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下）：

即使是最平凡的人，也要为自己的世界而战斗！

不论是普通人还是了不起的人，都要在自己的一生中经受许多的磨难，先听听这句话：“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我们就会纯净得不能再纯净。”这听起来真是对自己特别狠，叫脱胎换骨。这句话成了路遥先生的座右铭，所以让他苦苦地坚持，苦苦地创作。

但在他的小说里，贫困中的饥饿，自卑里面的屈辱，仕途上的失败，前程上的无力感，婚姻中的无奈，这一生的悲苦经历就是路遥写完《平凡的世界》的动力，而书中主人公孙少平的历程，就是路遥自己真实的写照。

小说一开始，路遥就用大量的笔墨描述了少年孙少平的窘迫，他什么模样呢？

穿着自家织出的老土粗布的衣服，那个黑颜料染得很不均匀，让人觉得那种黑是脏脏的感觉。脚上一双旧的黄胶鞋，没了鞋带就凑合着系了两根白线绳，一只鞋帮上还缀补着一块蓝布的补丁，裤子又短又窄，吊在半腿上，幸亏袜子的腰高，才没有露肉。而袜子早就没有了脚后跟，多亏有一双鞋遮着，才没有被发现。

这就是孙少平，他在县立中学读书。那县立中学每一天中午开饭的时候，就抬出菜来，学生们可以自己选，分为甲乙丙三等。甲等菜，土豆、白菜、粉条，里面有大肉片，每份三毛钱；乙等菜呢，没有肉，每份一毛五；那丙等菜就差远了，清水煮白萝卜，象征性地漂几个辣子油花，不过菜价很合理，每份五分钱。

那孙少平呢，他连五分钱的丙等菜也买不起，他只能吃最差的主食。所以孙少平在学校里是最后吃饭的那个人，他要等所有的人群都散了才到饭场，拿自己的两个黑面馍馍，看看四下没人，用勺子把盆底的剩汤剩菜刮一刮，舀到自己的碗里，慌得如同偷窃一般，然后端着半碗剩菜汤到开水房里掺一些开水，把黑面馍馍掰碎泡进去，蹲在屋檐下吃起来。

这个情景让我们发现，少平、少安兄弟有非常相似的地方，那就是他们能吃苦，可是他们自尊心很强。还记得少安到菜场去捡烂菜叶子的过程吗？

因为贫穷，少平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会觉得自己低人一头，还特别的敏感。在这个学校里面，他总觉得别人在嘲笑他的寒酸。所以起初，少平对于家境好的同学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敌意，他疏远自己的同学，那是因为他特别渴望能够活得有尊严，但是没有能力改变自己贫穷的现状，那怎么办呢？你说这样的人，会不会变态呢？

改变不了现实，少平的做法是改变自己。有一次，学校里面有一个活动，说地区要搞一个全区革命故事调讲，那县上就决定让孙少平和另外一位名叫田晓霞的女同学到黄原县去参加这个故事演讲。

这个消息对孙少平来说，就像一颗炸弹在面前爆炸了，为什么呢？如果你出生在县城，你出生在大城市，你不会理解，就所有的资讯，所有的社会，这个世界上最新鲜的那个部分，你随手可得。可是对于当年的孙少平来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远行，第一次去逛大地方，那个地方叫县城。而和他同去的田晓霞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

晓霞出身好，家里面的条件好，晓霞是一个非常有信心的人，她就告诉少平，一个中学生要开始养成每天看报的习惯，这样才能开阔眼界。而一个有文化的人，如果不知道国家和世界目前发生了什么事，那就很可悲。

正是因为田晓霞的启发，少平养成了读报的习惯，而晓霞还常常推荐给少平一些书让他阅读，这极大程度地影响了少平，他的命运轨迹就在这里开始发生变化。他喜爱读书，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大量阅读，他关心国家大事，时常站在学校的报栏前面，最爱读那些评论员文章。

因为对于阅读的如饥似渴，少平的眼界和认知慢慢地就高于了一般的同学，他开始在宿舍里给同学们讲故事，在学习讨论的时候，他就敢于大胆发言了，人就慢慢变得自信起来。那除了阅读，少平还爱运动，如果不太饿，他就会到篮球场上打篮球，他还参加了全校的乒乓球赛，夺得了冠军。

正是由于这些表现，你看一个人有观点、有思想，而且运动能力好，在学校里面很容易成为出风头的人物，少平就慢慢地有了存在感。用我们现在的话说，他开始圈粉了。那选班干部的时候，他就被选为劳动干事。你看，贫穷的状态很难改变，但是由于自身变得越来越好，孙少平已经不再像刚入学的时候，老是等着别人打完饭，才去取自己的两个黑馒头，他慢慢地敢于站在人群中间了，他抛弃了自卑，或者说那种奇怪的虚荣，他大大方方地站在队列中来取自己的饭，他敢于面对同学们的眼光。

少平毕业后回村当老师

在1977年，孙少平从原西县的高中毕业了，他回到了双水村，到学校里面当了教师。第一年他挣到的工分就和大哥一样多，而且每个月还有几块钱的补贴，他就帮着把家里欠的那些债也偿还了一部分。

这二十年来，因为他在上学嘛，都是向家里索取，现在他终于能够给家里贡献一点什么了，这让孙少平觉得自己真正成为了一个大人。你看，人什么时候开始自立，就意味着你不单能够养活自己，你还被别人需要，你能够提供给别人价值。

那三年后，少平的教师生涯结束了，他不得不回家当了农民，这让他陷入了极大的苦恼之中，这个苦恼首先来源于一个年轻人的巨大觉醒。对，他马上就要22岁了，如果要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农民，那眼下也是一个很好的时候。

可是少平读过书，他受了教育，开了眼界，他知道除了这个生他养他的双水村外，还有一个大的世界。那当你知道得太多了，思考得太多了，你就发现你有了一种苦恼，就是不被周围的人所理解。而且在这个村庄里面，你是不舒服的，你想要飞翔，天空是不能限制一只鸟的。

一个有文化、有知识而且爱思考的人，一旦找不到精神上的共鸣，那种痛苦是无法言喻的。所以经过不断地内心斗争，孙少平下定决心，他要离开双水村，他要到外面去闯荡世界。我就在想这可能就是打动了贾樟柯导演的点吧，他也是这样的经历，我一定要到外面去看看，我立志要四处闯荡，我要找到那个适合我的位置，那个位置在哪呢？我不知道。会经历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吃苦呢？我不怕。对贾樟柯，或者孙少平来说，我要的，就是去那个大的世界看一看。

所以哥哥和爸爸的反对都没有阻拦住他，不管怎么样，少平非去不可。我就在想，无论任何一个时代，都有那种年轻的血液在沸腾，在激荡，每个人都会有少年意气，有一个梦想，就很冲动地想要去实现，那个就叫作诗和远方。

所以孙少平就背着一点破烂的行李，他要去远方，他的远方是哪里呢？他就从拥挤的汽车站走到了县城的街道上，严酷的现实立即横在他的面前。孙少平没有过任何闯荡世界的经验，他也没什么谋生的技能，支持他来到城市的是什么？叫作勇气。无论你多有勇气，你要吃饭，怎么解决眼下吃不饱肚子，没地方住，没钱赚的问题？

所以中午过后，少平就去上工了，在城里面他能干什么活呢？当然是最重的活，是城里人不愿意干的活，少平去背石头。一个受过教育的人，一个当过乡村教师的人，到了城市里去背石头，你们会怎么选？一天一块五毛钱，少平背着一百多斤的大石块，从一道陡坡爬上去帮人家造窑洞，他的腰都直不起来，劳动强度非常大，人就像牛马一样。

少平即便是农村长大的孩子，也没有吃过这样的苦，但是他咬着牙坚持，他不能落后。他知道，对于一个打零工的人来说，上工的头三天是最重要的。开头几天你吃不了苦，你不行，人家就立即会把你辞退。就在那个东关大桥头，有的是等着干活的小工，你不干吗？你咽不下这苦吗？人多的是。

所以半个月后，少平撑住了，他开始慢慢地适应了他的新生活，而且为了这个撑住，少平简直像是褪了一层皮。他的背上、手上全部磨破皮，出血，长茧子，这个身体好像已经为了适应这种重体力劳动换了一个人。

到了晚上收工以后，就看出不同了。年纪大的匠人碗一撂倒头睡了，年轻的小工他有精力，他觉得我得热闹，就跑到街上去看电影。那少平呢？他通常会蹲在院子里的路灯下看一会书，这让他无比艰辛的生活中有了一个安慰。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读书，书把孙少平从沉重的生活中拉了出来，让他的精神不至于被那种苦难的劳动压得麻木不仁。通过书里的世界，孙少平认识到，只有一个人对外部的世界了解得更广大，对人生看得更深刻，他才有可能对自己所处的艰难和困苦有更高意义的理解，甚至他也会心平气和地对待欢乐和幸福。

应该说在苦难的日子里，书里的世界是照进孙少平黑暗生活中的一道光。

前东家想让少平入赘，给他介绍了工作

那有一天，孙少平去还书，在路上遇到了从前的东家曹书记，曹书记竟然主动地跟他聊天，然后还提了一个天上掉馅饼的建议，就是他要帮少平在这个地方落户。

凡事皆有代价，凡事皆有原因，曹书记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帮助孙少平？他当然有私心。

曹书记的大女儿菊英已经18岁了，这个女孩子读书不行，只能勉强初中毕业。那少平在他们家干活的时候，曹书记和他的老婆一下子就看中了这个后生，能干活，能吃苦，人忠厚，脑子还灵，而且念过书。他们就想了一个主意，如果这个后生将来能给我们家做个上门女婿，那我们就有人照顾了，因为我们没有儿子，那招个上门女婿来这多好。

对于曹书记的小九九，少平毫不知情，可是当生活向他抛出橄榄枝的时候，少平就问自己说你难道一辈子就这样生活下去吗？你最后的归宿在哪里？这个问题，我们每个人都问过自己，人生总有那么几步是看不清楚的，不知道这个脚往哪里踩，一切似乎都很渺茫。

那眼下的孙少平呢？回双水村不可能，可是在这个叫阳沟的地方落户，那这就是他永远的归宿吗？落了户就意味着他能立足吗？也不一定。孙少平该怎么办呢？眼前的生活大雾弥漫，好像任何一条路都走不通，都非常不确定，但是孙少平的感情生活却取得了巨大的突破。就是在黄原，他遇到了自己的老同学，田晓霞。

还记得这个人吗？对，在中学的时候，他们就是同班同学，现在晓霞已经是个大学生了。当年在上学的时候，晓霞就跟少平的关系非同一般，那个时候交往很单纯。但是自从晓霞在黄原遇见了孙少平，这个女孩子就总是在想着少平。

在田晓霞的眼里，孙少平是一个让她十分钦佩的人物，为什么呢？她喜欢孙少平的就是这个人真诚正直，从不伪装自己，而且他没有因为生活的窘迫就感到自己活得没有意义。晓霞看得出来，少平甚至对苦难有一种骄傲感，这个人就认为自己是了不起的，认为自己是有骨头的，认为哪怕我如此贫穷，可我也具有自己独特的地方。

晓霞会觉得，只有深邃地理解了生活的人，才会在精神上如此强大。这样两个心心相印的年轻人就突然之间拉近了距离，他们约定每半个月见一次面。那晓霞会把自己读的书推荐给少平，鼓励他继续读书，继续扩充自己的知识领域。

可是这个时候，我们都替他捏着一把汗，这不就是兄弟两个有同样的困境吗？当年的少安不也有一个田润叶吗，那受到了强烈的反对。那现在的少平面对一个田晓霞，他怎么想呢？不，少平绝不会像哥哥那样，为了逃避不可能实现的爱情，就匆忙地给自己找个农村姑娘。少平决定，无论命运怎样无情，他绝不准备屈服，他要去争取自己的未来。

你看在这里，不同的选择就把人分开了，不过我们千万不要忘了还有一个曹书记呢，他不是想要把少平变成自己的上门女婿吗？

这一天，曹书记找上门来，因为曹书记的女儿考高中又没考上，这个书是不能再念下去了，所以曹书记就跟老婆把想要招少平来做上门女婿的事告诉了女儿。结果他这个女儿菊英说我不同意，为什么？看不上。

这也难怪，菊英虽然学习不怎么样，也对未来没什么想法，可她是个城里人，在黄原县城里长大。在她看来，少平就是一个乡下的土包子，我怎么能跟他过日子呢？这一下，曹书记两口子大眼瞪小眼，怎么办呢？他们的愿望落空了，可是怎么跟少平交代呢？把他闪在了半道上。如果女儿不愿意嫁给少平，那少平这个户口不就落不上了吗？

曹书记正在发愁的时候，事情突然有了一个转机。

市里面下达了一个文件，今年铜城矿务局要在黄原市招收20个农村户口的煤矿工人，如果去煤矿上当工人，你就有户口了，而且是正式工。在那个年代，这个都非常诱人。然后负责这件事的领导是曹书记的酒肉朋友，就跑来问他说你有什么亲戚要照顾的吗，我可以帮你办这件事。曹书记一拍腿说我要个指标，那这个指标是给谁的呢？就是给少平。

当然少平完全不知道这里面竟然有一个上门女婿落空的前因，导致这个大馅饼掉下来，是说要给你个正式工作。当少平在地委大门口听曹书记说了这件事，他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了，只要有个正式工作，哪怕让我下地狱我都去。

就这样，孙少平当工人了。很多不了解那个年代的人，会觉得这有什么好值得这么欣喜若狂，太夸张了，不就是一份工作嘛？可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当上工人，有了户口，吃上商品粮，是很多人竭尽一生都难以实现的目标。

路遥先生有另外一个作品，叫作《人生》。《人生》里面的高加林就是这样，为了从农村到城市，为了有一个户口，他一直在努力，一直在折腾。

那在《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就是这样，命运给了他一缕微笑，从黄原出发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和身边这些新的工友一样，都是属于铜城矿务局大牙湾煤矿的工人了，这让他非常地振奋。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集中学习和安全介绍，他们终于要真正下煤矿。

少平第一次下煤矿，这是个吃钢咬铁的工作

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煤矿究竟意味着什么，矿工究竟要怎么工作。少平是第三罐下井的，走到那个井下，黑色的钢铁管，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他要经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对他来讲是个历史性的时刻。

现在他们终于到了这个井下，刚放完头茬炮，硝烟还没有散尽，煤溜子隆隆地转动着，斧子工正在挂梁，很多人紧张地抱着那个一百多斤的钢梁铁柱，然后抱着荆笆，抱着采棍，拼命地劳作，像挣命一样。然后顶头上那个破碎的矸石哗啦地往下掉，钢铁的大柱就在大地下面被压得吱吱嘎嘎地响。

天哪，到处都是不透气的，到处都是危险的，到处都是肮脏的，所有人出来以后全是黑的，光是一看这场面这么紧张，就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第一天的工作完成之后，从井下回到地面，大部分的人都绷着脸，情绪非常颓败。他们崭新的工作服变得皱巴巴的，像是垃圾堆里捡出来的。白净的面孔，年轻的、明亮的眼睛全部都黯淡了，大家去浴池里洗澡、换衣服，好多人就崩溃了，觉得一想到以后的几十年要做这样的事，怎么能坚持呢？

可这就是煤矿，这里需要的是吃苦耐劳、勇敢、无畏，甚至是牺牲精神，这根本不是一个弱者的职业，反脆弱。路遥在书里说：“这里要的是吃钢咬铁的男子汉。”对这四个字印象太深了，也只有像路遥这样的作家，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吃钢咬铁，那你得有什么样的牙，和什么样的胃呢？

孙少平就是这样的人，不知不觉，他在煤矿已经做了半年多，他适应了这个新的生存环境，他几乎没有误过一天工，每个月都是满勤，而且他会觉得越来越满意。就这个工作虽然危险、劳累、特别紧张，但是只要你愿意下井劳动，收入是相当可观的。在孙少平来说，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他需要钱，他要给父亲寄钱，让父亲买化肥，买日常的油盐酱醋。他要给妹妹寄钱，供养妹妹以后上大学，这是他没有实现的愿望。除过这些，他还要为自己的家贡献力量，他还要买一点自己喜欢的书报和杂志，另外他还有个梦想，就是能在双水村给自己家箍两三孔新窑洞，这个窑洞一定要是整个村子里最漂亮的，来证明他孙少平绝不是一个没出息的人，这叫衣锦还乡对吧，他要独立完成这件事，而不准备让哥哥出钱。这是孙少平这个人在双水村立的一块纪念碑，这里面包含着哲学、心理学、人生观，也具有少平能够体会的那种激动人心的诗意。

应该说，这是一个人很真实的反应。贫困、屈辱和长期处于一个比较低的位置，给少平的内心还是留下了很深重的痕迹，现在建一个好的窑洞，建造一个自己翻了身，扬眉吐气的标志，它关系着一个人的生活尊严。

所以少平是脚踏实地的，他的一生可能就是要在煤矿里面度过了，而田晓霞呢？这个时候，晓霞已经大学毕业，顺利地成为了一家报社的记者，她会永远成为大城市的一员，孙少平绝不可能生活在田晓霞那个世界里，他进不去。那么晓霞也是不可能到煤矿这个地方来，跟一个煤矿工人过一辈子。

一想到这些，少平就会觉得心如刀绞，可是他能怎么办呢？所以精神上的这种痛苦，他只能靠高强度的体力劳动来获得解脱，劳动永远是他医治精神创伤的良药。

有一天，少平在井下忙了整整一夜，直到上午十点钟，他才把活干完，这个时候人已经被掏空了，就像苦役犯一样，他疲惫不堪，浑身墨黑墨黑的，整个人走过来，只能从你的眼白里面辨别出他是活的。

少平是最后一个从井下上来的，这一天是与众不同的。从井下的黑暗世界冉冉上升到地面上的孙少平，一眼看见田晓霞站在井口，她微笑着，脑袋转来转去，显然是在寻找他。在眼前这一群黑人中想要找到熟人太不容易了，可是晓霞还是一眼看见了孙少平，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涌出了少平的眼睛，她终于来了。

他让晓霞等一等，他匆匆忙忙地就冲上了浴室，十分钟就洗完澡，把干净的衣服一换，急速地跑出了大楼，然后两个人就肩并肩，向着半山坡的招待所走过去。少平就感到一路上怎么所有的人都在对着我笑，晓霞也在对着我笑，笑什么呢？少平都被人笑得走不成路了。

那进了招待所，到了晓霞住的这个地方，晓霞第一件事就是从洗漱包里拿出一面小圆镜子，笑着递到少平手里。少平拿着镜子一照，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的脸在忙乱中根本就没洗干净，两个眼圈周围全是黑的，就像熊猫一样。少平也笑了，这一笑人就放松，他们就开始亲密地对话。

晓霞是怎么来的呢？她到这出差，进行采访。那少平就在接下来的几天带着晓霞参观矿场，他指给晓霞看，从东到西，这里都是什么地方，都是什么情况。到后来，少平指着矿上医院后面的一个小山湾，声音很低沉地说，那是一块坟地，埋的全是井下因公亡故的矿工。

这是生活非常沉重的一面，很现实，它根本不容得你把头转过去假装看不见。晓霞就小声地问，你对自己有什么打算呢？少平想了想，就非常诚实地说，我准备一辈子就在这里干下去。除此之外，还能怎样？

晓霞说这是理想，还是对命运的认同？这是不是一个永恒的问题对吧，《月亮和六便士》，一方面是理想，很难实现；一方面是现实，如此骨感。那么你是要妥协呢？还是要永不屈服地去追逐梦想呢？

少平说：“我每天得要钻到地下去挖煤，这就是我的现实。一个人的命运，不是自己想改变就能改变了的，至于所谓理想，我认为这不是职业好坏的代名词。一个人精神是否充实，或者说活得有没有意义，主要取决于他对劳动的态度。”

这段话要反复读两遍，你才会体会到少平的力量感。他并不是安于现在的生活，他也敏锐地注意到了，即便是做一个矿工，那在中国，效率远远要低于其他国家，而工艺技术的落后是最关键的原因，所以他依然想要与众不同。

少平想去报考局里办的煤炭技术学校，他一边下井干活，就一边开始重新学习数理化。即便是做一个矿工，他也想要做出自己的价值。

几天的采访已经结束了，晓霞必须离开。随着晓霞的离去，少平的心头又开始纷乱起来，两个人的差距是那么大呀，该怎么办呢？这些都是他解决不了的事情，他非常苦恼。那人在陷入苦恼的时候干什么呢？少平的选择是为自己找点另外的事，来弥补精神上的空缺。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学习，他找全了过去所有的高中的课本和参考书，然后他就一遍一遍地开始算算术，开始解题。有的时候这个功课甚至比挖煤都要艰难，但是这种艰难带给少平的是心灵的充实，处在这种默默奋斗的状态，精神就会从琐碎的生活中得到升华。

日子里面还有一些些甜，那就是晓霞写来的信件。

晓霞和少平确认心意，但厄运立刻降临

田晓霞一直保持着跟少平的联络，她在信中谈东论西，也会表达自己炽热的感情和对少平的思念。那有一次晓霞就隐约地提到有一个男人，和她一块工作的人，似乎在追求她。少平读到这封信，就感觉到像一块芡石砸在了他的脑袋上，眼里面火星乱飞，可是怎么办呢？他根本无力做什么。

这波痛苦未平，另一波更痛苦的狂潮就朝他袭击来。一直带着他的师傅王世才在矿下出了意外去世了，那对于煤矿来说，死人其实是常常会发生的事情，它不会引起过分的震动，也不会让生产和生活的节奏有半点停顿。

可是那是一个离少平这么近的人，他们情同家人，少平心里过不去，他自然地就要对那个不幸的家庭负起一份责任，他就开始照顾自己的师母。师傅还留下了一个很小的孩子，少平尽自己所能来帮助这个家庭。

就在这个时候，田晓霞又到大牙湾来过一次。因为上一次她给少平写了信之后，少平就再也没有回信了，少平特别地难过，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以为晓霞已经跟别人确定恋爱关系了，已经不要他了。

所以晓霞特意来，就是为了向少平解释，她和另外那个男人高朗的关系。晓霞的登门展示出了她对少平的重视，解释了这件事以后，两个年轻人紧紧地拥抱着，他们都哭了。因为感情是那么不容易，可是感情是那么真挚。

这一次误会解除了之后，两个人之间反而把彼此看得更为通透，年轻的心完全交融在一起，他们甚至谈到了结婚，谈到了将来是要生一个儿子，还是生一个女儿，谈到了未来许许多多的事情。

关系越来越明朗，孙少平的心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好，他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他想要努力地改变自己，一步一步地跟随晓霞的脚步，有一天他们终于能够站在一起。可是厄运再次降临，田晓霞死了。

少平是站在矿部大楼的月报栏前得知这个消息的，这也是晓霞带给他的习惯，从未改变。他热爱读报纸，他在报上看到南部那座著名的城市被洪水淹没了，但是对孙少平来说，真正爆炸性的新闻是紧接着这条消息的另外几行，“本报记者田晓霞发出这条消息后，在抗洪第一线为抢救群众的生命英勇牺牲。”

看到这句话，孙少平一下把右手的四个指头塞进嘴巴，用牙齿狠狠地咬着，脸可怕地抽搐成一种怪模样。他收起自动伞，在大雨中奔向二级平台的铁道，他疯狂地越过选煤楼，沿着铁路向东面奔跑，他任凭雨水在头上脸上身上漫流，两条腿一直狂奔不已，他奔过了东边的火车站，奔出了矿区，他一直奔跑到心力衰竭，然后倒在了铁道旁的一个泥水洼里。他不信。

少平找到了晓霞所在的报社，他只确认了一件事，就是晓霞的确牺牲了。他两眼一黑，腿软得如同抽掉了筋骨。他去拜访了晓霞的父亲，他去重新游历了他跟晓霞从前去过的地方，最终他只能返回矿场。对少平来说，这种深重的创伤，也许依然要用牛马般的体力劳动来医治。

不久之后，少平被提拔为班长，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被命名为矿务局的青年突击手，过几天就要去出席表彰大会，这让少平真正得到了安慰。他不全然是为荣誉而高兴，而是感到他的劳动和汗水被承认被尊重，对少平来说，一个劳动者的尊严和自豪感是值得骄傲的，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人的劳动和创造才是最值得骄傲的。而另外他也分别接到了父亲和哥哥的来信，说他梦寐以求的那个家乡的新窑洞已经修建好了，哥哥还在信里面给他描绘了这个院子的气派和双水村人的反应，老人们终于住进了新窑洞。这也让少平，终于完成了一桩大大的心愿。

是的，很多逝去的东西不可挽回，但是人还得往前走。时间到了1985年，少平像往常一样又去下矿干活，可是这一天出事了。他刚刚把自己负责的一茬梁挂完，猛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块大千石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砸在一个协议工的头上。而这个家伙喝酒了，因为这一天是元旦，所有的人都在庆祝。本来喝醉了的人是不能够下井干活的，可是少平有点不忍心，不想在这一天带来很多跟气氛违和的这种严厉的警告，所以就容忍了这件事。

可是眼下，那个协议工就带着醉意站在那独个地傻叫，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发生。在井下 你的反应就意味着你能不能保住性命。这个时候，少平箭一般地冲过去，连喊一声都来不及，就一掌把那个协议工打在了老坑里，而他自己也来不及做出下一个反应，那块石头就哗啦一声掉了下来。少平感到脸前一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少平死了吗？没有。恢复知觉的时候，少平觉得有什么东西蒙着眼睛。他的伤势很严重，非常幸运的是，他遇到了一位享有国际声望的眼科教授，为他的右眼做了手术，手术十分成功，所以他的眼睛保住了，他不会瞎。可是少平毁容了。

出院的那天，区长帮他办完手续，然后迟疑着从口袋里面摸出两份文件递给了他，少平一看，是矿上的文件，都是关于自己的。一份是通报表彰，说孙少平舍己救人，表彰献身精神；另一份是批评孙少平，你作为班长，元旦那天让喝醉酒的工人下井，违反规章制度，给他记大过一次。

你看生活就是这样，有的时候悲喜交加‘福祸相依。孙少平的心情很沉重，他倒不是特别看重这两份让他哭不得笑不得的文件，而是伤感地想到，这就是自己负重前行的生存处境，他总是被夹在一个左右为难的境地里面，人往前走是那么难，最难的是什么呢？是怎么面对自己。

终于有一天，少平拿起了镜子。自从被毁容后，他就没有了看镜子的勇气，他闭着眼举着镜子，脚步艰难地挪到了靠近房门的空地上，那胳膊抖得像筛糠一样。就在这一刻，孙少平不再是那个血性的男儿，他成了一个胆怯的懦夫，他就在心里问自己，说你呀，你为什么不敢正视自己的不幸呢？你不用看见它，难道它就不存在吗？你连看见它的勇气都鼓不起来，你又怎么样能够带着它回到人们中间去生活呢？

这就是路遥的语言，像子弹一样的语言，疼痛滚烫，命中率极高。在小说里，孙少平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一道可怕的伤疤从额头的发楞起斜劈过右眼角，一直拉过颧骨直至脸颊，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在公厕的墙上写了一句骂人的话以后，画上一道长长的惊叹号。

这个比喻非常粗鲁和直接。少平猛地把那面镜子摔在水泥地板上，一声爆响，镜子的碎片四处飞溅。接着，他一下子伏在床铺上埋住脸痛哭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接下来，孙少平没有抱怨，没有颓废，他也没有条件这样，他只是选择告别伤感，告别那些过往，他必须重新投入生活，投入那个热火朝天的劳动中。

小说在少平的故事结尾写道，有时候，孙少平一旦进入了惠英嫂的院落，不知为什么，就会情不自禁对生活产生另一种感受。惠英嫂是谁呢？就是他的那个师母，其实还很年轻，还拉扯着一个小孩子，少平一直在照顾他们。

小说接着写，总之青春的激情和罗曼蒂克的东西会减掉许多，他感到作为一个煤矿工人，未来的家庭也许正该是这个样子，一切都安安稳稳，周而复始。这段话含蓄地预示了孙少平未来的生活命运，所以孙少平始终没有离开煤矿，他的妹妹兰香来劝说他，他没有走。还有一个叫金秀的大学生，非常的优秀，她也喜欢孙少平，她追求孙少平，可是孙少平还是没有走，他对煤矿有责任感，他对煤矿上的人也有责任感。就在这，孙少平又回到自己既定的那个位置上，他对生活理想的追求到此迷失了。

也许一切都太过于苦难，平凡的人最终要过平凡的生活，路遥笔下的人物，都有这样相似的命运。他们奋斗，最后又回到了起点，在历史的大潮流面前，我们也会理解，有的时候人好像非常无力，个人是极其脆弱和渺小的，那生存的真相是什么呢？就是像孙少平和孙少安这样，不断地奔跑，让自己适应时代的变化。

《平凡的世界》一共有三部，一百多万字，前前后后写了差不多一百多个人物，这些人的命运错综复杂，和小说和时代交织在一起，它就展现了那个黄土高坡上面的千姿百态，如果我们要把每个人都讲一遍，那我可能要讲三天也说不完。

但是这本书非常打动人的，永不落幕的，是那种光明和乐观的信仰。路遥是这样相信的，勤劳、勇敢和善良的人们，最终会丰衣足食，出人头地，他也把这样的相信写在了这部小说里。这当然是非常真诚的，而且他是热血的，会打动了特别特别多的人。

可是我为什么在讲这本书的开头就说，我没有像董宇辉老师那么被这部小说触动，哭了好多次，我其实没有，为什么呢？可能源于我是一个女人，而董宇辉是男人，作者路遥也是一个男人，一个典型的直男。

《平凡的世界》里三个重要的女人

这个小说里面写到了几个重要的女人们，有人说：“十年一遇田润叶，百年一遇贺秀莲，千年一遇田晓霞。”我们就来说说这几个人。

千年一遇田晓霞。她的心里面只有孙少平，她不为将来发愁，她的日子是透明的，轻盈的，是有颜色的。她在一篇日记里面写：“酷暑已至，常去旁边的冶金学院游泳，晒得快成了黑炭头，时时想念我那掏炭的男人，这想念像甘甜的美酒一样令人沉醉。爱情对我虽说初见端倪，但已经使我一洗尘泥，飘飘欲仙了。我放纵我的天性，相信爱情能给予人创造的力量，我为我那掏炭丈夫感到骄傲。是的，真正的爱情不应该是利己的，而应该是利他的，是心甘情愿地与爱人一起奋斗，并不断地自我更新的过程，是融合在一起，完全融合在一起的共同斗争。你有没有决心为他而付出自己最大的牺牲，这是衡量是不是真正爱情的标准，否则就是被自己的感情所欺骗。”

这个日记是在晓霞牺牲之后才被少平看到的，晓霞带给了少平无穷的精神力量，但是最后路遥的安排是她被洪水无情地掠去了生命。

再来说第二个人，就是那个百年一遇贺秀莲。她是孙少安的妻子，起初两个人并不是有了什么感情，而是因为现实，我没有彩礼钱，你不要彩礼，那我们都愿意为日子而努力，就结婚吧。

秀莲跟着少安几经辗转，总算熬到家里的日子好过了，可是她却患肺癌不治身亡了，而且她最惦记的就是自己的丈夫能不能把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孩子能不能被好好地照顾，她是没有我的。

还记得田润叶吗？那个十年一遇的田润叶，因为孙少安的不配得到的感受，自卑，他就斩断了情丝，娶了别人。那润叶呢？少安成家后，她像游魂一样，最终就成了前辈们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她就答应了一个叫李向前的人的求婚。

这就是家里面人说，这个人不错，你就嫁给他吧，而且能够带来利益。那结婚以后，她始终对李向前没有感觉，两个人就处于分居状态。可是向前对润叶很痴情，对润叶的家人更是百般呵护。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向前因为感情失意，然后就醉驾，酿成了车祸，不幸就被截断了双腿。

得知这个噩耗以后，润叶就懊悔不已，她瞬间觉得要弥补，然后对向前打开了自己的心房，也真正体验到了为人之妻的幸福。所以润叶是在遭遇到了人生的低谷之后，走出了执念，在一个春天，顺利地跟向前生下了一个孩子。那向前也就开了一个修鞋店，找到了事业新的方向。

有没有注意到，这三个女性在路遥的笔下都是那么善良，那么善于付出，那么沉默，她们始终没有想过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她们也没有完全遵照自己的心愿去度过一生。

在男人们的成长中，哪怕是平凡的世界，依然值得用尽全力。可是在女人们的经历中呢？好像只有那个男人值得她用尽全力，这个恰恰是我不太能够认同的一部分。所以在阅读这部小说的时候，我作为一个女性，不太容易有代入感，我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但这依然是一部好的小说，那我认同的是什么呢？就是《平凡的世界》并不伟大，但它很珍贵。

也许有人说，我们现在再看，它有什么价值呢？你看，那个女性们都会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不是这样了，我们的那个价值和观念也不是这样了，所以《平凡的世界》过时了，并不会。

这部书里面有它有瑕疵的那一面，有缺陷的那一面，但是这部小说所赞美的那种奋斗、坚韧、勇气，到任何时代都不过时。生活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它仍然值得我们去努力，尤其是在我们现在这样一个什么都快，什么都来不及，什么都特别容易的时代，那种坦诚，那种坚持和专注，显得特别的纯粹。

在小说里，路遥有一段话：“当温暖的季风吹过田野的荒芜，这黄土高原上的天空终于迎来了乌云褪尽之时，太阳的光芒洒落在庸常的日子里，每个平凡人都在鸡零狗碎中找到闪闪发光的快乐。”

在1988年的4月，路遥用尽全力在《平凡的世界》的第三部最后一页画上一个句号，写下全书完三个字，然后他站起来，推开窗户，把手里的笔用力从窗户扔了出去。天气还是有点寒冷的，他热泪盈眶。

那个时候的路遥已经身患重病，写作极大地消耗了他的身体。那四年后，他就因为积劳成疾，英年早逝，他才四十三岁。

我是西安人，我没有见过路遥先生，如果大家去拿一张陕西地图去看，沿着那个地图的边界，用笔勾勒一圈，你会看到一个跪着的兵马俑，很神奇。

那么在文学版图上，我会用三个人的名字来把这个跪着的兵马俑分为三块。陕北是路遥，代表作《平凡的世界》；关中是陈忠实，代表作《白鹿原》；那么陕南是贾平凹，代表作《废都》。

很奇怪，这三个人，他们三人之间是有过交集的，我说一点题外话，算作彩蛋。

陈忠实先生在这三个人中最为年长，那当年他已经在陕西作协是一个发表了一百多万字的作家了。那有一天，他就非常气愤地说，我都写了这么多年了，突然成了个问路的。什么意思呢？就是路遥的《人生》《平凡的世界》发表了之后，不断地有人到作协的门口给路遥写信，来打听想要见路遥一面，见人就问说路遥在哪？所以陈忠实先生面对这种状况，他感受到的是什么？是不服，是羞辱。他说，我要写一部能够垫棺作枕的小说，就是我死了闭着眼睛，能够当枕头的，带进棺材的小说。

所以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白鹿原的脚下，就在那里，一待好多年，他写作，老婆喂鸡，过着最简单的生活。然后有一天，他提了厚厚的一摞稿纸，跟自己的夫人说：“老婆子，你问我这些年弄了些啥，就是一摞这。我把这个拿到城里去，成了，你跟着我享荣华富贵，不成，一把火烧了，我跟你回来喂鸡。”

这厚厚的一摞稿纸就是《白鹿原》。写完《白鹿原》的那天，陈忠实先生一个人冲到河边，他坐在河岸上抽烟，然后放了一把火，眼前的野草呼啦呼啦地烧了起来。我觉得这种血性特别相似，我就能够眼前有画面感。就是想起路遥先生写完《平凡的世界》，把手里的笔用力地丢到窗外，那是什么？那是一个人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心里的那一点气，就是那个心劲它不会泯灭，它一定要找一个出口，是人身上最厉害的那一面在朝外挣。

好多人都说这个作家们到了一定的程度，就王不见王了，彼此之间有各种各样的纠葛、争议、不服，然后有人拥护这个，有人拥护那个。那我虽然没有见过路遥先生，可是我却听贾平凹先生讲过一件事。

就是在路遥先生的追悼会结束之后，他和陈忠实两个人就在外面沉默地抽烟，心里面非常难过，那个难过是什么呢？其实是物伤其类，他们在心灵上依然有一小块共通的东西，是文学，是艺术，让他们拥有一小块共用的心灵，不可分割。所以那种悲伤是非常真实的，这也促进了大家埋着头写作，埋着头用一个手艺人的身份，在文字疆域里面继续往下走，好像感觉路遥就在一个半空中注视着大家，没有分开。

那前些年，陈忠实先生也走了，人和人的缘分可能就是这样，生命就像一架绿皮火车轰隆隆地往前开，有人上来有人下来，只能陪你一段路，可是文学和它所带来的价值，它所带来的共鸣，却久久地回荡。

路遥先生说，多少美好的东西消失和毁灭了，世界还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是的，生活在继续着，可是生活中的每一个人却在不断地失去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生活永远是美好的，人的痛苦却时时在发生。

这段话我每一次读到都要沉默一下，想好久。所以到人世间去看一看，没有任何人活得是容易的，那么普通人的人生，意义在哪里呢？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说：“我们承认伟人在历史进程中的贡献，可人类生活的大厦从本质上来说，是由无数普通人的血汗乃至生命建造的。真正万古长青的是普通人的无名纪念碑，生生不息的人类生活自身。”

好多人在讲《平凡的世界》的时候，就会把这段话拿出来用，可是在这部小说中，我最认同的一句话拿出来跟大家分享，也作为此次讲述的结尾，那就是：“每个人的生活同样也是一个世界，即使最平凡的人，也得要为他那个世界的存在而战斗。”从这个意义上说，在这些平凡的世界里，也没有一天是平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