省起义大事,同时,决定建立光复军。

徐锡麟和在浙江从事革命活动的秋瑾商定,7月浙皖两省同时起义。与会代表一致推举徐锡麟为首领,秋瑾为协领。确定7月8日起义,借安徽巡警学堂举行首届毕业生典礼,恩铭登台讲话之机将恩铭等要员刺杀;由徐锡麟率领光复军占领安庆城。秋瑾率领浙江义军攻占杭州,进而两军会合,直捣南京。

徐锡麟说:“杀了恩铭后,接着杀瑞方、铁良、良弼,推翻满清,为汉人复仇。”

秋瑾拔出随身携带的倭刀,高高举起,朗诵李清照的《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大家异口同声:“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不久,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革命党人叶仰高被捕后不堪酷刑,供出了革命党人的名单。

安庆城内顿时风声鹤唳,倾城搜捕“乱党”。所幸的是,徐锡麟等人秘密联络用的全是化名。

恩铭立即招来自己的“亲信”徐锡麟,将一大叠革命党的名单交给徐锡麟,“立即组织抓捕,一个乱党都不得落网!”

徐锡麟心里一咯噔,这下可完了,会党内出了叛徒。徐锡麟匆匆打开名单一看,第一个名字“光汉子”就映入眼帘。这“光汉子”正是徐锡麟的化名!徐锡麟定了定神,斩钉截铁地说:“两日内,悉捕‘乱党’!请大人放心!”

就在此时,徐锡麟窥视了恩铭的表情,发现他并无异样。徐锡麟担心夜长梦多,希望提前发动皖浙起义。可是,天遂人愿,恩铭帮了大忙。恩铭的幕友张次山的母亲是7月8日八十寿诞,他被邀请参加寿宴。恩铭一想,这巡警学堂毕业生典礼也是8日,那不不行,得错开日期。于是,指示徐锡麟把毕业典礼定为6日。正是秋瑾最初计划起义的日子。6日一早,安徽巡警学堂毕业生在学校礼堂外台阶下,列队迎候安徽巡抚恩铭的到来。徐锡麟一身戎装站在台阶上静后恩铭,左右两条通道由徐锡麟的助手马宗汉、陈伯平把守。按保卫要求学堂全体学生均持空枪,清廷发现新军里面有革命党人渗入,时刻防范新军举事谋反。限制新军的子弹,让新军有枪没子弹,有炮没炮栓。枪、弹、炮、栓分别锁进军械库。

就在恩铭现身之前,两位衙役装束的男子走到徐锡麟面前,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把你的火器交出来。”

徐锡麟将随身佩戴的手枪交了出去。

上午9时,恩铭在安徽省有关高官的簇拥下走进了礼堂,他一边走一边向对他行礼的师生招手致意。

恩铭在主席台上甫一坐定,徐锡麟一个箭步上前,单膝下跪,双手呈上学生名册:“报告大帅,今日有革命党人起事!”

恩铭既惊且怒,正要训斥,徐锡麟突然向后避闪,在一旁时候的陈伯平掏出炸弹,扔到了恩铭的座椅下。一直在预料之中的爆炸声,却没有炸响。

徐锡麟慌了神,这下全完了,计划全被打乱了。

原计划是炸死恩铭,徐锡麟用手枪干掉左边的藩司和右边的臬司;由马宗汉、陈伯平杀掉两旁侍坐的各道、府、州、县官员。

可是炸弹没爆炸,恩铭和左右官员吓得乱作一团。

陈伯平突然脑子一片空白,一时手足无措。徐锡麟定了定神,迅速从靴筒里抽出两支六响手枪,朝恩铭一阵狂射。文巡捕陆永颐见状,奋不顾身猛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为恩铭抵挡枪弹,陆永颐当场毙命。

武巡捕车德文背起恩铭朝礼堂外疯也似地奔跑。

陈伯平趁乱追上去,对准恩铭的肛门,由下而上打了致命的一枪。

身壮力大的车德文,匆匆将恩铭那肥胖的躯体塞进官轿里,轿夫抬起血流如注的恩铭就往抚署跑,恩铭的双脚耷拉在轿外,就像深秋里的两只被风干的丝瓜,随着樵夫步伐的节奏无力地晃动着,鲜血顺着双脚流下来,甩在轿夫的身上。

回到抚署,太医发现恩铭身中八枪,其中七枪弹都是射在恩铭的腿、腰、掌、唇等部位,无一要害;唯一一颗子弹,是从恩铭的肛门射入,穿过腹胸,直入肝脏。

太医摇了摇头,无力回天,恩铭一命呜呼。当徐锡麟双枪里的12发子弹悉数射完,便慌忙枪躲进一间小屋里装子弹。礼堂内混乱不堪、一片狼藉,文武官吏吓得抱头鼠窜。此刻,告发徐锡麟的顾松慌乱之中跳进了臭水沟里,马宗汉一把揪住他,“说,你为什么出卖徐会办?”

顾松跪拜磕头连连告饶。徐锡麟砍了他几刀,见其没死,便令马宗汉用枪击毙。

继而,徐锡麟对学生高喊:“巡抚已为顾松所杀,我们快去占领军械所,从我革命。”

徐锡麟、陈伯平、马宗汉便率领部分学生向安庆城西军械所进发。安庆城门已被关闭,城外的革命新军无法进城增援,起义军内外联系中断。军械所弹药都锁在地下库内。光复军战士拉出一门大炮,架在军械所后厅,陈伯平取了一枚炮弹装进炮膛,对徐锡麟说:“现在形势危急,用炮弹把抚台衙门炸掉,摧毁敌人机关,然后轰击北门城楼,打开城墙缺口。”徐锡麟见抚台衙门一带民房稠密,担心殃及百姓,于是坚决制止。“不能开炮!千万不能开炮!不能草菅人命、生灵涂炭哪!”

不久,清军缉捕营、巡防营队伍赶到,包围了军械所。光复军利用军械所坚固的围墙与清军对峙,相持战斗近5个小时。陈伯平不幸牺牲,徐锡麟、马宗汉等革命党人和学生相继被捕。主审的藩司冯煦和臬司毓秀面对着徐锡麟这个白面书生,干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情,感到匪夷所思。藩司冯煦想来一个下马威,忽然呵斥道:“给我跪下!”

徐锡麟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意,轻松自如地盘腿打坐在地上。见此情景,冯煦和毓秀黔驴技穷,束手无策。

冯煦见底声调问道:“恩铭巡抚待你不错,是你的恩师,你怎么这么没有心肝?”徐锡麟回答:“他待我是很仁厚,可这是‘私惠’;我杀他,这是天下的‘公愤’──我倒要问你:恩铭究竟死了没有?”臬司毓秀朗声抢答:“大人只受了点儿轻伤,经太医诊治,已经痊愈,明天就亲自来审你了!”徐锡麟听闻恩铭没死,有如晴天霹雳,悲观至极。

可是一听到毓秀说:“你知罪了吗?明天就要剖你的心肝了!”徐锡麟仰天大笑说,“那么说,恩铭是死了!我于愿足矣。明天就是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惜!何况区区一副心肝呢?”

见徐锡麟那视死如归的神态,冯煦和毓秀由衷叹服,还真没见过如此不怕死的人。

《大清刑律》规定,杀朝廷重臣,受剖挖心脏之刑。

过去有此判例,1870年张汶祥为朋友报仇,刺死了发迹后霸占当年朋友妻子、并设计害死朋友的两江总督马新贻,张汶祥受的是剖挖心脏之刑。  恩铭的妻子(即庆亲王奕劻的女儿)强烈要求按此旧例执行才解恨、才有警示作用。

冯煦等请示两江总督端方,决定按此执行。当日晚,徐锡麟被押赴安庆抚院东辕门外刑场。

徐锡麟理着光头,上身穿着一件无袖背褡,下身穿着一条单裤,双手反剪五花大绑。夜风吹拂,脱了纽扣的衣衫犹如一面旗帜,猎猎而飘。清癯徐锡麟,在夜幕中一身仙风道骨。他环视了一下,感觉这座伴随着灰色记忆的古城,仅是那么陌生而恐怖,沁凉的晚风中夹杂着浓烈的腐朽气息,扑鼻而来。远处是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和深邃无垠的夜空。周身空荡荡的,除了刽子手和监斩官,就是脚下瑟瑟颤抖的杂草。

忽然,远天隐隐荡来阵阵雷声。

几个刽子手挥动着铁锤,先将徐锡麟睾丸砸碎;接着剖腹取出心脏,继而砍头。

刽子手取出徐锡麟那颗冒着热气的心脏,用来祭祀恩铭后,切片炒熟给恩铭的卫兵们下酒。

徐锡麟那被掏出心肝的躯体,被钉在门板上示众。

徐锡麟就义后,雷霆大作,狂风席卷、豪雨猛倾,一连六天六夜不停歇。

王金发、竺绍康等革命党首领,连夜赶回绍兴大通学堂。王金发对秋瑾说:“我们赶紧率领全体师生提前起义,攻占绍兴府。”

秋瑾思忖了片刻说:“嵊县和绍兴的义勇军,尚未集结就绪;仅凭大通学堂之力,实乃螳臂当车。”

经商议,大家一致认为如此贸然起义,必然造成更大的牺牲。决定等到原定的六月初十。

可是,绍兴绅士胡道南等人向知府贵福告密,说秋瑾、王金发、竺绍康等人均为徐锡麟的乱党,密谋起义。于是,浙江巡抚派出清兵,缉捕“乱党”。

秋瑾闻得消息,立即决定留下30余学生守校,其余尽快疏散,为革命留下火种。

王金发劝秋瑾:“你赶快逃走!杭州来的清兵马上要到了!”

秋瑾用力抓了抓随身佩带的倭刀柄,“你们赶快掩护雪梅,带王振汉母子速速离开绍兴。”

秋瑾想,我身为革命首领,也是徐锡麟的表妹,既然表哥已经殉难,我也该实践我们的诺言“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竺绍康说:“你是革命领袖,你赶快走!这里让我留下来。”

秋瑾断然拒绝,决心殉难,视死如归。她说:“革命要流血才会成功”,她知道清兵将到,立即指挥大家掩藏枪弹,焚毁名册,疏散同志,把大通学堂革命党人、教师和学生劝散,离开绍兴。

这时,秋瑾见尹氏姐妹还不走,便厉声说道:“你们怎么回事,还不走?”

尹锐志说:“我姐妹俩就留在您身边,要死一起死!”

尹维峻含着热泪恳求道:“我们要和您在一起!您的诗里写道:‘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我愿做十万头颅之中的一个!”

秋瑾的表情立时变得严峻,“我命令你们离开,就给我马上离开!这是为了革命大业!容不得有丝毫儿女私情。”

但是,尹氏姐妹始终没有走,一直留在大通学堂。

可是,久久不见清兵前来搜捕。秋瑾足不出户,在自己的卧房里抑郁悲凄,想起徐锡麟、陈伯平等革命同仁,年纪轻轻就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不禁暗自饮泣、悲泪沾襟。

山阴(绍兴)县令李钟岳,负责带兵抓捕大通学堂师生。李钟岳对秋瑾的文采敬佩之至,常拿着囚禁的诗句:“驰驱戎马中原梦,破碎山河故国羞”训导自己的孩子:“以一女子而能诗,胜汝辈多矣!”

所以,李钟岳极不情愿捉拿秋瑾,故意一拖再拖,让秋瑾和学校的师生全部逃走。

7月13日凌晨寅时,李钟岳被管家的敲门声惊醒,原来是浙江钱清盐场大使徐晓秋差人送来了一封急信,信中说昨晚绍兴知府贵福突然来到徐晓秋家,要徐晓秋找一只船给贵福坐着连夜回绍兴,徐晓秋感到蹊跷,便要求贵福告知实情。贵福说,准备逮捕大通学堂的师生。身为清廷官吏的徐晓秋,心怀维新报国之志,兴办了7所中小学校。他和秋瑾素未谋面,但秋瑾的才华、思想和行为却令他敬佩。

徐晓秋好言劝告贵福,万物滥杀无辜师生。徐晓秋说:“徐伯荪(徐锡麟)亦素识,其人温雅若处子,安庆之事,必有激之使然者。秋瑾为女子,更何能为?且学生无辜,安可以‘莫须有’三字杀数百人,此于学界前途极有影响。某在此创办大小学校七,深知绍兴办学不难于筹款,难于招生。大通学生若见杀,则人将视学堂为贾祸之媒介,避之若蛇蝎,谁愿入校求学?今愿以全家保大通学生之不通谋。”身为满族旗人的贵福,一向仇视革命,当然听不进这些忠告。徐晓秋无奈,只好借口夜深人静雇不到船,挽留贵福留宿;同时,展纸疾书给山阴县令李钟岳一封信,差人连夜送去,以求李钟岳尽快通知秋瑾疏散师生。李钟岳读罢信,换上衣服,立即赶往大通学堂,将徐晓秋的信出示给秋瑾看,告知她情况危急。天明前,学校所有人员必须逃出绍兴城门,切记焚毁师生名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速速动身!”李钟岳说完,扭头就走,唯恐被官府探子盯梢。

秋瑾将剩下的学生全部劝走,只有尹氏姐妹依然不走,誓死与大通学堂共存亡。

秋瑾说:“你们再不赶快撤离!就来不及了!”

尹维峻眼噙泪水说:“不,要走,您和我们一起走,我们要和您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尹锐志恳切地说:“李县令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保存了生命就是保存了革命势力。我们赶快走吧!”

此刻,秋瑾被这对小姐妹淳朴的姊妹真情和革命友谊所感动,泪水已经将其视线模糊了。

秋瑾和尹氏姐妹收拾行囊,女扮男装骑马出城,走到西郭门外,秋瑾忽然想起一个留在学校的皮箱里,还藏有一份机密文件忘了销毁。于是,对尹氏姐妹说:“你们先走,还有一份重要文件忘了烧掉,我回去处理随后就来。”

尹锐志说:“我们就在这里等您吧?”

秋瑾说:“不行!形势危急,我们到剡湖(位于嵊县)汇合。记住,你们千万别回家!一回家就可能被官府捉拿。”

秋瑾说完,威风凛凛地骑着那匹白马,折回大通学堂,马蹄声在黎明前的夜空中回荡,打破了那个晚清时期非常之夜的千万个昏睡之梦。

秋瑾回到学校,打开那个装着笨重的皮箱,取出那份文件烧毁。官府的兵役已将学校团团包围了。

秋瑾见校门外总有人探头探脑,知道情况不妙,于是在院中来回踱步。忽然,豫仓那边一个胡须拉杂的扛米工向她奔来,“秋姐。”

这陌生人的叫唤令秋瑾大吃一惊,“请问你是谁?”对方扯下假胡子说:“我是王金发。”

王金发从浙南回来了,见豫仓正在平仓的扛米工可以进进出出,便装扮成扛米工混进来催秋瑾逃跑。

秋瑾说:“你进来干什么?情况危急,你赶快走!学堂有我在。”

王金发说:“巡抚已从杭州调集三百清兵,前来抓捕我们,赶快走!”

秋瑾决断地说:“大通学堂是浙江革命的阵地,我要保住这个地方,决不能走。”

王金发急得跺脚,气愤地说,“你是革命的首领,一定要保住生命安全。革命成功了,学堂可以重建,可你被抓走了,革命将群龙无首。”

秋瑾说:“量官府不敢把我怎么样,机密资料全烧毁了,凭什么给我定罪?但是,你必须走,马上离开绍兴。”

“我也不走了,要死一块儿死!”

“你赶快走!这是命令!”

王金发极其悲愤地跺了一脚,眼含泪水说:“我走!你多保重!革命需要你,你的孩子不能没有你。”

秋瑾掏出一支白朗宁手枪交给王金发,“快走吧,你不用担心我,你千万留神!”

“我们去联络各地会党,组建光复军,酝酿起事。”王金发说着,沾上假胡子,闪身而去。

王金发一走,浙江巡抚派浙江新军第一标第一营管带徐方诏,带领的三百清兵已经开进了绍兴府衙。

就在徐晓秋派人给李钟岳送信的同时,老奸巨猾的贵福也派人给李钟岳送了浙江巡抚张曾敭的电令:“府宪命令,汝延不执行,是何居心?限汝立即率兵前往,将该校师生,悉数击毙,否则我即电告汝与该校通同谋逆,汝自打算可也。”

李钟岳与徐方诏带兵来到大通学堂,李钟岳走在队伍的前面,行至大通学堂门外。清兵一齐举枪向天鸣放,李钟岳高声喊道:“山阴县令带兵捕人,都不要乱跑。”


其实,尚有一些师生暗中躲藏于校内,守护学堂。

清兵进入学堂,突然跑出两名学生,清兵一阵扫射,两学生当即倒在血泊中。

李钟岳见此情景,痛心疾首。唉!这些年轻人都是有理想、有抱负、忧国忧民的好孩子啊!他们何罪之有啊?凭什么无辜杀害他们!凭什么啊!

秋瑾站在操场上,面对向她走来的李钟岳愤怒地质问道:“你们为何枪杀我的学生?”

李钟岳歉意地望着她不吱声,清兵蜂拥而上捉拿秋瑾,继而到处搜捕。逮捕了大通学堂教员和学生程毅、徐颂扬徐福昌傅有堂陈树南蒋继云、钱应仁等人。

搜走了手枪1支,毛瑟枪41支,子弹6000余发,文件及秋瑾诗词作品一包。

贵福亲自提审秋瑾,让李钟岳也坐在一旁陪审。

秋瑾冷冷问道:“凭什么抓我,我何罪之有?”

贵福笑道:“你纠结乱党、杀官谋反,这不是罪吗?”

秋瑾怒道:“这是欲加之罪!证据何在?”

贵福说:“徐锡麟杀害安徽巡抚恩铭,你和徐锡麟同党,又在你的大通学堂私藏枪支,这不是证据是什么?”

秋瑾说:“这些枪支是学生上兵操课时训练用的,当时有省里的批文才买的,你也检阅过学生扛枪训练,还夸这些学生为未来国家栋梁,想必府台大人记忆犹新。说我是徐锡麟的同党!纯属无稽之谈。”

贵福怒道:“徐锡麟的弟弟徐伟,供出你和徐锡麟密谋举事作乱。你还不如实招来!”

秋瑾声色俱厉的说:“徐伟栽赃无辜,是为逃毒刑。谁见过我与徐锡麟密谋?你和我来往,还给我做对联:‘竞争世界,雄冠全球。’不少人目睹,李县令当时也在坐,便是见证。难道你也和我同党?”

贵福突然拍案一声断喝:“来人,给我拉了下去用刑!看你招不招?”

呗严刑拷打得遍体鳞伤的秋瑾,又被押上大堂受审。贵福得意地笑着说:“受苦了吧?早招了也不受这皮肉之苦。”

秋瑾骂道:“衣冠禽兽,你愧对一张人皮。”

贵福喝道:“你招不招?”

秋瑾怒目圆瞪:“我不与禽兽共语。”说完低头瞑目,任凭贵福大发淫威,也不再言语。恼羞成怒的贵福又令用刑,秋瑾仍缄口不语。

贵福见状,灰心丧气地说:“给我押下去。”

徐晓秋闻知秋瑾被捕,立即赶到绍兴见贵福,要求对秋瑾从轻发落。贵福说:“不行啊!巡抚有令,严加惩办!”

徐晓秋又赶到杭州,请求浙江提学使出面帮忙,免秋瑾一死。胆小怕事的提学使勉强答应,待徐晓秋一走便立即向浙江巡抚张曾敭告密,以邀功求赏。

贵福除乱党杀秋瑾心切,再次提审秋谨,秋瑾依然缄默以对。贵福知道如此下去,徒劳无功,便将秋瑾交给李钟岳审讯。

    14

日午后,秋瑾被押解到山阴县衙,李钟岳在花厅破例为秋瑾安排了一个绣花蒲团坐下。

李钟岳一见秋瑾那张曾经美丽现在被打得几乎变了形的脸,他就深感愧疚。本想诚心救她一命,想不到她竟然没走。

李钟岳与秋瑾谈了一会儿,便给秋瑾递上纸和笔,让她写供词。秋瑾看了看花厅外阴雨绵绵,风撩幕帘,便提笔写下了一个“秋”字;李钟岳要她再写,秋瑾便写下了“秋风秋雨愁煞人”七个字。

当晚,贵福得知李钟岳审讯秋瑾一无所获,便向浙江巡抚张曾敭报告,张曾敭立即手谕,就地正法。


被疏散而逃离绍兴的尹氏姐妹和王金发、竺绍康、周亚卫等革命党人,很快就获悉秋瑾被捕的消息。他们从大通学堂出来之后,并没有潜回家乡避难,而是日夜兼程奔赴浙江省各地,通知会党成员立即分散待命,躲避官府搜捕。并密谋劫狱营救秋瑾。

王金发说:“现在只有三种路子救人了,一是劫狱,二是抢囚车,三是劫法场。”

竺绍康说:“最好是劫狱,抢囚车、劫法场难度都比较大。因为劫狱,是我们在暗处,敌人在明处。我们可以偷偷摸摸行动。而抢囚车、劫法场那就只能明火执仗了,要在大兵压阵的情况下,强攻硬抢多难哪。”

王金发说:“你别这么悲观,抢囚车、劫法场那是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这么干,最好是劫狱,赶在秋瑾赴法场之前,把她解救出来。”

竺绍康说:“万一劫狱不成呢?”

“万一?”王金发顿了顿说:“万一不成就劫法场嘛!”

尹锐志接茬说:“石秀跳楼孤身劫法场救出卢俊义;梁山泊好汉江州劫法场救及时雨……他们不都是好好的?”

“我的妹妹呀,这些都是古代文人雅士,吃了没事干瞎编出来的,你也信?”竺绍康说:“你说说,历史上有几个真正劫法场成功啦?”

尹维峻说:“秋瑾先生说过:‘革命要流血才会成功。’为了救出秋先生,流血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尹锐志说:“好好好,妹妹,大家心愿是一致的,就是要救出秋瑾先生,关键是怎么才能救出她来。我们现在好好商量一下,拿出一个营救办法来。”

四人合计了一番,最后决定由尹氏姐妹打入县衙,设法进入监狱,杀掉看守衙役和狱卒救出秋瑾;王金发、竺绍康带领会党备好马车在县衙外接人;谢飞麟带领光复军在城门口接应。

竺绍康说:“巡抚调了三百个清兵来绍兴,我的行动一定要谨慎,全部化妆进城。”

王金发说:“为了稳妥起见,县衙内我和尹家姐妹一起进去为好。”

竺绍康说:“不行,现在官府正在缉拿你,你千万别自投罗网。还是让我和尹家姐妹一起进去。我建议你最好在城门口外接应。”

王金发将假胡子一沾,“谁认得出我来?我站在秋瑾面前,她都没认出我来。唉,当时,她要是听了我的劝告就好了。”

竺绍康说:“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尽快想办法把她营救出来。今天午时早已过了,极有可能就是明天的午时三刻。”

尹维峻不解地问:“明天午时三刻干什么?”

竺绍康说:“处死秋瑾啊。”

尹维峻说:“你怎么知道是明天午时三刻?”

王金发说:“自古犯人问斩,都是安排在这个时候。午时三刻,太阳当空,阴影最短,‘阳气’最盛,鬼魂不敢猖獗。监斩官和刽子手也怕鬼作祟。”

14日傍晚,李钟岳的门被役吏敲开,役吏说:“禀报大人,外面有两个人找你,说是四少爷的朋友。”

李钟岳为人坦荡、热忱好客,随口答道:“好,请他们进来。”

女扮男装的尹氏姐妹,远远看去,俨然两个未冠少年。尹锐志曾经在一个集会上偶然遇见李钟岳的第四个儿子李汝枕,李汝枕属思想激进的爱国青年。于是就以李钟岳的朋友的名义,接近李钟岳。

李钟岳谦和地问:“二位是……”

尹锐志说:“我们是四少爷的朋友。”

李钟岳说:“汝枕他在学校,还没回来。”

尹维峻说:“我知道他还在学校。”

李钟岳心里犯嘀咕,既然知道我家四少爷在学校,那他们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尹锐志说:“听说鉴湖女侠秋瑾被捕了?”

李钟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心里一震,认真打量着眼前这两个少年。李钟岳想,他们莫非是秋瑾的学生?于是反问道:“你们怎么知道她被捕了?”

“我们是听说的。”

“你们是她的学生?”

“不是,我们是她的读者。得知她被捕了,我们很难过,也没去上学。”

“为什么这样呢?”

“我们最喜欢她的诗词,对她一直怀着敬意。这样的好人,为什么要抓她?她犯了什么王法?”

李钟岳长长叹了口气说:“一言难尽哪!孩子,你们好好读书,别管这些,这都是官府的事。”

尹维峻试探着问道:“听说马上要拿去杀头?”

李钟岳压低声音说:“没办法。”

尹锐志说:“秋瑾现在在哪里?”

李钟岳说:“在监狱里。”

“在哪个监狱?”

“山阴监狱。”李钟岳刚一说完,感觉不对劲,这两个贸然造访的年轻人,怎么一直打听秋瑾的下落?该不会是革命党的人吧?

尹锐志说:“我们想见她一面,请您带了我们去见见她吧!”

李钟岳说:“你们为什么要去见她?”

尹维峻说:“说不清楚为什么,我们只想看看她。帮帮我们吧,李大人。”

尹锐志说:“过去一直想见她,就是不知道她在哪里。现在知道她被捕了,就想在她临死前见上一面。”

尹维峻说:“我们知道您是个有良知、有爱心、深明大义的好县官。才来找你帮忙。”

经尹氏姐妹一纠缠,李钟岳心软了下来。他在想这两孩子该不会是光复会的人吧。即便是也无所谓,这三百大兵压境,县衙关卡林立,城防固若金汤,谅你这两个毛头孩子也作不了什么乱,至多是給秋瑾传个话什么的。要见一面那就见呗!再说,你们真有本事劫狱,把秋瑾救出去那是你们的造化。我想救她,她还不领情呢!

李钟岳说:“走吧,跟我来。我正要去查监。”

尹氏姐妹随李钟岳来到山阴监狱,监狱和县衙大堂相距三百步光景,大概是为了便于随时提审犯人。

监狱大门前,清军荷枪实弹重兵把守。

监狱大门上方,悬挂着一个形似虎头的狴犴(又名宪章,是龙的第七个儿子,形似老虎。由于它平生喜欢断案,形象威风凛凛,不仅急公好义、仗义执言,而且能明辨是非、秉公执法,所以古人把它的形象刻、画在监狱大门的上方,象征法律威严,用以震慑犯罪)的图案。

监狱的第一道大门訇然打开,一衙役朝着里面喊话:“李大人到——”那声音就像一条长长的响尾蛇的尾巴,在监狱里回荡。

监狱大门内有一道照壁,照壁左右两旁分别写着“肃静”、“回避”四个大字。进去是一个由高高的石墙围起的院子,走过院子便是第二道大门,此门一进,就像进入一个铁通一样封闭的角落。进出只有一个通道,为了防止囚犯逃跑。一入第二道监门,就是一个公堂,公堂背后就有接连拐四个直角、五道门的甬道,接着是一条约三尺多宽的“胡同”。“胡同”的两边是两排低矮的监房,这些监房用来关押轻刑杂犯;“胡同”南端的尽头,往东拐直角弯便是专门关押死刑重犯的内监。内监是四合院格局,东西南三面是普通式监房,北面有两幢无窗封闭式监房,这是关押死刑待解女犯的女监,秋瑾就关押在左侧的一个监房里。

衙役打着灯笼,引领着李钟岳和尹氏姐妹,穿过阴森的甬道长廊,脚下的青石板在昏黄的灯光幻照下泛着坚硬而冰冷的光晕。尹氏姐妹一边走一边环视着周围的地貌和路况,密切注视着附近的动静。

来到关押秋瑾的内监的北面监房前,门前站着两个持枪的狱卒,其中为首的一个说:“李大人,您身边的二位为何人?请止步!”

李钟岳说:“我家的两个亲戚,一直喜欢秋瑾的诗文,想来见见他们心目中的才女,说她明日斩首了,就见不着了。”

对方冷冰冰地说:“府台大人有令,钦犯重地,闲人莫入。”

“钦犯?”李钟岳心想这哪算钦犯?有皇上的朱笔御批吗?真是无稽之谈!当然,身为堂堂县令,不屑于和小小狱卒理论。

李钟岳知道,里面还有两道门,只要把门锁打开,这两个小孩要跟进去,狱卒也不会不看他这个县太爷的面子。

尹锐志心里揣摩着,万一这两个看守的狱卒坚持要把我们姐妹俩赶走,我们就把他们干掉,搜出钥匙把牢门打开,救出秋瑾。

尹锐志伸手掏匕首,准备动手将两狱卒杀掉。就在此时,回廊深处传来一阵紊乱的脚步声。尹氏姐妹知道不好了,从脚步声来分析一定来了不少人。

果然,一队荷枪实弹的清兵疾步走了过来。走在最前的是徐方诏,他是来查监的,他一看尹氏姐妹顿生疑窦,问道:“李县令,你身边的二位是何人?”

李钟岳慌忙答道:“哦,是是我的亲戚,两个孩子都说喜欢秋瑾的诗文,想来见见他们心目中的才女。”

“巡抚大人有旨,任何无关人员都不得进入此监狱。否则,格杀勿论!”

徐方诏话音刚落,“呼啦啦”十几支枪的枪口对准了尹氏姐妹。

   尹维峻看着姐姐的眼神行事,尹锐志知道此刻敌我力量悬殊甚大,只能智取、不可强攻。不得轻举妄动。

李钟岳一见这阵势,吓得慌了神:“徐大人,徐大人,万万使不得,他们是不明事理的孩子,万望大人高抬贵手!”

“不明事理?他们不明事理,你应该明白事理吧?”

“是下官一时糊涂,竟让两孩子跟进来了。”

“巡抚大人之旨,谁敢违抗?什么叫格杀勿论,你总该明白!”

“明白,下官明白,孩子年幼无知,恳求大人宽恕。”

徐方诏摆了摆手,随时准备扣动扳机的十几支枪,放了下来。

徐方诏冲着尹氏姐妹责骂道:“你们两个屁孩子,不好好读书,来这鬼地方干嘛?这么个女乱党,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看大红名伶杨翠喜。”

“就是就是,”李钟岳连忙附和道:“还不赶快谢谢徐大人,给我速速滚回去!”

徐方诏不放心,担心尹氏姐妹会添乱惹麻烦,于是吩咐在一旁的两个衙役:“把他们押送出去!别给我们添乱。”

于是,两个衙役持枪押送着尹氏姐妹向监狱大门走去。

刚拐过一道甬道,两头都阒无人迹,远远的灯光照着青石板路,泛着古铜般的冷光。晚来的穿堂风凉飕飕地吹过,尽管时值炎夏,也感到透心的冰凉。

尹锐志想,完全可以将此二衙役杀掉,然后躲藏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等徐方诏查监结束带兵出去了,再想办法营救秋瑾。 

但是,监狱的格局除了甬道就是公堂、监房和狱卒看守房。简单而又一目了然,毫无藏身之地。即便杀了这两个衙役,尸体也无处掩藏,容易被发现。一旦发现,营救秋瑾计划落空不说,姐妹两自己难以脱身,还连累了李钟岳一家。这些问题,尹氏姐妹都已经考虑到了。于是,不敢轻易下手。

尹维峻在想,迟迟不见姐姐出示事先约定的手势,主要是考虑这些问题。敌人防范太严,成功的希望十分渺茫。

尹氏姐妹在两衙役的押送下,走出长长的回廊,从院墙脚下的一条青石板路走向监狱大门,明朗的月光从高高的院墙之外投下鱼白色的清辉。两衙役为眼前尹氏姐妹“这两个纨绔子弟”感到一百个不满意。

一衙役说:“有书不好好念,还跑到监狱来,这不是送死吗?”

另一个衙役接茬说:“刚才不是县太爷求饶,差点吃炮子、上西天了。你们爹妈就白养了你们这些个讨债鬼。”

尹氏姐妹没有吱声,尹锐志见高墙旁有一棵大树,树干足有两人合抱之围。认为这是个可以隐藏衙役尸体的地方,如果将身后那两个衙役干掉,就可以藏在那大树的背后。月色朦胧,不容易被发现……

正在尹锐志准备向妹妹出示行动暗号时,“呼啦啦”一道黑影遮住了月光,同时两声沉闷的响声落到了两个衙役的后脑勺,两衙役应声倒地。

一个压抑的声音说:“我是王大哥,快!把他们藏到那大樟树下。”黑影大侠就是王金发,他说着就一手挟起一个衙役的尸体,就往旁边的大树下跑。

王金发将两具尸体扔在大树的背后,就动手扒清兵的衣服,尹氏姐妹见状心领神会,立即动手扒清兵的衣服。尹锐志说:“我们姐妹俩穿上他们的衣服,拿着枪,躲起来……”

“等查监的官人领着大兵走了,我们就去救秋瑾。”未待尹锐志说完,尹维峻抢白道。

“对,你们太聪明了。”王金发说:“你们把秋瑾带出来,我暗中保护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救出秋瑾!”

尹氏姐妹不约而同地回答道:“好!”

“谁?谁?”远远有人在吆喝:“谁!再不吱声我就开枪了!”

这时,两衙役的衣服还没扒下来,就被远处一巡逻狱卒发现了,由于距离太远,无法投掷飞镖,王金发和尹氏姐妹只好放弃原定计划,及时攀着钩绳翻墙逃离。

“来人啦!来人啦!”狱卒大喊起来,同时响起了枪声。

此刻,月光下的监狱大院内黑影绰绰,子弹射向那颗大樟树。公堂的大鼓也被敲响了。

眨眼间,山阴监狱被清军包围得水泄不通。

清军战战兢兢地靠近那棵大樟树,透过朦胧的月光,隐隐约约看到大樟树后面俯卧着人,实际上是两衙役的尸体,于是,清兵便向那两具尸体开火。

一阵密集的枪声过后,监狱里显得死一般宁静。清军走近大樟树,用灯笼一照,躺在地上的两个衙役已是满身弹孔、血肉模糊。

李钟岳已吓得脸色煞白,知道这一定是那两个少年惹的事。

徐方诏倒不怎么怀疑是尹氏姐妹干的,因为在他记忆里,尹氏姐妹是两个不谙世事的毛头男孩,怎么可能进得监狱来闹事呢?量他们吃十个豹子胆也不敢。他怀疑监狱内有奸细,有乱党分子。当下乱党无孔不入,渗透新军,还混进了监狱。

他突然转过身来,犀利的目光就像两把钢刀,盯着李钟岳看,半晌不说话。李钟岳被他那带着金属锋利的寒光刺得快要崩溃了。

“李县令,”徐方诏说着又顿了顿,拍了拍李钟岳的肩膀,“这监狱里,一定有乱党!切勿掉以轻心哪!”

李钟岳被徐方诏一拍,脑子“嗡”地轰鸣起来,知道自己已经完蛋了,必将株连九族。所以连徐方诏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

“你说呢?李县令。”

李钟岳连连说:“我该死,我该死。”

徐方诏见李钟岳如此坦荡敢担责任,口气变得缓和了一些:“这监狱里出了奸细,你当然有责任,但罪不该死。”

李钟岳一听,心中暗喜,连连致歉说:“监狱里有奸细,我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徐方诏说:“赶紧给我包围起来,搜!”

李钟岳也跟着说:“搜搜搜!”李钟岳当然明白自己无权向杭州来的清兵发号施令,就冲着衙役和狱卒叫道:“赶快给我搜!”

刚一说完,心里就犯愁,这两个小孩到底走了没走?

于是,清兵和衙役、狱卒打着灯笼火把,在监狱内进行翻箱倒柜地搜查,企图在某个旮旯里找出几个革命党人来。

王金发和尹氏姐妹翻墙逃出监狱之后,立即到了会党联络点,竺绍康、周亚卫等革命党人,连夜商讨营救计划。

王金发说:“现在东窗事发,监狱戒备更加森严,我估计不会等到明日午时三刻,就会下手。”

尹锐志说:“我认同王大哥的看法,官府担心夜长梦多,不如趁早下手,以免后患。”

尹维峻说:“会不会现在就下手呢?”

大家都一致认为,马上处死秋瑾不大可能,因为监狱里刚刚发生骚乱,黑夜茫茫,官府担心夜幕之中不知还有多少埋伏。一致认为翌日天一亮,秋瑾就会被押上斩刑之路。

王金发说:“我们务必在天亮之前做好埋伏,不惜血本,半路抢人!”

大家都说:“好!不惜血本,半路抢人!”


绍兴知府贵福,得知山阴监狱发生骚乱,连夜赶来山阴县衙,对徐方诏说:“我看最好是马上除掉这个女匪!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后患无穷。一旦乱党攻城劫狱,那就麻烦大了。”

徐方诏认同贵福的意见,他们心里明白,一旦发上什么闪失,都无法向皇上交差。不如快刀斩乱麻,一刀了断。

于是,贵福命令李钟岳立即处死秋瑾,并特派心腹监督执行。

次日凌晨3时,“哐当当”门锁打开的声音,将秋瑾从昏睡中惊醒。女子监房的门突然打开了,李钟岳打着灯笼走了进去,凄凄地对秋瑾说:“出来吧,上路了!”

李钟岳看了看身边无外人,就含着泪水说:“我本欲救你一命,但上峰必欲杀你,我已无能为力。我位卑言轻,杀你非我本意,你明白否?”旁边的吏役也动了恻隐之心。

秋瑾说:“公祖盛情,我深感戴,今生已矣,愿图报于来世,今日我惟求三件事:一,我系一女子,死后万勿剥我衣服;二,请为备棺木一口;三,我欲写家信一封。”

李钟岳当即全部答应了秋瑾的要求。

天将微明,江南古城绍兴的上空晦暝如墨,被酷刑摧残的鉴湖女侠秋瑾,身上白色衬衫已是血迹斑斑,她穿着一双棕色的皮鞋,拖着铁镣,沉重地踩过青石板路,缓步来到山阴县监狱门前。狱卒将大门打开,然而,遍体鳞伤的秋瑾,已经无力跨过这道齐膝高的门槛。她试着提起脚来跨过去,可是沉重的镣铐限制了双脚之间的幅度,而无法跨过。两个人高马大的清兵把她提起来,扔出了门槛。

秋瑾努力地迈着沉重的步伐,那双半大脚在丈量着生命中最后的光阴。跟在后面的一群凶神恶煞的清兵,对于秋瑾那迟缓的步伐极不耐烦,不停地推搡着秋瑾。

秋瑾打起精神前栽后仰、摇摇晃晃地向着轩亭口刑场场走去。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举目环顾,深情地眺望灾难深重的家国苍生。晓风残月、黑暗无边,她想在黎明即将来临的时刻,最后看一眼桑梓绍兴,可是一切都隐没于昏暗的夜幕之中,只闻得绕树昏鸦和着天地万籁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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