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贞治到铃木一朗

每年8月立秋前后,全日本的目光都会聚焦到兵库县西宫市的阪神甲子园球场,那里会举行一年一度的日本全国最瞩目的体育比赛。这场体育大赛并不是日本的国民体育大会,也不是任何一场职业联赛决赛,而是全国高等学校野球选手权大会,野球就是棒球,这场大会是日本全国高中棒球队的全国大赛,日本全国1都(东京都)、1道(北海道)、2府(大阪府、京都府)、43县将各有一支队伍从地区大会上脱颖而出(其中东京都分为东西两区域,北海道分南北两区域,分别决出2支队伍),合计49支队伍来到甲子园,接受这无上的荣耀。这是一场激情的热血男儿的对决,最终胜利的队伍将赢得红色的冠军大旗,而失败的队伍也将赢得一把甲子园的泥土,作为他们曾经战斗在这片土地上的证明。

甲子园是全国高中生梦寐以求的“战场”,每到夏季甲子园开战,全国的观众——现场的和电视机前的——都屏气凝神,看着每一个场上选手的一举一动,这是压力,也是动力。除了场上选手以外,狂热的啦啦队,青春无敌的高中女生、爬满长青藤的球场,这些都组成了独特的甲子园文化。甲子园有许多特有的“习俗”,比如开赛前,几乎所有球队都会到附近的甲子园神社去祈求胜利,冠军得到的红色旗帜上会挂满写有历年冠军名字的布条等。

甲子园有多火?相信很多人都记得一部能唤起青春回忆的漫画——《棒球英豪》(原名:タッチ,即英语Touch的音译),作者安达充在《周刊少年杂志》上从1981年连载到1986年,上杉达也兄弟和浅仓南的纯爱故事打动了无数人,1982年,这部漫画获得小学馆漫画奖,它的单行本、完全版、新书版、文库版等各种版本加起来,销售量超过一亿部。

如果乒乓球是中国的国球,那么棒球就是日本的国球,而且,棒球在日本火的程度要胜于乒乓球在中国的流行程度。至少在许多中国的社区,很少见到有人打乒乓球的,但在日本社区内,每一片空地几乎都是当地小孩子玩棒球的乐园,许多孩子家里必备一根棒球棍和棒球手套,许多影视剧里孩子的梦想,不是有一副棒球装备,就是和最亲的人一起玩玩棒球抛接。这是从战前就开始普及的一项运动。棒球的传入几乎和明治维新同时,在1871年,来日本东京开成学校预科(后来的东京大学)任教的美国人霍雷斯•威尔逊(Horace Wilson,1843-1927)开始教导学生打棒球,从而把这项运动介绍进了日本。1878年,日本人平冈凞组织了第一支棒球队——新桥竞技俱乐部(新橋アスレチック倶楽部)。1903年,早稻田大学和庆应义塾大学开始举行“早庆战”,其火爆程度超出人意料之外,以至于在1911年《东京朝日新闻》刊文指责棒球有“危害”,与《读卖新闻》展开了激烈论战,早庆战也在前一年因为过于火爆而被迫停办20年。1915年,第一回全国中等学校优胜野球大会在大阪丰中球场开幕,京都二中获得首个冠军, 1924年,由于这项比赛人气不断高涨,狭小的球场容纳不了如潮涌来的观众,于是转移到了阪神电车甲子园大运动场(即今阪神甲子园球场),“夏季甲子园”的名字由此诞生。

战后初期,棒球作为一项“民主的运动”而被美国人大力提倡,1945年11月6日,日本野球联盟正式宣布“复活”,23日,战后第一次日本职业棒球东西对抗赛正式举行,第二年4月,由8支球队:巨人、猛虎、中部、阪急、太平、近畿、青鞜和金星参加的职业棒球联赛正式开始,根据战后职业棒球的创建人铃木惣太郎的建议,每一个球队都为自己取了一个“爱称”,如东京巨人军就称为“巨人”,这就形成了战后特有的棒球文化,时至今日,人们翻开《朝日新闻》或《读卖新闻》的棒球版,就可以看到连篇累牍的“巨人”、“老虎”。5月,东京的6所大学也重新举办大学棒球联赛。文部省在当年根据GHQ的指示,在学校大力普及棒球运动,出现了学校中“棒球独风骚”的场景。1948年8月17日,在横浜公园平和球场,棒球首次举行夜间比赛,于是在工作完毕后,一起到棒球场看场球就成为人们的消遣方式。棒球从此时开始又深深扎根到日本人的生活中了。

1949年11月-12月,日本野球联盟进行重组,组成了两个不同的联盟——太平洋联盟与中央联盟。这本身是由于原联盟内球队对是否吸收新球队加入联盟的态度不一致而造成的分裂,但客观上却促进了日本棒球的竞争力。两大联盟从1950年开始由各自的冠军进行最终的对决,称“日本选手权大赛”,这就是沿袭至今的“日本シリーズ”。今天,中央联盟拥有读卖巨人、阪神老虎、中日龙等6支球队,而太平洋联盟也拥有千叶罗德海洋、北海道日本火腿斗士等6支球队,优秀的球队具有惊人的上座率和丰厚的商业价值,也是地区的标志。1995年版神大地震后,神户的球队欧力士蓝浪队以“加油!神户”为口号,连创记录勇夺当年的太平洋联盟冠军,获得了全国的祝福和支持。人们把欧力士蓝浪队的奇迹表现看作是神户人在天灾面前不放弃的精神象征。

1953年,日本棒球界迎来了重大的变革。这一年2月,NHK开始转播棒球节目,而其后民营电视台也纷纷跟风。8月,当年的夏季甲子园得到了NHK的实况转播,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之所以这是革命性的一幕,是因为电视直播的出现改变了人们以往的观看棒球的方式。在战后,棒球杂志首先兴起,创办于大正(1912-1925)时期的《棒球界》在1945年12月宣布复刊,1946年5月,《棒球杂志》(后来的《棒球周刊》)也宣布创刊,人们可以从纸媒体上读到千里之外举办的棒球比赛的过程、比分、选手表现等内容,同时,个人携带的收音机、车载广播也成为人们了解棒球讯息的平台。当不论是“静态”的纸媒体,还是具有时效转播功能的广播,都比不上电视那样直观刺激。私营的日本电视台在1953年夏季甲子园结束后立刻转播了读卖巨人队和阪神虎队的比赛,在当时,这两个强大球队之间的对抗在日本人心目中就如今天足球迷心目中的皇马与巴萨的碰撞,他们之间不仅仅是球技的对决,也蕴涵着日本关西关东之间的文化冲击,收视人气立刻爆棚,于是,巨人队比赛的转播就成为日本电视台的固定节目。当时,被称为“职业棒球之父”的日本电视台社长正力松太郎又提出了一个创造性构思——把电视机放在街头,让买不起电视机的人享受棒球的乐趣,街头立刻出现了一群人挤在电视机前观看棒球的场景。

60年代到70年代初,巨人队就成为了日本职棒的霸主。巨人队的强大得益于当时的两位王牌长岛茂雄和王贞治的加盟。1958年,长岛茂雄加入了巨人队。长岛在高中时期藉藉无名,但是他在1953年的高中比赛中打出了当时唯一的一个本垒打,就是这个本垒打吸引了新闻记者的注意,他被招收进了立教大学,在该大学的教练砂押邦信的严格督导下疯狂练习,他在1957年的东京六大学棒球联赛中打出8个本垒打,1958年毕业后,他立刻加入了巨人队,成为巨人队的当家明星。第一年就获得本垒打王、打点王、新人王等称号。1959年,王贞治也加入到了巨人队,王贞治祖籍浙江青田,母亲是日本人,出生于东京。和长岛不同的是,王贞治是甲子园的皎皎者,他带领的早稻田实业高中连续四年杀入甲子园,并且在1957年首获冠军,毕业以后,他被阪神虎和读卖巨人争抢,最终加入了巨人队。1959年6月25日,在日本战后第一次“天览战”(天皇亲自观战的比赛)中,长岛茂雄和王贞治引领了一场漂亮的本垒打逆转绝杀战,赢得了举世瞩目。两人的合作就被称为“ON炮”(“ON”为两人的日文名罗马字母开头),这两人的统治从这场天览战开始,一直到1974年10月14日长岛茂雄的引退战为止,共同打出了106支本垒打,这是历史上几乎无法逾越的记录。从1962年到1974年,王贞治霸占了整整13年的日本本垒打王称号,而打点王一直是王贞治与长岛茂雄两人轮流坐庄,其中王贞治从1971年以后就独霸此称号一直到1978年,又创造了连续8年打点王的记录,王贞治至今还保持着职业生涯本垒打总数的世界纪录——868支,至今未能有人超越。1965-1973年九年间的日本冠军毫无悬念都是巨人队。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长岛茂雄和王贞治的统治能力是无人能匹敌的。巨人队黄金时代的日本棒球收获了巨大人气,特别是60年代彩色电视机的出现,人们从电视上看到了色彩化的长岛茂雄与王贞治的形象,更激发了人们对棒球运动的热情。

进入70年代末,富士电视台引进了前职棒选手佐佐木信作为解说,从而开创了体育节目的新模式,晚间11点,富士电视台就播出一个职业棒球新闻节目,选取比赛的精彩画面剪切解说,并且介绍一些周边产品。棒球开始走向偶像化,吸引了众多女性观众的关注。然而,70年代的日本棒球界也陷入了迷惘中,1969年10月8日,《读卖新闻》和《报知新闻》揭露了西铁狮队的投手永易将之收取黑社会贿赂故意打假球的丑闻,成为著名的“棒球黑雾事件”的开端,一直到1971年,有10多名职棒选手卷入丑闻遭遇不同程度的禁赛处分,特别是太平洋联盟本身在转播和关注度方面不如中央联盟,经过此事后影响力更为削弱。1978年11月21日,又一次影响日本职棒界的大事件——“空白的一日”事件引起热议。出生于1955年的江川卓被看作是日本棒球未来的希望之星,他在高中甲子园比赛中就被称为“怪物”,为了获得这名天才选手,读卖巨人队和江川共同利用了规则漏洞。按照规定,江川要加入职业棒球联盟,必须经过新人选手选择会议,由球队根据自身握有选秀权进行双向的选择。江川在1973年高中毕业就被职业球队看中,当时居选秀第六顺位的阪急队指名江川为该队第一位,而江川心仪的巨人队排在第10位,于是江川立刻改变主意选择进入大学而放弃转型职棒选手。1977年,江川卓大学毕业后又遭遇选秀,他仍然未能被巨人队选中,于是他故伎重施,再度拒绝签约,远赴美国留学。一直拖到1978年11月21日,江川突然回国和巨人队签订了合同。江川和巨人队都利用一项程序漏洞:1978年的选秀日是11月22日,在这前一天,如果去年的选秀球员还未与去年的指名球队签约,去年指名球队的“请求权”正式失效,他将可以参加新一年选秀,但这一天球员又还没有被登记入新秀名单,这就意味着只有这么一天,江川是“自由球员”,可以和任何球队签约。江川和巨人队利用漏洞的行为引起了轩然大波,联盟内其他球队纷纷表示抗议,中央联盟会长铃木龙二立刻宣布合约无效,最终在1979年1月31日,根据日职棒理事长金子锐的裁决和各球队的运作,江川以指名方式加入阪神队,然后巨人队将队内球员小林繁让给阪神队换取江川卓。事件得以解决。4月7日,江川加入巨人队,并被禁赛2个月。如愿加入巨人队的江川卓一开始表现并不佳,但其后,他以他特有的高速度的投球征服了观众,1980年和1981年蝉联最优秀投手。江川的高速投球也对他的肩膀造成极大负担,1987年11月因为肩伤被迫退役。

这些棒球界的争议、丑闻给职业棒球带来了负面影响。80年代的日本职业棒球是西武狮的时代。1982年,西武狮在教练广冈达朗的带领下于全国大赛中4胜2负击败中日队,获得球队历史上第一个日本冠军,从1986年开始,教练森祇晶接掌球队,秋山幸二和清原和博组成了号称常胜组合的“AK炮”,两人的组合让人看到了当年长岛茂雄和王贞治的影子。在这两人的带领下,西武狮在1986-1994年间9赛季8次夺得太平洋联盟冠军,6次夺取日本冠军。同时,从90年代开始,日本球员纷纷登陆美国职棒大联盟(MLB),MLB引进的第一名亚洲球员是日本的村上雅则,他在1964年9月1日第一次为旧金山巨人队出场,此后,一直到1995年,才出现了第二名登陆MLB的日本人——野茂英雄,野茂效力于大阪近铁野牛,他在1990年以一家公司职员身份转入近铁野牛后,就获得当年新人王和MVP,他的击球能力和防守能力都广获好评,超群的技术很快成为他进军美国的资本。1995年2月8日,他在与近铁解约后加入了洛杉矶道奇队,这是31年后第二个进入MLB的日本人,他的表现却远超前辈村上雅则,第一年就获得MLB的新人王。野茂英雄的成功使日本人开始关注MLB,电视台也开始转播MLB的比赛。许多的后来人也纷纷追随野茂英雄的脚步登陆美国,只要在日本职棒效力一定年限,就能得到“自由球员”资格自由加入MLB,有了这一规定,MLB迎来了日本球员投奔的高潮,长谷川滋利、伊良部秀辉、佐佐木主浩等球员纷纷在MLB闯出了名堂。

2000年11月30日,MLB的西雅图水手队签下了一名强援——有日本“安打制造机”和“打击之神”之称的铃木一朗,铃木从小就苦练棒球,1991年他被欧力士蓝浪队选中,1994年他成为日本职业棒球史上第一个击球率超过4成的球员,全赛季210支安打也让他笑傲联盟,拿下了当年的打击王、安打王、金手套奖、MVP等多个奖项,“一朗旋风”立刻风靡日本。在加入MLB以后立刻成为2001年的新人王,同时赢得MVP等多个奖。这是MLB史上第一位以新人身份获得如此多奖的球员。此后,铃木一朗就成为破记录的代名词,2004年10月1日,他打破了已经尘封了84年的单季最多安打纪录,铃木一朗这一年的安打数达到了262支,将原纪录257支远远抛在后面,2010年9月24日,铃木一朗成为MLB第一个连续十年打出200支安打的球员。铃木一朗成为了在美日本运动员的代表和骄傲。

棒球深植日本人的心中,以至于日本人的语言中都带上了棒球的痕迹。他们会用“变化球”代表“委婉”的意思,而用“直线球”代表“直言”的意思。棒球的文化甚至渗透到了许多与棒球无关的领域。如果说如今日本能有一项与棒球争夺人气的运动,那就是足球。1993年,为了改变日本足球的业余状态,经过1988年以来近6年的酝酿,日本职业足球联赛(J联赛)正式成立,5月15日,J联赛举行隆重开幕式,首战为川崎绿茵对横浜水手。新崛起的J联赛迅速争夺着棒球的观众。足球的职业化也让日本足球迅速进步,1997年,日本球员中田英寿获得当年亚洲足球先生,1998年世界杯后,中田英寿登陆欧洲联赛效力于意甲联赛佩鲁贾队,2000年,中田英寿转会罗马,并帮助罗马获得当年的联赛冠军,这使得中田成为一名具有世界级声望的球员。继中田英寿后,日本如今有香川真司、长友佑都等一大批活跃于欧洲联赛的优秀球员,也长年牢牢占据了亚洲足球龙头的位置。日本女足在2011年7月18日夺取女足世界杯冠军更是证明了“日本足球的明治维新”的伟大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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