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亮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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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个亲舅舅,生前从没见过,也从没见过他照片。冥冥大千,我们的缘分在于他是我母亲哥哥,见没见过面,从亲情上讲也是近得不能再近的长辈了。

母亲年过九旬,身体尚可,唠叨有增无减,思亲的碎碎念翻来覆去,舅舅是主角之一。与以前的碎片叠加,舅舅形象轮廓便在我脑海逐渐立体了。

外公外婆不高,基因影响,几个子女都不高,舅舅自然不高。母亲从没用英俊、帅气、阳刚之类词语描述过他。不过,说到打小读书成绩,话总会带几分自豪,说舅舅特别能读,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到读初师,即那时唯一的县初级师范学校毕业,每次考试科科满分,读初师前已戴圆型老式眼镜。后来镜片像靶纸,圈圈越来越多,眼睛近视的已非一般。

舅舅本名屈印亮,那时有“屈百分”、“亮瞎子”两个响当当的诨名。

上世纪二十年代中叶,舅舅早我母亲四五年降世偏僻的野牛沟。上两个姐姐,下我母亲,就他是儿子。在那个封建落后的农村,想来父母宠爱非同一般。

野牛沟着落长江北岸纵深地带尖尖寺山腰,在原下川东地盘上。尖尖寺海拔近1800米,号称长江三峡地势转为平谷第一、诺亚方舟第二高峰。

碧空如洗,站在峰顶远眺,青藏高原雪山、大巴山神农架,框在白云中的画面宛如海市蜃楼悬于远空。清朝年间峰顶建了大庙,历代主持皆为高僧大德,方圆百里,名气最牛。香火熏走“山”字,约定俗成,渐被“寺”字取代,尖尖山被当地人习惯称了尖尖寺。

山峦起伏,林深坡陡,沟壑遍布,当年植被比现今阔气不知多少倍。不通公路、水路,进出全靠两条腿,层层爬坡下坎,下坎爬坡,从最近的小乡场洞鹿坝通顶,有一条蜿蜒的石板小道。

野牛沟谷深底宽,鳞次栉比,离寺顶绕来绕去二十多里山路,离山下最近居民点、保甲所在地洞鹿坝小乡场还远一些。

屈姓祖辈迁徙沟谷,帮山下大户开荒种田,承租耕耘,后来顺势拼命垦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薪火相传,至舅舅与我母亲这代,人丁兴旺,衣食无忧。外公曾下山读两年私塾,有些见地,新学一兴起,便嘿唑嘿唑不断挑谷子抵学费,送子女陆续读书。

新学指新文化运动推崇的白化文学堂,当时雨后春笋般在华夏大地冒出,也接地气,学费用粮食可代替钱。

此时,散居野牛沟两岸的屈姓人家已达二三十户。

除此外,方圆数十里森林、坡岩,再无炊烟。

1948年翻年,黎明前的黑暗处于分崩离析前夜。沟里一处密林岩洞连续几天传出狼般吼叫。山风呼啸,夜间声音顺风传得远,沟里多数屈氏人户能清晰地听到,也会悄悄议论。

怪异的吼叫发至我舅舅屈印亮喉咙。我仿佛看见他被外公三兄弟五花大绑抬进密林深处这个岩洞,挣扎反抗精疲力竭亦不能解脱出来,只能发出这种无助的哀嚎。

舅舅并不是得了什么疯病,除眼睛高度近视外,身体还算健硕。在学校打球能蹦跳全场,只是投球偏篮框总是较远。

外公这样对待他,是因为他要干“砍脑壳”的事。

舅舅是地下党。

参加地下党是舅舅最颓废时期遇到指路明灯,振作起来自愿加入的。而这盏指路明灯是时任川东地下党领导人“伟先生”。

由于舅舅是家里唯一儿子。对重男轻女的外公外婆来说,视为掌上宝珠,同时也遇到掣肘。外公外婆既想他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又舍不得他远走高飞,远离身边;一心指望他留在本县,围着自己生活,养老送终,传宗接代。

外公外婆很早给舅舅订了一门娃娃亲,女方是洞鹿坝小乡场上一位小业主的女儿,大舅舅几岁。舅舅一直反对这门亲事。成绩冒尖,外公却不支持他报考县以外学校,不准他到外地求学深造,只支助他上本县当时最火的职中——县初级师范学校,期盼他毕业后就在家门口当教书匠。

娃娃亲,不准远出读书,这两招就是拴住舅舅,不让其远离。

舅舅小时候思想比较活跃,善于独立思考,追求进步,是个热血青年。受老师影响,向往光明,向往进步。十六七岁初师毕业,没知会任何人,只身前往重庆,准备奔向心中的圣地延安。

当时重庆是陪都,大后方,处于抗战军管时期,出远门需带通行证。舅舅带有迂夫子味道,不知道兴这些,身上沒任何证件,上重庆码头便被挡获抓入难民所。

这处难民所实质上是当局的壮丁补充处,不抓女人,专抓男人,大多数人没身份相关证件。

第二天,难民被集中到坝子排成排选壮丁。听说当壮丁,可以上前线打日本鬼子,舅舅还有几分高兴。心想:不去延安也行,当兵上战场更好。

他昂头挺胸站在队列前排,脸带笑容,与愁眉苦脸的绝大多数人明显不同,引起一名军官注意。军官踱到他前面,上下打量他,看见眼镜上圈圈打滚,取下戴了戴,脸色瞬间变黑,把眼镜塞给舅舅,然后把他拧出来,恶狠狠地吼:

“瞎起妈个眼睛,还想当兵混饭吃?滚——滚!”

踹一脚,舅舅一下摔地,眼镜一边镜片也裂了。舅舅捡起眼镜,赶紧戴正,高一脚、低一眼狼狈不堪地逃出难民所。他在江边抱头坐了很久,直到风吹得咳嗽不止,才悻悻地去坐船,返回家乡县城,步履蹒跚地走回野牛沟。

这次打击,弄得舅舅大病一场,从此心灰意冷。看来这双眼睛会影响自己一生,自己还有什么前途?舅舅痛苦之极。离开家乡的心也至此死了,大展身手的心也至此死了,少年一下老成了许多。

这段经历,舅舅沮丧地告诉过母亲她们,但一直瞒着外公外婆。

不过,还是有人赏识舅舅。本县农坝乡中心学堂校长曾教过他,比较了解他。农坝也较偏僻,老师缺口大,听说舅舅在家待业,校长特地把他聘请过去教书。

就在本县。这次外公巴心不得,亲自帮舅舅挑着行李,把他送到几十里外的农坝。

教书不几天,舅舅遇到了“伟先生”。

伟先生是当地一位传奇人物。真名赵唯,本名学曾,原籍本县黄龙乡,家里是当地富甲一方的豪门。24岁在上海加入地下党,次年受组织委派回下川东,于1932年10月创建本县第一个党组织——农坝支部委员会。不久,父亲病故。他是独子,继承全部家产,边开展革命工作,边陆续把数几千顷良田,还有上百间房子,分给穷苦百姓,义举轰动四面八方。

时机成熟,伟先生于1935年1月19日领导指挥工农武装起义,史称“云阳暴动”,攻占过县城,后遭残酷镇压。但这支游击队的火种一直活跃在大巴山和七曜山区,艰苦卓绝,直到下川东解放。

伟先生视巨额家产为粪土,全部献给黎民百姓,连当地黑白两道大部分人内心也十分钦佩,人缘极好。尽管反动派重金悬赏抓他,伟先生东藏西躲,仍游刃有余,机智地在下川东坚持不懈地领导革命,开展工作。

舅舅听说过他的壮举,也衷心敬佩这种为国为民的英雄豪杰。

到农坝教书,舅舅心情稍好一些,但心中的阴影依然没驱走。性格孤僻,不太合群。平时与学校老师基本不接触,与学生基本只在课堂交流。站上讲台,翻开教案,他才亢奋,暂时忘掉压抑。口若悬河,以姿带助,深入浅出,全身心投入讲课。学生们听得眉飞色舞,非常喜欢他上课。

他教语文,担任两个语文极差的班级教学,成绩很快直线上升,学校及家长特别满意,好评如潮。

上完课,舅舅压抑又会袭卷心身,他把自己关在寝室,一支一支抽闷烟。每天晚饭后,风雨无阻,会去学校后山呆一阵子,透透新鲜空气,数次被淋成落汤鸡,才有了带伞的举止。

上了山,舅舅多半会固定坐在一尊大岩石突出部位,手衬下巴,另一只手夹烟,如靶纸的镜片仰看天空,静静地不知想些什么。

这天,舅舅又去了。

“亮先生,给我一支烟吧。”

突然有人在他背后客气地说。

舅舅吓一跳。回头仰看,眼前立着一位中等个子,穿灰色长衫,满脸络腮胡,眼睛炯炯有神的陌生人。这几天,这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晚饭也上山转悠,与舅舅打过照面。

舅舅不认识他,埋头自个想自个的心思,没多看他几眼,也没打过招呼。不过,脑子里也有了这人的外表轮廓。

舅舅站起来递烟,这才仔细打量此人,觉得此人气质非同一般,看去就风度翩翩,见过大市面。

“刚好烟没了,我烟瘾也大。”那人从衣袋里掏出火柴,自己点燃,随意地坐在他身旁。

“知道为什么知道你名字后面有个亮字呢?小兄弟。”那人很和蔼,对他称呼又变了。

屈居而不嫌弃找自己要烟,又知道自己名字后面带“亮”字,客气地称自己“小兄弟”,顿时拉近了舅舅与他的距离。

“不知道。”舅舅坐回原地,猛吸一口剩下半截烟,摇头吐出一股浓烟。

“不知道,再正常不过。”那人望他笑笑,转头目视前方,“校长当过你老师,他很钦赏你,说你读书时叫屈百分,后来读书更用功,眼睛差点读瞎了。”

显然,此人是这所学堂校长的朋友。

“闲得没事,我有意去小兄弟课堂窗外听了几次壁脚。嗯,引典谈故,白话诠释古文,准确地夹乡音土话,很适合当地小学生味口!板书正规,特别不错……”

“唉……”听到表扬,舅舅反而长叹一声,“会教书有么子用?像我们这种人报国依然无门,能有什么大出息?!”

“年纪轻轻怎么这么绝望?”那人侧头看他一眼,“条条大路通报国呀——”

“不一定。”舅舅眼前一下浮现出重庆收容所那心酸的一幕,噎心里的不快一下喷发,令他有一种不吐不快的冲动,随即不由一气讲完,然后摇摇头连连叹息,“哎——,哎——,连壮丁也嫌我,我这辈子瞎起妈个眼睛,还能干啥?!”

“干啥?这问题——”那人听得很认真,中途没插一句话,这时开口,清了清嗓子,声音多了几分中气,接着说,“问得好,小兄弟!不过,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不靠别人。只要心向光明,有正确的追求,心有信仰,眼睛有疾算什么,残缺照样能精忠报国,岳母一小脚老妪,手无缚鸡之力,却给岳飞刺背励志……只是报国方式有所不同!”

舅舅愣了,望着那人张大嘴,品着话中之味,好久没说话。

“小兄弟,你那次去重庆一是想出家门报国抗日见见大世面,二是想顺理成章摆脱不中意婚缘。”同样沉默一阵,那人又要一支烟点燃,不紧不忙说,“打日寇连壮丁也愿当。看来小兄弟当初报国的决心很大——想问一下,有人指教过你吗?”

“这个……”

舅舅讲去重庆那事时,顺口带过初衷是想去延安。此时,他才二十岁出头,人年轻,没见过大世面,也单纯,什么事也不设防。他觉得眼前这人特有思想,懂自己,还鼓励自己,干脆脸盆倒豆子,心里的事一吐为快。

舅舅读初级师范学校的班主任是地下党,又处于国共合作期间,在课堂上常大张其鼓宣扬革命道理,进步主张,多次从不同角度介绍延安是抗日青年最仰慕的地方,那里人人平等,没有乌烟瘴气……

“你就产生出去那里的念想?”那人不断点头,舅舅打住话,他又说,“你们县初师,不少人我熟悉。你说的老师性格看来比较强势,从这点来判断,我想他应该姓袁吧?”

“你怎么知道?!”舅舅惊讶不已。

“袁洪水老师是不是?”舅舅连连点头,那人接着说,“他曾是我学生。”

“怪不得!”舅舅一下激动起来,“老师,请问你尊姓大名?”

“我——你们校长的朋友。”那人淡然一笑,抬腕看表,没说自己名字,“哦——快八点了,我还有点事。这样,小兄弟,明天晚饭后我们继续在此见面,吹牛聊天,好不好?”

“当然——好!”舅舅巴心不得。

一周后,舅舅才知道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伟先生。这次来农坝躲避风头,仍在继续指挥下川东地下党开展工作。

伟先生告诉舅舅,抗战一胜利,袁洪水老师就被当局秘密抓走,至今下落不明,估计关在重庆一处秘密地方。

舅舅心情沉重好几天。

伟先生呆了近三个月,换地方离开。就这段时间,他给舅舅讲了许多革命道理及身残志坚的古今中外的典型故事,还提供几本进步书籍让舅舅自学。真理让舅舅豁然开朗,性格随之变了回来。

舅舅开始口头,后来按要求主动写了申请书,向伟生生表达自己决心,还咬破指头在申请书上按了血印。伟先生也很相信他,开始教给他刻钢板,印传单……等任务。临走时,亲自介绍舅舅加入了自己的组织,成为一名光荣的地下党员。

舅舅走出阴影,从此获得重生,生活又开始朝气蓬勃,青春正常起来。随即,担任秘密联络员。一年后,被伟先生安排给川东特委副书记老彭当助手,并负责家乡梅子乡党支部工作。

然而,这次暴动不知谁走漏风声,敌人有所察觉。外公狠心把当教师匠的儿子关进山洞,实属迫不得已。

野牛沟属洞鹿坝保甲管辖,洞鹿坝属梅子乡管辖。洞鹿坝保长是外公娃娃亲女方大伯,专门跑沟里告知:乡里通告,共党近期要在邻县组织暴动,点名要他们留意本保亮瞎子,他在农坝学堂失踪多天,有参加暴动嫌疑,如果在家,严密监视,若发现出走立即扣押直送乡里。

元旦前一周,舅舅确实回到野牛沟作暴动出发准备。这几个月,他回乡比往日勤,暗中联络动员好几十人,准备了一些武器,按组织要求欲赴几县交界处参加武装起义。

保长一走,外公立即采取措施,限制了舅舅自由。

其实,只要摘下那架度数很高的眼镜,舅舅就成了困兽。

外公没收了舅舅的眼镜,藏在身上,但仍不放心,选了这处隐敝山洞,与二伯、幺伯及大点的几个成年侄儿日夜把守。

“亮瞎子”有不少同伙,外公心中有数,不放心不是没缘由。他几次在家不耐烦地吼反对把舅舅关洞里的外婆,最后还直说:

“他去做砍脑壳的事,同伙多,不弄那儿,那些人来找他,我们挡得住呀?就这个独根子,出个三长两短你我啷个做嘛?!”

外婆再不说啥子了。

那个年月,沟里大人再没见过世面,多半也知道“砍脑壳”意味索命之灾。

舅舅关进岩洞,不是坐牢。只是失去外出自由。进洞松了绑,里面草堆铺了棉絮、被子,伙食比家里油水还多些,外公对他更客气,还从他卧室搬来一堆古书、笔墨之类东西,供舅舅打发时间,天天陪他闷坐,一杆一杆抽叶子烟,时不时送舅舅抽几口。

舅舅根本没动书笔,白天除了吃饭,烟抽得少多了,除抱着脑袋不吭声或呼呼睡觉,饱过终日外,晚上才吼叫。外公他们要强行堵他嘴。他威胁说,只要再捆他,或堵他嘴,不管哪一天松绑,他马上一头撞死,或跳崖。外公盯着他心速陡然加快,转念一想:深山老林,除了本姓人,荒天人烟,吼就吼吧,在洞里发泄发泄,也没啥子大不了。

“好好好——”外公最终选择妥协和容忍,说,“叫就叫吧,只要你觉得舒服、顺气就行。”

山上开始飘雪。

洞口不深,也没第二个出口。外公他们在洞口燃一堆柴火,外公三兄弟加几个儿子三班倒,昼夜不离不说,还睡在洞口,除扁担、铁叉外、还带有一支火药枪。火药枪是从舅舅屋里搜出来的,外公认得这支枪的主人是邻居二伯公儿子田娃子。田娃子近几个月与舅舅裹得特别紧。外公最怀疑他是舅舅同伙。

这种把守,莫说大山深处,就是舅舅拥有三头六臂,困在洞里也插翅难逃。

到这种程度,舅舅也只能顺应环境,但绝对没有屈服。白天他基本在睡觉,养精蓄锐。临近夜深开始吼叫。

其实舅舅有自己的考量。他清楚夜深人静的时候,万籁俱寂,声音传得远,自己的同伴听见,才可能知道他还在沟里,有希望救他,或把信息传递出去。

周围除屈姓外,荒无人烟,但屈姓人中田娃子确实是暴动骨干。

田娃子正当壮年,已婚有两个儿子。外公搜到火药枪,没还给他,私下给二伯公通了气,叫他说说田娃子,管住他。二伯公与田娃子分家十几年了,没把握,他说:“这娃儿是犟拐拐,我尽量说说他,不知听不听?”

“哎——”

这几天,夜里听到风传到耳边的吼声,田娃子总会披衣出院坝,朝声音传来那边方向张望,叹息几声,显得心思重重,会自言自语:

“五六天了,咋还没得动静?”

田娃子三十多岁,干农活是一把好手,也是沟里最有能耐的猎手,只要带着火药枪转林子,一般都会满载而归。不过,他仅仅是舅舅联系参加暴动的骨干,还不是党员。他非常信任舅舅,听他指挥,说东去东,说西去西,只知道三天后出发,不知道更多,到哪去,有哪些熟人,一概不清楚。

那时,车到山前才解秘,这是地下党血染出的铁律。

“幸好没动静,砍脑袋哪个不怕嘛?”田娃子婆娘在沟里是有名的快嘴,感觉丈夫这段时间与亮瞎子神神秘秘的,在沟里也听到一些风声,话中带话,她也感觉近几天丈夫心神不定,似乎背着她有什么事。

田娃子起来,她也起来,田娃子坐门外抽叶子烟,她就坐门坎上纳鞋子。

这次,田娃子婆娘没好气地接过话:“老辈子怕,我们婆娘些更怕。我老在想,瞎子教书匠当得好好的,还嫌不安泰,莫说,真还叫吃饱了撑着了!”

“婆娘家懂个屁!”田娃子白婆娘一眼,骂道,“只晓得生娃儿,嚼舌根子……”

“嚼舌根子……晓得你两个一个鼻孔出气,火药枪就借他了,我看你也想砍脑壳哟?”快嘴婆娘说着说着抽泣起来,“到时我和娃儿他们怎么过哟……”

“过哟?!”田娃子从嘴里拔出叶子烟杆,愤愤不平地说,“你就不计人家的情,几天就忘了?!若不是亮瞎子,我不坐牢脱成皮,两儿娃儿的病会好那么快……那些挨千刀剐的活阎王真是欺人吃人不吐骨头!”

“……”

快嘴婆娘停止抽泣,愣看丈夫。田娃子又闷闷地抽叶子烟。一会儿,快嘴婆娘叹口气,自言自语说,“也是,说唛说。亮瞎子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几月前,田娃子十二三岁的大儿子和六七岁的小儿子突然打摆子卧床,上山专门请来寺庙懂医的和尚。和尚把脉开一张药方,叫田娃子赶紧去洞鹿坝抓药。

田娃子翻出库存已久的两张上等红狐狸皮,第二天大早赶去保甲所在地洞鹿坝小乡场上换钱抓药。

红狐狸皮毛色出众,世面上少见,自然不愁买家,也卖得起价。进场就被几个铺子老板看上,围着他讲价。

“干什么?!干什么?!”

这时,几个壮汉推开老板和看热闹众人。一个歪脖子、八字胡、叼洋烟、猴头猴脑梳分头的人大咧咧地走进圈内。

此人是场上地痞头“歪脖猴”,哥哥为管辖洞鹿坝保甲的乡公所警巡队长。哥哥整天仰着头,绰号“望天猴”。兄弟俩也姓侯,没一个好种,狼狈为奸,横行一方,做了不少坏事,还合伙在场上开有一个山货收购铺,专坑十里八乡山民。

歪脖猴认识田娃子,看见红狐狸皮,眼晴就绿了,夺过皮子翻看一阵,看着看着“啵”声吐掉嘴上半截洋烟,开骂:“龟儿的田娃子,格老子胆子大吔,藏着掖着!这么好的皮子不送老子铺子,在这里私卖!”

“不是……不……”田娃子怯生生解释,“这不,我两个娃儿病得厉害,我急着换钱买药……”

“买药?老子晓得你个癞疙包想吃天鹅肉,”歪脖猴瞪圆眼珠,“想卖高价?这样土的东西,能卖几个卵钱。这样,看在你我老交道面子上,老子要了。老幺,给他一个钢洋。”

老幺是歪脖猴一个跟班。说完,歪脖猴转身就走。

“哎,哎——少爷,少爷。”田娃子赶紧拉住歪脖猴,“一个不行,不行,刚才人家给到四个了……”

“是吗?”歪脖猴随即转圈扫视人群,盯得先前那几个老板不由自主埋头,“给四个钢洋的给老子站出来!”

没人站出来。

“格老子编、编,骗我!”歪脖猴斜睨着田娃子,“信不信,大爷一个子儿不给,皮子充公没收了?”

田娃子赶紧央求:“要不得,要不得,这样要不得,加一个钢洋嘛?”

“加一个钢洋?老子加你一耳屎!”歪脖猴猛地打田娃子一耳光,咬牙切齿说,“老子给你说清楚了充公,就充公!支援国军打土匪,还想加价?!”

“你……这么欺负人。”田娃子一下火了,一手捂脸,一手指着歪脖子,“光天化日下,还有没有王法?”

“这样要不得哟!”

“心也太毒了……”

旁边有群众打抱不平。

“想造反是不是?!”歪脖猴转着圈,指着人群声音更高,“好,老子今天就奉命杀一儆百。兄弟们。把田娃子捆起来,押大哥那儿去。”

几个壮汉身上带着绳索,拥上去把田娃子绑了个结实。

“我到底犯了么子王法?”田娃子拼命反抗,无奈打手人多,被捆后只得愤怒地问。

“嘿嘿,王法?”歪脖猴皮笑肉不笑,“不满皮子充公,意图造反,煽动围观乡民……”

……

那天,舅舅恰好在场上,住在保小,即现在的村小一位同志家。头晚召开秘密会议,传达上级组织暴动的有关指示。会几乎开到天亮,刚睡一会儿,被同志叫醒,赶紧来场上看情况。

也巧,迎面与五花大绑的田娃子撞个正着。

“亮老弟,亮老弟,救我!救我!”田娃子见他赶紧大叫。

舅舅几个人站路中间,挡住歪脖猴一群人去路。

舅舅直言不讳问歪脖猴:“大早就绑人,怎么回事?”

“哦,亮瞎……先生啊?”歪脖猴与舅舅曾同校,还大他两个年级,成绩很差,知道也羡慕“屈百分”,拱拱手,回话带几分客气,“这小子抗拒充公,煽动造反,我怀疑他受人支使,送乡上让我老大那儿甄别一下……”

“胡说八道。亮老弟,我娃儿病重,弄两张狐狸皮想卖点钱,”田娃子急忙打断歪脖猴的话,申辩,“他想估吃霸道,分钱不给占我的皮子,卖不到钱我拿啥子给娃儿抓药嘛?”

啪!歪脖猴车身给田娃子一耳光:“嘴还在嚼?!”

“不要打人嘛!”扬手打第二耳光时,舅舅过去抓住了他手,“打人就不对了。他是我亲戚,总得给我一点面子啥?”

“给面子,放人不是?”歪脖猴头犟得更凶,“恐怕这个面子本少爷恕难……”

“不不不,别误会,别误会。”舅舅笑道,“公饭的事我屈某搞不太清楚,也不管。只是人家娃儿病重,等着救急,侯少爷你得让人家带药回去啥?”

“带药?”歪脖猴眼睛转几转,“凭自己嘴巴说娃儿病了就病了嗦……”

田娃子说:“我衣服左边包包有尖尖寺师父开的方子。”

舅舅帮忙拿出,歪脖猴一把夺过方子看了看,扔给舅舅,“你心善,又是亲戚,正好代劳,这个嫌疑我得带走。”

“你……”田娃子朝歪脖猴怒吼。

“嘘……人家侯少爷公事公办,田哥你就忍一下。心中无冷病,不怕吃西瓜。”舅舅按住田娃子一边肩头,轻拍几下,转头接着说,“哥你放心,我帮你照方子抓药。你跟他们去,路上不要闹。回头我找人保你出来。”

“那快点哈,我怕娃儿久了顶不住……”

舅舅他们让开路。歪脖猴一群大摇大摆押着田娃子走了。

跟舅舅一起来的几名同志目送他们,握紧拳,一个个脸色铁青。围观群众很快散去。

一名姓张的山民实在忍不住,问:“屈老师,给这些人客气么子,你早该下令把人抢回来,收拾几个杂皮,我们应该不费劲。”

有人附和。

“不急。”舅舅看看四周,小声说,“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大事更重要,不能让狗儿的闻出一点味道,打草惊蛇。”

一下点透众人。

“这样,我身上有块钢洋。”舅舅又吩咐老张,“这边没啥事了,你离野牛沟近些,按方子赶快去买药,送到我家,转田娃子婆娘。给她带话,不要着急,我这就去乡场找人救他,应该三五天人回得来。其余人也分头回去吧,听通知下次会面。”

舅舅赶区上找到伪区长。伪区长与伟先生家里是世交,只是道不同不相谋,但交情很深。伟先生曾写信托舅舅给此人带过信。舅舅打着伟先生旗号求救,伪区长真还买了账,写个条子给梅子坝伪乡长,第三天,乡警巡队放了田娃子。

田娃子顺理成章被发展成暴动成员。

然而,外公恰恰在节骨眼上关了舅舅。第二天便是舅舅他们到指定地方聚集出发的时间,两天前通知已经发出。

暴动人员到秘密集合地点,左等右等,没见到领头人舅舅出现,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而且,保密所致,只舅舅知道去什么地方,他给各路负责人讲过,出发时宣布具体去什么地方。群龙无首,又不知去哪儿,急得大家不知咋办。有人想到老张,老张也没来。他已当联络员,被舅舅提前派出与起义指挥部接头去了。

也有人提出去野牛沟找人,大多数人不同意,认为舅舅不是那种失信的人,再说,来回至少大半天,不如就地再等些时间。等到半下午,仍没见舅舅人影,队员们商量一阵,就各回各处了。

整个行动计划被完全打破。

十天不到,敌人四处张贴散发号外,宣称剿匪获得大捷。暴动失败。暴动一线总指挥老彭壮烈牺牲。

老彭就是彭咏梧,爱人江竹筠就是《红岩》书中的江姐,38年入党时,舅舅那时才12岁。

内战前夕,中共川东临时工作委员会成立,伟先生任书记,老彭任副书记,主要负责下川东的武装斗争,在云阳汤溪、奉节青莲一带发动群众。1947年底,老彭潜入奉节县昙花乡成立川东游击队奉(节)大(宁,即巫溪)巫(山)支队,任政委。

1月8日前,包括舅舅在内的好几支人马,因各种缘故没及时赶到或赶来,老彭果断决策,率领数百人按计划在云阳云安盐场和巫溪大宁盐场等几县交界处组织暴动。旗开得胜,拿下两个乡公所、8个粮铺,缴获两挺机枪、几十支步枪手枪及若干弹药物资。

反动当局事先已觉察,暗中在周边几县屯兵,随即派出几个团的兵力合围清剿。敌众我寡,老彭带队伍转移至一个叫暗洞包的山地宿营煮饭,被尾追的敌一个团包围。战斗中,身负重伤,从身上取出机密文件悉数吞进肚里。1月16日,在巫溪安子山突围中老彭壮烈牺牲。

敌人野蛮地砍下老彭的头,挂到奉节竹园坪城墙上示众。

十几天后,风声有所缓和。那位保长又专程跑到野牛沟给外公报信。沟里人具书联名画押,证明舅舅一直患病呆在沟里,哪也没去,于是免除了嫌疑。

外公把眼镜还给舅舅,带出山洞,舅舅人已变形。此时,水已过了三秋田。又过几天,打前站的联络员老张衣服褴褛,辗转逃回,出现舅舅面前。他流着泪将暴动失败、许多同志光荣牺牲的噩耗及自己受伤到外边躲了一阵子等情况详细报告舅舅。

会面在一个僻静密林里,田娃子负责警戒。舅舅当即仰天嚎啕大哭,昏厥倒地。

躺床上几天,病稍好一点,舅舅知道家里仍盯着他,把几个秘密接头点分头告诉老张和田娃子,安排他俩下山分头找组织。秘密接头点及人员都转移不见了。

春节来临,舅舅只好暂时作罢,指示本地那些同志及骨干隐敝待命。

春节一过,学校照例开学。

舅舅回到农坝教书。他也打好主意,抽空去找组织。一天晚上,舅舅正挑灯看书,有人敲门。开门,伟先生站在门外。

伟先生这次是专门来调查了解舅舅为什么没按时带人参加暴动。

暴动失败,敌人实现白色恐怖,四处追捕搜查杀害地下党人及暴动人员。伟先生他们为避锋芒,保存实力,只好隐蔽躲起来,活动暂时处于静止状态。但收拢打散人员、营救被俘人员、烈士抚恤等工作一刻也没停止。刚需工作告一段落,进入新春,敌人有所松懈,伟先生他们开始全面分析暴动各个环节,分折失败原因,准备下一次暴动。

这次暴动,好几个地方暴动人员没及时或根本没到集中地点。这是什么原因?是不是内部出现叛徒,还是领导人被抓,还是临阵打退堂鼓……必须尽可能动用一切手段一一搞清楚,给组织一个完整交待。

舅舅这支队伍没去,自然在查清之列。

根据内线报告,敌人虽怀疑但并没确定舅舅是地下党及暴动人员。事后那份具保联名书起了关键作用。伟先生闻知舅舅已经照常去农坝任教,亲自前来调查。

见到伟先生,舅舅激动地直流眼泪,靶圈的镜片完全雾化。他如实报告了自己没赶到现场参加暴动的来龙去脉,愿意接受组织深入核查,听候任何处置。

“我们讲实事求是。”伟先生最后说。

他还带着一名同志。那名同志一直在作记录。伟先生只问话,中间没插一句其他话,问话和笔录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好吧,先谈到这。”调查结束,伟先生起身接着对舅舅说,“这件事我们会进一步核实,从现在起停止你一切工作,好好在家养身体。什么时候重新启用你,听组织通知。”

他给舅舅留下几包烟。走时,眼睛闪亮,仍用力握了握舅舅的手。

舅舅再次热泪盈眶,说:“伟先生,我要替老彭同志报仇雪恨,请组织相信我——”

伟先生点了点头。

与舅舅联系的人没一人被捕。他托可靠的人把准备暴动筹措的钱及武器主动移交给组织,并书面建议武器尽快补允给坚持武装斗争的同志们,经费用于照顾烈士亲属、营救被捕同志急需。还几次上交恢复工作申请,表示不怕白色恐怖、不怕杀头流血的决心。

领导也知道他离开眼镜寸步难行这一实情。恢复舅舅的工作仍是大半年后的事。

伟先生再次深夜出现在农坝中心学堂,脸上满面春风,单独进屋找舅舅谈话,关上门就紧紧握住舅舅手:

“先祝贺你,对你考察正式结束!”

舅舅听到此话,激动地再次热泪盈眶,靶圈的镜片完全雾化,还忍不住抽泣。伟先生掏出自已手帕塞他手上。

“理解你的心情。”伟先生平静地对他,“我也曾经多次遇到组织考察、甄别。一路过来,牺牲的人太多太多,受点委屈又算什么?干革命流血不流泪,振作起来,接受任务,黎明前的曙光已经到来。有天大的好消息!”

说后面几句话时,伟先生明显有些亢奋。

舅舅像个小孩样连连点头,揩干眼泪,把手绢还给伟先生,掏出自己的手绢擦拭镜片,停止抽泣,忍不住问:

“天大的好消息……什么消息能比天大?”

“刚接到上级通告,我东北野战军把十多万反动派军队切割包围在辽宁锦州了!”舅舅从来没见伟先生这样激动地说话,“这意味着我军开始全面占主动,开始大反攻了!”

“真的?!”舅舅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肯定。”伟先生说,“上级有通报。敌人报纸也大篇幅报道,他们的重兵正火速向锦州驰援、合围共军,这说明什么。敌人的舆论——说的是反话……”

伟先生懂军事,详细分折了锦州那边一直是敌占区,兵力雄厚,突然要其他地方重兵驰援,所谓合围,不正说明我东北野战军已经入关,势不可挡!

“早就盼望这一天了!伟先生,给我分配任务吧!”

“好!”伟先生笑着打个响指。

舅舅的新任务是刻钢板,印传单,三天一期把我军辽沈战役的情况不间断地向下川东大众宣传,标题叫“前方大捷”,总共出了几十期,包括后面加了淮海战役、平津战役内容。有人抄送整理好上级电台通报、延安电台播报并及时送到农坝。捷报越来越多,越来越振奋人心。

舅舅那几天心情极为舒畅,还经常哼小调,吹口哨。

那段时间,舅舅白天上课,晚上干工作,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刻印出的传单络绎不绝从公路、水路、羊肠小道飞向长江沿岸及下川东广大地区,春风般激荡着劳苦大众的心,炸雷般震摄着那些牛鬼蛇神。

1949年一月底,三大战役胜利结束。我军开始作渡江战役准备,“打到南京去,解放全中国”,传遍神州大地天涯海角。

舅舅接受新任务,负责收集编写本县及区乡区划地名。

“这是一件极其伟大光荣的任务,你们的一切其他工作都暂停。”伟先生召集他们几名编写同志开会,“我党我军打过长江,只要一占领南京,就会快速解放全中国。组织上指示,新生政权将依据旧政权现有的框架层层诞生,所以必须对号入座,越快越好,尽量短时间向上面上报本县有多少个镇、区、乡的情况,一定要准,不漏不错-处一个地方……”

伟先生还告诉他们,上级指示本地各级党组织从现在开始必须以静止动,以逸待劳,不再搞暴动等冒险活动,保存实力,迎接解放,准备随时参加和协助新政权工作。

舅舅他们熬更守夜,只用十天时间,就完成了任务。然后,组织把下川东的报表汇集一起,派舅舅和老张两人秘密坐一条木船送往重庆。

木船船工全是自己人。舅舅化装成病人,老张装成照顾他的亲戚,到重庆求医。文件用油纸包了几层,装麻袋沉在船底水下,几次遇敌江防巡逻艇上船突击检查,都有惊无险,顺利过关。到重庆,舅舅和老张按时把资料交给了密点,圆满完成任务。

返回时,出于安全考虑,两人改走陆路。没想到离开重庆,在返回途中,舅舅和老黄双双失踪……

当时,旧政权已摇摇欲坠。西南已经大乱,各地逃来的旧政权各种人员、残兵败将到处都是,公开秘密抓人、杀人草菅人命,土匪强盗猖狂至极,杀人越货多如牛毛。

不知舅舅、老张遇到了什么情况?

组织上后来派人多方多年查找,石沉大海,没有一点线索。

天亮前,舅舅和老张就这样像陨星一样,突然闪烁燃烧划破天际,不知落到了哪里?!

但我毫不怀疑并坚信,舅舅和无数献身自己信仰并为之努力奋斗的先驱者一样,虽大部分是不起眼的凡星一粒,群星璀璨,凝聚献给太阳产生的巨大光明,照亮着我们的前程,无艰不摧,永远向前。

建国后,屈印亮同志被国家列为革命先辈失踪人员。晃眼近八十年过去,也许……已经没有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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