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年的弹珠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她悲伤的眼泪包含了我的一生。

1

妮儿说记忆之中有一个死结,永恒地停在某个点,不能同其它点连成线,也就是它可以作为单独的个体随时撞进你的生活,无论你是哪种人,那个点都会储存在你的脑神经里,时不时地来上一针,必要的痛,才不至于忘记。而我和妮儿的那个点就存于十八岁那年,她毫无预兆的泪水成了我永生之罪。

那年,东山寺的晚钟提前敲响了,由傍晚八点改到七点,并且敲钟的次数由30下变到60下。自打去年去了一次,就再也不曾提起,那种香火鼎盛的佛家之地并不属于我等没有信仰之人。世俗之所以求救于神明,不外乎在于功名与安康,除此之外,究竟为些什么,我始终参悟不透。

庭院里长着一颗十来米高的桑树,我与它同岁,刚过完十八岁的成年礼。它的枝干并不粗犷,不过枝叶却茂盛参天,深绿的叶片呈卵形,如同孩童弯曲的小手。仔细看去,叶片上有些浅裂的裂痕,沿着叶脉凸起,并簇生着比牛毛还要细上好几倍的针毛。

我将过时的报纸铺在树下,坐了下来,树旁的一株海棠花在我脑际昂头绽放,粉红色的花瓣在树荫下显得有些疲倦。五月的阳光在树荫的遮挡下碌碌无为,我看着它鲜红圆润的轮廓在高空中摇摆。

下午她挂来了电话。

“能陪我去一趟东山寺?”电话那头信号似乎不太好,有些”嗤嗤”的噪音。

“什么?”

“东山寺。”

透过窗户,庭院中那颗桑树叶绿得发紫,似乎是因为天蓝色的窗玻璃映射的作用。

“哦。怎么想起那种地方?”我加重语气问道。

“就想去看看。”她停顿好几秒后说:”听说那里的神佛很灵的。”

她的喘气声仿佛是去年东山寺我曾听到的钟声那般透明。

“谈不上什么灵气,那种玩意信也罢,不信也成。”

“去不去?”她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在噪音之中彰显着威严。

“去。”

“五点,我在沿河头桥等你。”

还未等我开口,她已然挂了电话,一种生涩的寂寞感从心头蔓延开来。


2

太阳朝西边斜了大半,从桑树的缝隙中全然看不到它的踪迹,树影也越拉越长,几乎将整个庭院所覆盖。唯有海棠花那红色的花瓣在黯淡的阴影里面默然出彩,像个孤独的舞者,在黑暗里迸射出光芒。

我拾起地上沾染黄色泥土的报纸,用打火机点燃,微蓝色的火焰所蕴藏的热气随即朝着四周散开,黑色的灰烬也随着轻风向着云层飘去。或许明天,它便作为云彩的一部分而暗自生喜。

锁上门,我朝着头桥走去。

我到之时,尚未见到她的身影。我站在桥栏旁,凝视着发黑的河水朝着东面滚滚流去,偶有人经过桥面时,发出“沙沙”的脚步声。这也许是河水泛滥之际携带来的泥沙在洪水退却之后残留下来的吧,人行于其上,便会有此般声响。

不多时,较之于之前更为轻微的“沙沙”声在我身后戛然而止,我知道是她。

“看什么呢?“她走上来与我同侧说:“如此着迷。”

“河面上的风。”

我打量着她,今天的她穿着显得格外的鲜艳。上身着紫色的圆领长袖T恤,下身是天蓝色的花布长裙,脚上套着一双银灰色的牛革皮鞋,后脑扎着粉色的蝴蝶结,散发着淡淡的郁金香味。

“你可真有兴致。”她避开我的目光,边说边往前走去。

我走在她的身后,看着一对粉色的蝴蝶在她稠密的发间飞舞。

“之前没去过东山寺?“我同她保持着大约1.5米的距离。

“总是听人提起,但一直没有机会去听听钟声。”她并没有回头,脚步反而加快说道。

“钟声就那样,并没什么特别的啊!“我仍不紧不慢地跟着。

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三、四米时,她忽地停下脚步,对我说:

“钟声有着一定的治愈功能,尤其是对于亲自撞钟的人。”

大概是由于距离的缘故,她的声音细微得如同绣花针掉地时似有似无的声响。

“………..”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待我赶上她之际,拉着我的手说:“不必强求你懂,咱们得抓紧时间,赶在寺院敲钟之前。”

穿过头桥,一辆红色的捷达出租车停在路边,司机在外边抽着烟,边叫喊着招揽乘客。

“师傅,东山寺。”

“得嘞,上车。”师傅将烟头投进河流,我们随之钻进车厢。

我恍若听到烟头熄灭时发出的扑哧声。

车平稳地在沿河路上飞驰,她自顾目视着窗外,狂烈的风将她额前的发高高扬起,她那白净的脸在夕晖下熠熠生辉。

“去东山寺求佛?”师傅从反光镜里看着我们的幻象问道。

“算是吧。”看她不想回答,我立即回说。

“求姻缘吧?”他的脸上挂着笑容,有些肥肿的圆脸便撕裂开来。

“不。”她收回目光说:“听听钟声。”

“说实话,那玩意就跟闹钟一样,准时报点,除此之外别无它用。”师傅似乎有些埋怨说道:“我家就住寺院脚下,每天不管你愿不愿意,那钟声一如既往准时地在你耳边响起,我的耳膜都快听起了老茧。”

窗外的绿影同空气一样在余晖中急速流逝。

“同一样东西拥有过久,并且永不消逝,人们当然不会在意它的存在。”我看着她左耳耳垂上的黑痣解释道。

“并不是那样,我就是单单想听寺庙的钟声,据说那是另一种禅语。”她最后还是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肩上。

“学生就是学生,说的话终究是漂亮。”师傅感叹道,一圈圈黑色的皱纹在他那双大眼睛周围滋生,这恐怕是出租车司机特有的特征吧,毕竟每天全神贯注地睁大着眼睛往着前方,不敢有丝毫的差错。

我似乎可以感受到她那颗黑痣在我肩上缓缓跳动。


3

师傅将车从沿河路拐进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再从商业街的尽头向左拐进一天僻静的小胡同,在不远处蓦然拔起一座郁郁嗡嗡的小山丘。此处便是东山寺的栖息地——东山。师傅将车停在山脚下,我们付过钱,下了车,师傅朝我们招招手道别,发动车一溜烟朝原处奔去。

此时夕阳已经落下,不过天边仍旧发着亮,地平线也尚 未被黄昏所侵蚀,山脚下的屋宇也明朗可见。寺院淹没于参天挺拔的大树间,透过树缝可见琉璃的红瓦停滞于空。通往寺院之路是一阶阶陡峭的石梯,不过有着红木 制的雕栏围起,以保护游人的安全,红木上雕刻着各种姿态各种款式的神佛,至于叫什么名字无从而知。在石梯缝中,爬满绿油油的苔藓植物,它们仰起被踩扁的身子,在神佛的庇护下,水汪汪地向上生长。

我们慢悠悠地登上石梯,走到半山腰石梯竟嘎然截至,恍若被人活生生斩断似的。往前看去,香火缭绕的东山寺浮于眼前,原来山丘的半山腰有一块空旷平坦的石地,足有上千平方米的面积,古时的出家之人便因地制宜地将寺庙建于此地。

寺庙由正殿、前殿组成,中间是一个长方形的庭院,左右两侧分别生长着四、五米来高的菩提树,其间立着用青铜所铸的香火炉,炉中余烟袅袅。两棵菩提树似乎是以香火炉为对称轴分布,树龄根据其高度大概在两三岁之间,枝叶一簇拥着一簇呈波状圆形聚拢,极像释迦牟尼那头块状的卷发。而在庭院的右侧有一独立厢房为钟楼,构成梯级四合天井,楼内悬挂着一口铁铸的大钟和用绳索拴着的圆木钟锤,旁晚时分,钟便敲响。

我们径直爬上走廊,行于上面恍若与地隔绝浮于高空,小城黄昏的全景就这样尽收眼底。

她抓紧我的胳膊,就像在激流中抓着救命草那般,不曾松懈。

“我害怕得似乎没有了恐惧感。”她说,眼眸像木鱼似的停留在殿前。

“没什么可怕的。”我跺了跺脚说:“木制的走廊也很结实。”

廊面随即摇晃起来,看起来是向上作跳跃动作。

“停、停、停……我可受不了你这般折腾。”她松开我的胳膊,逃似的穿过走廊,落在了殿前的石地上。

走廊果然是悬空搭成的,下面有一块几十吨重的大石块屹然耸立于茂密的林间,却没有作支撑木走廊的机体,大概是高度不够吧。单就这点来说,我甚是欣赏设计者的构思和才华,也倾佩古人施工的选材和技术。

可我单单记不起去年来访时眼前的此情此景,那段记忆就像燃烧的纸张,全然化作灰烬。看来我的佛缘已经糟糕得够彻底的了。

那石堤河岸里的黑水呼啸着朝我的眼睛涌来,我怔怔冥想于呼呼的高风中。

“神经衰弱也是一种病?”我问道。

“当然。”她摸了摸左耳耳垂,这是她一贯象征性动作,说:“精神病的一种。”

“听起来是那么一回事。”我说:“治愈不会很难吧?”

“难说。”她提着水壶向着一个木制的黑色花盆走去。

“精神病这玩意越想捉摸越捉摸不透,就像我不相信自己会患上一样,可事实不得不叫你承认它的存在,倘若治疗不当,它还会繁殖加重,直到弄得你彻彻底底地变成疯子才可能善罢甘休。”

花盆里含苞待放的兰草在水的浇灌下显得异常鲜活。

“具体表现呢?”我理了理兰草的叶子,同她那纤细得出奇的手擦了一下。

“刚开始记忆会衰退,越遥远的往事越模糊不清,进而刚发生的一切也在下一刻变得残缺不齐,人名倒是花不了太 多时间就能记起,然而人名所具有的特征及其有关的琐事则无从得知。之后用起脑来不仅显得吃力,还伴随着阵阵针扎般疼痛,别说去理解书中文字所具有的特定意 义,就连看到它们也会感到头晕恶心,仿佛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吸吮着你的脑髓。最后,我想那可能是忘掉所有的一切,不存在记忆这么一说,也不存在思维活动这一块,整个人完完全全成了一个会行动的植物人,除了呼吸和睡眠,无所而知。”

她像是经历所有的病症该有的那样说道。

“这是你的想象吧?”我疑惑十足说:“至少现在的你看上去并不是那样的糟糕。”

“不,我的病时好时坏,无法估量轻重,不能进行阅读和思考,记忆也还残存着死劲不想忘掉的那部分。”

她丢掉水壶,又捡起来重浇一遍。

“别这样。”我拉住她用去浇水的那只手说:“会死的。”

“哦。”她再次丢掉水壶说:“比活着的好啊。”

话语轻微得如同一片枯叶下落时撞击空气的声音。那株兰草如涂满绿色颜料的画映在了窗台的玻璃门上。

“发什么愣。”她朝我扔来了小石子说:“我们去看看呐。”

我从充满病态的记忆深处回过神来,往下看,一种身处绝境抱着必死之心的情绪涌上心头。不知哪棵挺拔的大树落下豆粒大的晚露,曲线形的下落轨迹打在我前倾的脸上,顿时模糊我的眼眶。

我跳上走廊,跑到她的跟前,冷不丁朝她左耳吻去,唇心吻在了那颗黑痣上,至少我感到它已化我体内的一部分。

“混蛋。”她推开我的脸傻傻一怔说:“别亵渎了神佛,小心圣僧将你扫地出门。”

从她那微微扩散的酒窝来说,她那不容察觉的笑容已然融进心里。

“僧侣才懒得管世俗之事。”


4

靠近前殿,房檐上一块黑框的牌子写着“梵音宫”三个 金色大字,黑门半掩半开,从中传来木鱼撞击的“咯咯咯咯”声和僧侣们不曾断绝的“呜呜呀呀”念经声。从半开的门里可见一尊达三、四米高的神像立在案台上, 我认得出来那是观世音菩萨———她双腿盘着坐于莲花式底盘,右手持净瓶杨柳,左手呈兰花指,一身白衣波浪式下垂,头上顶着紫白色的光环。案台下有一张铺着 深黄色帛锦的长方形案桌,上面摆放着一捆捆红色蜡烛、供香、和灰黄色的纸钱,一个小型的青铜炉插放着一把青烟袅袅的供香。一个稍胖的和尚打坐式地立在桌左 侧,右手紧握圆木不时敲打着木鱼,左手成掌置于胸前,口里念念有词。另一个瘦瘦的和尚则跪于案桌前,默默地将一沓沓纸钱有节奏地丢进火焰熊熊的火盆,看起来很年轻,大概是刚皈依佛门的弟子。

“孩子,有事吗?”

不知从哪冒出一个约有六十来岁的老僧侣走到我们面前问道。他身着一件破旧的暗红色袈裟,脚穿青灰色的布鞋,脸上干净得如同深涧里流出的溪水,不见一丝胡渣,不过岁月的流逝却在他凹陷的脸颊刻下一道道醒目的皱纹。

“也没什么,我想拜拜佛,少些烦心事。”她抢似的回说,像是害怕我说漏嘴。

“跟我来。”老僧人一把将门推向两边,我们随即走了进去。

那两个年轻的和尚闻声停下手里的动作,朝我们望来。老僧在稍胖的那个和尚耳边嘀咕了几句,他随后退去,年轻瘦瘦的那个和尚则是抽出三柱香点上火交到老僧手里,之后带上门离开。

“需要摇摇签,看上一卦吗?”老僧将香交给她说。我则学着凡世俗人那般讲究,将身上的钱放到了案台上的功德箱中。

“不。我虽信佛,但命在我身,我只是想想…….”她脸上呈现出扭曲的苦痛。

“孩子,你病得不轻。该好好休养休养。”老僧摇摇头叹息说:“静养虽不能使你完全康复,但加上药物的作用,或许还能根除。”

她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佛像,殿内虽亮着灯,打着她的脸上却显得惨白无常。她甚至忘了手中火光微微的香。

我从她走中夺走香,作了三次揖,又跪下磕了三次头,再将它们插进香火炉。我不知道这该意味着什么,此刻的我任凭某种不明身份的呼唤,拜倒在佛家圣地,仿若虚无的神的世界朝我打开一道光芒万丈的大门,走进去便看见她在神坛上翩翩的舞姿。

老僧见此举动,走过来说:“我们出去谈谈,让她静静。”

她仍旧像被抽掉麦芒的青稞目视着佛像那张亦假亦真安详的脸,仿若她们之间的交流和感应全来自于眼神。

我不敢去触及她那痛苦的躯壳,跟着老僧来到了庭院。夜已经从山脚蔓延至山腰,小城灯火宛如腾空的孔明灯明晃晃地照进了东山寺。

我们在左边那棵菩提树旁的石椅坐下,正殿内红红的蜡烛火光从门窗穿射而来,借着光,我看见老僧脸上迸发着少年的光彩。

“她的病似乎跟精神方面有关啊。”他以猜测的语气说道。

“神经衰弱。”我说:“但我不认为那属于精神病。”

“医学上的称谓我不懂。”老僧不紧不慢地说:“但佛语有云,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佛家之事我不曾接触。所以…….”我难以启齿。

“简单来说她的病属于心病。”

“心病?”

“对。”老僧莞尔一笑说:“她心里有结,或是出于恐惧她才把此结烂嚼于心,独自忍受。”

“那如何解开心结,以减轻她的痛苦?”我急不可耐地问道。

“要想解开心结,就得先知道这个心结是什么,缘由从何而来。”老僧站起身用手去抚摸菩提树干粗糙的裂痕说:“它之所以分泌出乳汁,必来自于伤口。”

我看着树干皮上那一道道清晰如刀割的伤口,流出脓似的黏液乳汁说:“师傅,你错了,菩提树分泌的不是乳汁,而是来自伤口的眼泪。”

老僧笑了笑,并无言语。

“我终究是尘世之人。”我仍不解问道:“可这跟她的病有何关系?”

“结也许就在你身上。”老僧朝正殿走去。

“怎讲?”我追身问。

“佛曰,不可说。”

风从门外灌来,烛火几乎在瞬间熄灭,又瞬间燃起。

“我想求你一事。”

“你说。”

“今晚的钟,我想由她来敲,就当了却她一桩心事。”

“没问题。”老僧走到菩提树的阴影里,会心一笑道。

“谢谢。”

就在月光从后山升起之际,前殿传来她惊呼的叫声。


5

我冲进前殿,来不及喘气问道:“怎么啦?”

“你看。”她指着观音菩萨的眼睛说:“它也在流泪,泪珠好似霜花那般透明。”

放眼望去,佛像的眼角果然凝固着一小团白色的物质,在光的作用下,清晰得如同一朵朵小水花。然而,她青涩的脸上,早已被泪水打湿得模糊不清,像是一座奔流不泻的瀑布把深秋藏在水雾之中。

我掏出纸巾,擦尽她脸上的泪痕,却止不住她那滚烫的泪花烧灼着我的手心。

“时间不早了,该敲钟了。”我拉着她的手说。

“哦。”她机械地应了一声,跟着我木僵僵地走出大门。她的手异常寒冷,仿若放在冰窖地冻上几百年似的。

月光从松林间倾泻下来,人的影子在石板上摇晃铺开。此起彼伏的鸟鸣声从山顶一直窜到山脚。

我们走进庭院,老僧已然等候于钟楼内。

“菩提树也会流眼泪。”她离开我的手在右侧的树旁停下。

“那不是眼泪。”我说:“那是乳汁,可制成橡胶用。”

“那这些伤口呢?”

“不是伤口,是树干为了吸收阳光雨水而裂开的斑痕。”

月光照着树上,在地面形成一个圆形的阴影,乳汁在阴影中发白透亮。

“它不痛吗?”

“不痛。它的裂痕不过像蛋中孚着的小鸡啄破蛋壳而出那般存在。”

“孩子们,快到七点了,过来敲钟吧。”老僧在钟内喊道。

我们走了过去,钟楼像亭子那般简单,楼顶是青瓦屋面,大钟悬于木梁上。

“钟需敲60下,大约每隔3秒敲响一次。”他拿木槌作敲钟的示范姿势说:“这项任务就交给你俩,你们共同协作完成。”

“明白。”她的双眼仿佛活了过来。

“开始吧。”老僧将左手抬起来看了一眼表说。

风从四面涌来,吹得我们身上直响。我们握紧木槌的底端和中央,朝着铁钟撞去。

渺茫不成韵律的钟声从高空俯瞰落下,在小城徐徐传开。这带着情绪的钟声,和往常大相径庭,它大概可以向这个世界传达我们内心的声音。

我想我撞钟的那一刻竟没有感受到她所称的病态随着钟声远去。原来虔诚就是如此的神秘,蓦然间,你身上所有的情欲全消化在钟声中。

60下完毕。

我仍能听到从远方飘来重蹈覆辙的回音,在山间久久回荡。

这60下,我倒没什么,只是汗水从每个毛孔钻出,掺着风倒有些凉爽。而她则气喘吁吁,脸上红得似乎有些惨白,不过眼神倒是充满着光彩。

一只鸟从大树上落到庭院里,发出叽叽喳喳的响声。她转身跑出钟楼,向着鸟儿落脚的地方飞奔而去。

“啊!!!”她惊声叫道:“它的羽毛是金色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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