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直到远方(一)

       回南山市不到一个月,陈亦轩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在为“结婚”这一件事奔忙,为这一件事操心,操自己的心也操别人的心。这件天大的事情占据了人的所有心力,不把它实现誓不罢休,心有余力的,不看着别人把它实现也誓不罢休。

       陈亦轩离家十年,18岁到28岁之间没长在长辈们眼皮子底下,只在假期回来呆上十几二十天,因此这次回来,安排了一大串的见面活动,给各路亲戚展示一下小丫头片子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同时答记者问,背诵“加拿大冷不冷”“爱丁堡在哪里”“博士难不难读”“怎么不找个英国老公”等问题的标准答案。背诵结束之后,就该切入“想找个什么样的结婚”之正题了。等所有活动结束,已经是十一月下旬,陈亦轩筋疲力尽,躺在沙发上两眼发直。

       作为一个暂时的无业人员,陈亦轩也没什么正经事可做。大概正是这样,她的终身大事(陈亦轩一直不认同用“终身大事”指代结婚,在她看来,终其一生追求的,不止婚姻一件事情。当然这种理论,不是跟谁都能说得通的)才会被如此热情地关注着。但是,在南山这个北方的三线城市,没有工作,可是结婚路上的大敌。而且,南山人对“工作”的定义,是公务员、事业单位、教师、医生、国企,只有在这些领域,领一份“有编制”的工资,才能底气十足地加入相亲大军。因此,“没有工作的陈亦轩打算在南山找对象”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伪命题。现在出去相亲,用陈妈的话说,只能和唐晓薇一样,相一些歪瓜裂枣的下三赖。

       唐晓薇是陈亦轩的闺蜜,相识十几年。大专毕业后,唐晓薇断断续续在外省工作过,回到南山后,就开始帮妈妈打理服装店,生意还真的不错。唐晓薇长得很漂亮,性格也好,但这并不能成为她相亲的加分项。她是单亲,又没有一份正式工作,对象看了不少,没一个靠谱,什么保安,倒腾二手车的,当大头兵的,二婚开食杂店的,都乌泱泱给介绍来了。那个老家在中部地区县城的大头兵,张嘴就让女方买房。唐晓薇都被气乐了。陈亦轩听了一下午唐小姐相亲记,听得心惊胆战,回来把这些转述给陈妈。陈妈不以为然,说,南山不就是这样吗。

       陈亦轩打定了主意要离开南山。不过在她内心,她不想离父母太远。十年间她从埃德蒙顿搬到约克又搬到爱丁堡,似乎永远都是准备上路的状态,是时候结束这种状态了。她感激父母做自己坚强的后盾,不管是经济上还是精神上,能支持孩子在国外读十年书,也不是哪家父母都能做到的,何况陈家也不是富贵人家,父母都是挣工资的。陈亦轩已经联络了几所大学,刚好北海市一所综合大学的传媒学院在积极招揽有留学背景的新教师,对陈亦轩的学术水准挺满意,但还需要通过几次考试和试讲。这她倒是有万全把握,入职可以说稳当了。北海市距离南山一个多小时高铁的路程,近二十年经济发展迅速,远远超过了省城,薪资水平尚可,房价可以承受,对陈亦轩来说,这个城市是落脚最好的选择。不过,等毕业典礼拿到学位证,是来年四月份的事了。再到正式入职,是九月份。也就是说,陈亦轩将有十个月的时间,处于无业状态。这才过去一个月,她就觉得要闲出毛来了。

      大概是因为这么多年一直上学,虽然年岁不小了,父母还当女儿是小孩。但周围人不是,28了,过两年30,还不找对象,到时候二婚的都找不着啦!陈爸陈妈的同事同学的小孩,结婚早的孩子都上小学了,结婚晚的也怀上了。就这两年,光婚礼份子钱就开销了不少。说起这件事,陈亦轩倒是真有点羞愧感,好像自己一把年纪不结婚,害爹妈损失了一大笔回款似的——份子钱收不回来么!陈爸陈妈到没有很在意,架不住别人一直问一直问。问题是,陈亦轩本人没毛病,论相貌五官端正,论自身条件,海归博士,一口BBC英语溜溜的,家境也不算差,父母都还有点社会地位。但这是南山,你闲在家里,别人一问,哪个单位呀?没上班,等工作呢,就没下文了。有的会接着问,什么时候能有工作?明年啊?还是北海?哎呀,人家小伙,地税局的,只想找本地的公务员家庭……几次下来,陈爸陈妈也烦了,就说女儿还没有结婚打算,想趁年轻冲事业,做父母的尊重孩子意愿。这么一说可不打紧,“女孩子嘛那么要强干什么嫁个好人家最重要”“小轩可不年轻啦,可不能这么惯着孩子”“哎,这女博士心气儿就是高”。真是怎么说,都是人家有理。

      不过,倒还有人陪陈亦轩面对炮火,就是陈亦轩的堂妹陈亦婷。陈亦婷比陈亦轩小了刚好一百天,俩人没代沟,一起长大,感情极好,跟亲姐妹没差,幼儿园到初中都是一个学校,初中还是一个班,和唐晓薇也是好朋友。陈亦婷比她姐状况好,在冶金设计院机关上班,家庭没负担,以“南山婚姻市场现行标准”来看,属于相亲大军中的优越党。而且,陈亦婷长得十分漂亮,笑起来可甜,像Angelababy,但人家可是纯原装的。要非说缺点,就是矮了些。就这条件,找对象也不顺利。陈亦轩觉得,婚姻这么大的事儿,妹妹又这么漂亮,慎重选择是因该的,不用急。陈亦婷自己却着急上火得不行,脑门上直起痘。姐,你说我这可怎么办,都这么大岁数了。那谁谁谁,二胎都怀上了。陈亦轩嘴上说着,这事儿急不得,得等缘分。但她有一些话没说出来,家里人问起她也没说过,就是陈亦婷那个叫王翔的前男友。

      自从翔字有了其他含义,这个叫王翔的奇男子,在陈亦轩和唐晓薇看来,还真是人如其名。这个名字存在在她们的话题中已经超过十年。那天陈亦轩从爱丁堡寄回家的东西到了,里面有她在当地给妹妹买的化妆品。刚好唐晓薇约她喝咖啡的店离设计院很近,她就带着东西过去,等陈亦婷过来拿。五点多时陈亦婷来了,她怕陈亦婷不好停车,就出去送,看到副驾驶上坐了个男的,还跟她打招呼。陈亦轩觉得眼熟,一时间没想起来,回头跟唐晓薇一说,才意识到是妹妹前男友,或者说她印象里是“前”男友。

直到远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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