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的时光信箱

一直写到老的故事

文/唐僧先生

后街的沙漏书屋有一个时光,有着斑驳印迹的绿色,就立在门口。
其实时光只是一个普通的信箱,一个普普通通存放信件的地方。

但是有人传说,只要怀着真诚的心将信投到里面,这封信就会寄到人想要寄到的地方,但时间漫长。就好像你满怀期待的等待一件事情的完成,等久了,忘了。不经意间,它突然就在你眼前完成了。

这时候,心情不会雀跃,不会欣喜若狂,有的只是对时光荏苒如细沙的嘘唏。

我总是在想,或许时间真的就像是一大把细细的沙子,和在海边沙滩上光着脚丫踩到的一样。

它总是在我们眼皮底下悄悄流逝,在我们不能察觉的时候,洒进别人的眼睛,让别人眼泪不止;在我们能察觉的时候,又洒进了自己的眼睛,让自己痛哭不停。

这些喜怒哀乐,我们不小心带给别人,别人也会不经意的将这些情绪送还给我们。
作为沙漏书屋的店长,这个署名时光的信箱一直是我最得意的东西之一。

会来这寄信的人都是沙漏的常客,但很少有人将自己的信寄给别人,一般都是留给未来某时候的自己。
有人寄给7天后的自己,有人寄给70天后的自己。
有人给3年后的自己寄明信片,有人给5年后的自己寄一张老照片。
但超过5年这个时间的信,我一般是不会收下保存的,因为我知道,我无法推测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我也不知道我的沙漏能不能在5年后还继续存在。

虽然我深信,照片变老会藏有故事,虽然我深信信件过久也会成为故事。
可我才二十多岁,还没有能力保护这些故事,所以,我不能留存那些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存久远的信。

我记得有一天,来喝东西的顾客问我:“这些信,你真的能够全部寄出去吗?”
我回答他说:“能的,只要你还住在你留的那个地址,就一定可以寄到你手里。”
于是,顾客满怀欣喜地写好自己的信放进信封。
满脸期待的写好要寄的时间,满脸期待的填好收信地址。

我还清楚记得有一对情侣相互给对方寄了一张甜蜜相拥的照片,说:“希望收到信的那天,在你家拆信的是我。”

这是一个多甜蜜的愿望,甜蜜到他们坚信,彼此会一直在一起。
于是,这对情侣也满怀欣喜的放好自己的信封离去。
老朋友窑子跟我说:“做这些,你也不嫌麻烦。”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时如逝水,随波流去,其实这年头还会给别人写信的人其实很少。

所以我只用每隔一段时间才去整理,在那个小小黑洞里,我有时候看见几封,有时候发现只有一封。
给时光信箱寄信的人虽然不是非常多,但这样也好,至少整理的时候不至于让我手忙脚乱。

我也想去寄信,但不知道在收信人那栏填上哪里的地址,因为只有我自己能收到。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深深体会到,一个地址,并不是只代表一个地方,还代表着一个可以牵挂的人。而我牵挂的人会在哪里呢,会不会也给我写信,而我会不会也准备好了回信。

那段日子我正好回归单身,失魂落魄的我,却遇见了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女孩。
那天下午,阳光明媚。她推开门进来,在2号桌子坐下。
我拿着写着各种饮品的单子过去问她:“你要喝些什么?”

她翻了翻,合上单子:“一杯日式抹茶。”
当我调好饮料,端过去给她的时候。她礼貌的跟着我说着谢谢,便去看手里的书。
书上都是我写过的故事,而她那认真的神情吸引了我,鬼斧神差之下,我要了她的联系方式。
再后来,我牵了她的手。
再后来,她成为了我的姑娘。

我记得她说她要给我写一封长信。
我问她:“从哪里开始写?从我们认识的那天开始写吗?”

她摇摇头:“从我爸妈认识那天开始写。”
我讶异的问:“这是为什么?有关系吗?”

她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没关系,但我就是想这么写,有没有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这么写,那就得这么写。”

我耸耸肩无奈的看着这个固执的女孩:“那好吧,期待你的长信。”
这样一来,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见到她,都会不自觉的想问她:“信写好了吗?怎么还不给我。”

姑娘的回答是:“你急什么,写完了自然会给你。”
我:“写完了是寄给我还是直接亲手交给我?”

姑娘:“我以前给很多人写过信,但几乎没有人给我回过。”
我:“那?”
姑娘笑了起来,说:“写完了亲手给你,这样,你就不会不给我回信了。”
我:“要是那天我不在,就把它放在那个叫时光的信箱,我一定会去拿。”

而时光荏苒,毕业季。我记得我没有去参加毕业典礼,只有我们几个好友一起在临近学校的沙漏里举行自己的毕业仪式,同几个平日里为非作歹的朋友一起合影。窑子闷着头不说话,表情失落。晚上他喝醉的时候,望着店门口的招牌,我想他是舍不得。

他们说:“干杯吧,以后见面就难了。”
我:“再相逢时,希望大家不是白头。”
接着大家一起碰杯:“祝鸟兽散的我们,以后功成名就。”

这毕业的最后一天,我们决定要有一个不一样的告别仪式。于是,我们一群人,窑子带着媳妇,我带着姑娘,还有几个光棍,在一家叫星月的车行租了几辆摩托车。我们风风火火的去了一处偏僻的水库野餐。
  
摩托车停在废弃的水泥坪上,我在近处发现了一些漂亮的花。
远处是一座桥,一座高铁行驶的桥。

我们看着每辆不同车次的列车来回行驶,我们知道它们都有自己的目的地。但有那么一刻,我们都无法确定自己将来会去哪里。未来是迷茫的,未知,让我们的心不安。

我抱紧了身边的姑娘,我庆幸我还有她。
这时候,天色已晚,那些呼啸而过的列车开了灯。
我们的人生或许都像这夜晚的一辆辆列车,满载期待的去往未来的各个目的地。但我们还不是上车的人,我们还没有车票,我们不知道要去哪里。

而时光信箱在这最后还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一个毕业生写的,他是写给未来的自己一封道歉信:“今天,我就这么从这个学校毕业了,我承认我的一无是处,我没有真正努力过,我也没有真正付出过。我将自己的青春终结在这座小小的城市里,我能带走的却只有记忆。或许,我再也不会在食堂的便宜饭菜里吃出蟑螂,我再也不会在又脏又乱的宿舍里跟室友打闹游戏,我再也不能在老师上课的时候睡觉,我再也不能为了游戏熬夜到天亮。我不知道五年后的自己会出于什么心态来怀念这些事情,但我知道那个时常懒在被窝里的我,在踏上旅途后可能会异常艰辛,在这里我向未来的我道歉。因为,我给了你一个不怎么美好的开始……”

第二封信是一个女孩所写,她是写给和她刚刚分手的男友,走的时候却没有填上收信人的地址,她上面写着:“你很懒,每次都是我来叫你去吃早餐。每次出去玩,不是去网吧游戏,就是和一群人疯玩,其实,我用不上那么多的热闹,我只想你安安静静的陪陪我,可以陪我在草坪上坐一会,可以和我在运动场走一圈。你不知道我最喜欢的礼物,不是情人节你送我一枝买来的玫瑰。你不知道我其实很喜欢山地那的一大丛漂亮野花,但你却从来没有带我去看。你不知道我刚刚还为你哭了鼻子,你不知道我在这家书屋里给你写信。所有那些你不知道,以后你再也没有机会知道……”

时光转瞬即逝了三年,在这三年里,我寄出不少封信。
有些信被顺利寄出,有些信被各种原因退回。
于是,我开始想象那些忘记这些信的人的表情,我开始想象那些收到这些信的人的表情。
也许他们当中的多数人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回事情。

我突然想起沙漏刚刚开张还没有取名的时候,我们讨论来讨论去,最终将代表“青春、记忆、时光”的沙漏作为店名。
我突然想起满怀期待将信交给我的顾客。
我突然想起满怀信心的一对情侣。
我突然想起那一年我们毕业。
我突然想起我姑娘说要给我写的长信。

但岁月漫长,容易相忘。
好几年后,我牵着姑娘的手去回顾那些老地方。
她和我说:“本来当年说好要给你写信,从我爸妈那个时候开始写,我一直写到现在都还没有写完。”
我问她:“为什么?”

她理直气壮的回答我:“因为我们的故事还没有结尾啊,故事没有结尾怎么能给你看?”
我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于是,我带着她又重新回到了沙漏,我记得那时候我还是店长,她坐二号桌。
当时,我问她:“姑娘,你要喝点什么?”
她也回忆起那个场景,很认真的回答我:“一杯日式抹茶。”

我做好饮料在她旁边坐下,看着这个一直陪伴着我的人,说:“你看,这就是我们的沙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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