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会有个人,读完你的整个青春

写在前面

人世太长,人生太短。时间太轻,回忆太重。

伟人们告诉我,青春是美好的,而那个做着天才梦的女子,站在十几岁的尾巴,确切地说,站在十九的尾巴,兀自写下“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2010年的5月,每一场细密的雨后,空气富有淋漓的质感,阳光弥散在蓬勃生长的植物之间,明晃晃的光线穿过指缝交错成明暗相错的显影。在过腻了寄宿生活并在体验高中校舍得出“这不像是人住的地方”这样一条结论之后,义无返顾地选择和同学在校外合租房子。

彼时,就读于县城的一所高中。

此后的日子,每天往返于住处和学校之间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每天总要考虑下一顿该吃什么,每一天总会考虑如何在物价飞涨的小连江把每一分生活费都用在刀刃上;每天都要死命地骑车硬是把十分钟的路程缩短为五分钟才能保证上学不迟到。以至于我时常想,是否会有一天我会因此而和某辆汽车亲密接触,然后在人们或惊异或惊慌的目光中为这个小县城点缀出一朵小红花,再然后我就可以到那上面去找马克思聊天了。而接下来的故事是,我将被冠以“某中学一高中生”的称谓出现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并被作为安全教育的反面素材。

时常会在周六的晚上跑去网吧上网到凌晨四点,然后回屋子呼呼睡到下午。那样的时候,和自己初中时交的第一任女朋友谈着“异校恋”,总会在周末的时候见一次面。每周天的下午又或者是上午背着自己那把廉价吉他上吉他课。总是会在很想家的时候,给奶奶打电话,听奶奶念叨着,未过端午天气便还是会反复无常忽冷忽热,小心着凉,记得多穿衣服,上课记得带伞,吃饱饭……

房东是一对善良的老夫妇,对我们很好。老依伯是退休的知识分子,在每个周日的上午弹着电子琴练歌,有个上中山大学的孙子,老依母喜欢养些花花草草。高考结束后由于成绩不理想情绪低落一直没敢去探望他们。那时候,依旧听艾薇儿、陈绮贞、YUI,把七堇年的《远镇》看了N遍,写着些悲春感秋的文字,逆风骑车总会把眼睛吹得通红。开始不喜欢上语文课,每节英语课都心惊胆战地怕被菊花姐姐提问,每节晖哥的课必定拖课。冬天时候的教室,课桌上各色杯子冒着热气腾腾的白色雾气,空气里混合着咖啡、麦片、牛奶、茶等各种香味,那架永远热水吿罄的饮水机总会有人排队等着热水。课间放着扰人的广播通知,时不时听到猪头璐哥一娟等众的笑声,旁边坐着的容清总会管翔昊叫翔鹤也会管振天叫棍棍,总会在不用做课间操的课间和一伙人跑去买零食然后给楼上的那个女孩送杯奶茶。

那样的时候,有永远写不完的试卷以及永远睡不够的觉。每一个睡眼惺忪、微寒浸透皮肤的清晨,每一个红霞和微光刻刻幻灭、像是目睹一场漫长落幕的黄昏,循着生命的轨迹,当初那些剑拔弩张、倒戈相向的抵触,那些不谙世事、对繁重课业的反逆,在不容忤逆的现实面前丢盔弃甲、奔走告急,沈淀在每一个夜幕迅疾降临、灯光煞白的晚自习上。仿佛一切都在眼前,又仿佛你正在做一场梦,你的同桌随时会叫醒你,然后对你说“老师来了,醒醒”。

周杰伦的《七里香》唱响大街小巷仿佛还只是昨日,那时候,高考很远、大学很远。

少年的时光荏苒,来不及细细品尝,便已匆匆而逝。时光不复,毕业了,长大了。十八岁那年的高考,也并没有像在脑海里酝酿了千百遍的场景那样:所有人在漫天纷扬的试卷里迎着夕阳相视告别,拥抱然后泪流满面。实际上,大家只是在一片杯酒狼籍中人走鸟兽散。后来,奶奶去世了。几次想打家里的电话,电话那头是永远的忙音,再后来,电话号码被注销了。

那样的少年时候去了,也就这样没了。

2013年的9月25日,大学二年级,奶奶过世。

一大早接到老爸催促回家的电话,舍友都还没有睡醒,来不及任何形式的告别,打包好行李,匆匆踏上归途。

九月的天空,悠远高旷。阳光惨烈、渗着泛黄的秋意。透过车窗,望着奔忙的人潮,倏地感觉自己与过往之间的纽带正在被命运的转轮碾压以致崩裂。

往事历历在目。

记忆里是比现在还要萧瑟的秋,大学放假,奶奶坐在门口等着我回来。那时候是傍晚,日光渐暗、空气微寒。风撩乱奶奶耳鬓的几缕银发,盖过日渐苍老的面颊。突然不忍心,不忍心时光走得如此匆忙,不忍心看到奶奶衰老得如此之快。

自小父母离异,父亲在外地工作,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便是由奶奶抚养。奶奶镌刻下我至此之前全部人生的记忆。很小的时候,奶奶总会在晚饭后带我到邻居的小店里坐坐;上幼儿园的时候,被欺负,哭着跑回家,奶奶放下手中缝补的衣服带我去讲理;小学的时候,我在楼上,奶奶在楼下喊我吃饭;中学的时候,放假回家,推开门,奶奶都会在等着我…….

愈是情到深处,愈发觉得,文字是如此苍白无力。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真的希望时光走得慢点再慢点。

我还听够奶奶的唠叨,我还没吃够奶奶煮的并不怎么好吃的饭菜;我还没赚钱给奶奶花;我还没带奶奶去见识外面的世界……

一切的一切,如今都已经成为一种奢望。牵挂妳的人所在的地方才能称之为家。一直以来,奶奶就是我的家。而今,奶奶不在了,我也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始料未及,奶奶走得如此匆忙,连最后一面都还没来得及见上。唯剩香烛弥漫的灵堂里冰冷的遗体。

老家的秋天,压抑孤寂。奶奶自始至终孑然一身熬过那无数个漫漫长日。在最后的日子里,奶奶已经大半个月不能躺下睡觉。死亡对于她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至少我知道,在最后的最后,奶奶是躺下睡过去的。

奶奶离开的那些日子,任何一些微小的事物都有可能触碰到那些关于曾经的记忆。超市里的豆腐卤,药丸、阴霾的天、当初奶奶让我买的鱼松、瑞士卷……魂牵梦绕。好几个晚上都会做着相似的梦,梦里是老家的房子,老家的天空以及那些关乎记忆以及臆想的梦境。

生命是一场以死亡为终点的旅行。总有些人在中途下站,也总有些人在中途上车。

悲伤是留给活着的人的,逝者已然解脱。活着的人仍需活着,仍需面对生活的琐碎,仍需走更远的路看更多的风景。

生活教会了我们,面对世间繁重的非难,我们应当宠辱不惊、哀矜勿喜。而今惟愿,奶奶一路走好。

“生活在别处”,兰波将这句话写在了巴黎大学的墙壁上,然后米兰昆德拉把这句话弄得世人皆知。

3月21日,春分,太阳直射赤道。北纬24度30分,东经117度38分处的阳光泛滥成夏。窗外,常青的亚热带植被泛着釉质的光。

无眠的夜里透过宿舍的窗户看得到远处霓虹灯连成条带状,白天看得到学校旁连片绿油油的规整的田野。在这里看到过绚丽的晚霞烧红了一片天,看到过火红的落日衬着小镇错乱的楼宇,看到过艳阳天下长满不知名花朵的树。不大校园里树木林立,让人误以为这样一座学校藏身在深林之中。

去年的9月21日。来台。

坐在飞机上,看着几万英尺上空的云层,看着白色的机翼反射出明晃晃的光,说不上的感受。当飞机着陆,原本在大陆使用的电话卡没了信号、在机场换到了几张一千元面值的台币的时候,一切又变得那么明确——接来下的一年,我要在这里度过。

赴台前的一晚,参加了新一届部门的见面会,快十点的时候召集先前部门的小伙伴在“思烤者”简单地喝了顿散伙酒。临了,开开,这个当初和我在同一个学生组织的部门共事了两年的“深夜老男人”对我说,虽然嘴巴上老说巴不得我早点走但临近别离多少还是有点不舍。

第二天一早,坐上了去厦门机场的车。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一直担心行李是否会超重,好在一切顺利。顺利搭上飞往台北的飞机,一个小时的飞行,再加上机场到学校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抵达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刚来的时候一切都乱糟糟的,计算机接不上网络,原来的手机卡不在服务区、没有床上用品、要交的住宿费无法转账……

学校离镇上很远。在没有交通工具可以选择的时候我们尝试着步行。夜晚的小路寂静,偶尔几辆机车呼啸而过。笔直平整的沥青路的一侧是连片的田野,另一侧是零落的民房。路边橘黄色的路灯的光打在路面上,泛着寂寞的黄晕。时光仿佛回到了好几年前,当时还在念初中的自己,总会在看到这样的灯光的时候想,以后的自己会在什么样的地方看着同样的灯光了?

礼仪课上的自我介绍,我说,自己是个很宅的人却被迫“颠沛流离”,从福州到漳州到惠州再到彰化,从中学到大学,从一个人到一群人到两个人再到一个人。一路跌跌撞撞,在不同的时光遇见不同的人,无所谓成长,只是感谢这样的际遇让我感受命运里迥异不同的人生,与各式各样的人有着交集,看不同的风景、感受不同人的悲喜,继而深入人世。

“人如果一直窝在一个地方,便会认为那是全世界。”

当我写下上面这句话的时候,耳机里的女人在唱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大多数人的生活,绝非肥皂剧里所演绎的那样,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收获;并不是所有分别都需要热泪盈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童话里的公主和王子那样过上幸福的生活;没有那么多生离死别的罹难;我们没能打败大魔头,实际上也没有大魔头可以给妳打败;妳改变不了世界却时刻在被世界改变着。

一切显得云淡风轻,恬淡不惊。我们在属于自己的生活里庸碌地活着,重复着一个怪诞的圆。

我相信,人是一夜长大的。身理意义上的成长是一个岁月在身上累积的过程,而心理上的成长,只需一瞬。一瞬间,长大了,一瞬间,与过往决裂了。

时光总是走得如此迅疾,来不及掩面便匆匆而过。岁月在人身上留下的痕迹,早已满目疮痍。我听到时光匆忙碾过,青春不堪重负断裂的声音。一如重压下的玻璃,绽出纷乱细微的纹路。每一道裂痕却又那般熟稔深刻,划破皮肤渗进血液成为成长里关于青春的铭记,却又有濒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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