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朔迷离的贾琮,到底在暗喻谁

《红楼梦》第二回写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把四大家族之一的贾家,如同查户口一般近乎查了个底朝天,长幼老弱,姓甚名谁,一一细细道来。可是,这百密终有一疏,在依次逐个介绍贾府人物时,在叙及贾赦膝下儿女,作者应该是说漏了一个人。

在该回涉及贾赦儿女的文字里,作者借冷子兴之口写道:“若说那赦公,也有二子,长名贾琏,今已二十来往了。”

奇怪的是,在接下来的文字里,作者由贾琏而牵连叙及脂粉堆里的英雄王熙凤,然后开始浓墨重彩写王熙凤,读者们的目光也瞬间被王熙凤吸引了去。

这之后,我们也和作者一样,也全然忘记了冷子兴还有说了一半没有说完的话,那就是,贾赦也有二子,长名贾琏,那次子是谁?叫啥名呢?

作者就此打住,像忘了这茬子事似的,再也不见他提起。他不提起,我们读者也跟着转眼忘却了。

然而,这个贾赦的次子,是肯定存在的,作者在后文里,也曾经不止一次的一再提及,只是,这个次子,作者对他的描写与交代,要么是在容易被读者忽视的过场文字里,要么是通过第三人称之口进行侧面描写,且文字极少,因此,很容易被我们一带而过,再也没有了印象。

这个人,就是贾琮。

因为小说第二回对贾琮的直接忽略,以至于读者们要等到二十余回之后的第二十四回,才能真正一睹贾琮的个人形象。

可惜的是,等了这么久,最后我们等来的贾琮的形象却让人大跌眼镜。

小说第二十四回写贾赦偶感风寒,贾宝玉前去探望,邢夫人欢喜得什么似的,又是拉他上炕,又是命人倒茶,然后,懂礼数的贾琮前来向宝玉问安问好。

谁能想到,当着别人的面,邢夫人竟全然不顾贾琮脸面,直接一顿旁若无人的数落:“那里找活猴儿去!你那奶妈子死绝了,也不收拾收拾,弄得你黑眉乌嘴的,那里还象个大家子念书的孩子?”

这番话里,邢夫人身为嫡母,对贾琮的一番数落,让我们明白了好几个和贾琮有关的信息。

一是贾琮很显然是庶出,他的母亲是贾赦众多小妾中的一个,当时存亡与否,不能知晓,猜想大抵是去世了,因为邢夫人说的“你奶妈子都死绝了”,我们可以据此判断,贾琮平时的饮食起居应该是由奶妈子很不负责任地粗枝大叶地照顾着,据此一桩不幸遭遇来判断,贾琮的童年是不幸的,是个从小就在大家庭家长制的训骂呵斥声中艰难成长的严重缺爱的孩子。

二是贾琮的年龄应该是与贾兰贾环相当。

三是与拈酸吃醋顽劣异常一肚子坏水的贾环相比,贾琮是沉默的,是隐忍的,是逆来顺受的,也是对自己无人疼无人爱的情感遭遇有着清醒认知的。他不争不抢,也似乎心无妒嫉。

所以,当贾环受不了邢夫人对自己的无视,百般摸索抚弄贾宝玉时,他选择的是直接使眼色给贾兰,然后很快走人,而此时的贾琮,选择的却是默默隐忍留下来,尽管在内心深处,此刻的他,是多么希望,安然坐在温暖的炕上,被百般爱怜抚摸的是自己。

贾琮的真正受到重视,还要再等近三十回,直到小说第五十三回,写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在这一回里,身为荣国府的继承人,这一次,贾琮才真正以贾赦次子的身份,与贾琏并列同时出现在宁国府的除夕祭祀仪式上。

只见小说里写道: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

在这里,可以明显看出,不管平时如何不受邢夫人待见,身为宁国府的男性继承人,贾琮仍是与贾琏并列存在的荣国府毋庸置疑的贵公子,尽管他是庶出,尽管他小小年纪便生母早丧,尽管在邢夫人眼里,他永远是一副黑眉乌嘴的不堪形象。

不过,自此回在除夕祭祀礼仪中以正面形象示人之后,到第六十回,作者再次以淡淡的过场文字将贾琮一棍子打死。这一次,作者直接将贾琮与贾环并列而写。

娘儿两个回来,正值贾环、贾琮二人来问候宝玉。宝玉并无与琮环可谈之语。

这一回里,短短两句对贾琮的交代之语,作者杀人诛心地将贾琮与人人都不待见的贾环并列而写,再明白不过的告诉读者,贾琮是与贾环一样在贾府,被人嫌厌,至于宝玉,连和他们说话都懒得说。

也不怪宝玉,贾琮亦没得选。宝玉既然高攀不上,贾琮便只有与自己年龄身份相当的贾环等人来往,毕竟,人总是希望能有一个圈子,让自己进入、融入,以此带来集体感与归属感,贾琮自然也不例外。尽管这圈子,他百般嫌恶。

从这个意义上说,贾琮的身世是不幸的,贾琮的选择,亦是无奈的。在内心深处,他又何尝不想,如除夕祭祀那夜,可以和宝玉鱼贯入宗祠,可以和贾琏并列献帛给贾府列祖列宗,光鲜出入在贾府众人面前。

在贾府除夕祭祀这一回里,贾琏与贾琮同时并列出现,还有一层寓意则和他们名字有关,那就是琏与琮都和大家族的宗庙祭祀密切相关。

琏,本指古代宗庙中盛黍稷的器皿,而琮,则指祭祀土地之玉器,所以取名为琏、琮字样,则预示继承宗祧之意。当年,乾隆帝将其与富察皇后的两个儿子分别取名永琏、永琮,同样有对这两个皇子寄予极高期望之意。

只可惜,被乾隆帝寄予厚望的永琏、永琮,最后都不幸夭折,给富察皇后和乾隆帝带来极大伤痛。

而小说里的贾琏、贾琮,一个只知坐吃山空,如硕鼠一般,将贾府的偌大家私,逐日搬空、掏空、吃空;一个则出身卑微,处处不受人待见,更是难有作为,他们又何尝担得起琏、琮这样的厚望与重任?

《红楼梦》第七十六回写中秋夜,贾赦崴了脚,有人据此推测,这是暗写贾琮意外夭折,理由是这一回里写贾府中秋家宴,贾琮没有参加。

一个在贾母等人面前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没有出现在中秋夜家宴上,也在情理之中,结果竟被好事者过度解读为不幸夭折,真是岂有此理。

实际上此回写贾赦崴脚,更多是暗示贾府大厦将倾之兆。而真实的贾琮,在八十回后应该还会有文字涉及,而他最后的结局,不外乎是这两种,一种是作为贾家子孙,被发配充军;另一种则是,在贾府败亡前夕,偷偷携带金银家私,早早逃出贾府,自谋生路去也。

如贾琮这般人,虽名为贾府贵公子,却早早就输在了起跑线上,在贾府活得实在是如那些有身份的奴才都比不上。

所以,后来贾宝玉、王熙凤等人落难之时,要他贾琮出手相帮,真是无异痴人说梦。

这世间,从来都有如贾琮这样的人,活得卑微,大难来时,亦不管不顾,逃得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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