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裂与重构,家庭的故事

很喜欢李安导演的家庭三部曲:《推手》、《喜宴》、《饮食男女》,惊觉于导演如此细腻的风格,将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与碰撞融进一个个极具故事性的电影里。


《推手》的开头就非常喜欢,静默的几分钟里没有一句台词,镜头流转于同一空间下:朱老缓慢推演太极,洋媳妇隔墙键盘敲小说;标准的美式现代装修房屋,朱老房间处处还悬挂着书法长剑。细致生活化的基调,琐琐碎碎好像就是我们的生活本身。

后来的几个片段也充分表现了两人的不对路,一个中餐热饭一个饼干素食,一张桌上一句话没有,朱老听着京剧跟着激动哼唱,玛莎被吵的递上耳机。直到儿子晓生带着孙儿回家吃饭,整个影片好像终于活泼起来,而儿子这个人物正是全片转折的关键。

晓生尽管来美多年,骨子里还保持着中国传统的思想,周末热衷华人圈娱乐,老人退休接来家里,也不愿意靠丈母娘的钱换大房子。可惜夹在媳妇和父亲两人中间,无法理解不断产生冲突,他终于在朱老走丢一次后爆发,想出个自认为绝妙的委婉方式,和同样想送走老人的怡茜联合,撮合父亲和陈姨夕阳红。

朱老发现后,留了张纸条:“老人家用不着你们赶,我自己会走。常言道,共患难容易,共安乐难。想不到这句话,却应验在你我父子身上。不要找我,安心过你们幸福的日子,我祝福你们全家,天下之大,岂无藏身之地?赁一小屋,了此残生。”看的很让人难过。

晓生最后找到父亲在他怀里痛哭,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当初那么努力读书挣钱,就是希望以后能把父母接过来,来过几年好日子的啊。

两辈人不同的生活方式本就有隔阂,再加上中西方思维理念的差异更是宛如鸿沟,导演整个三部曲都在尝试探讨这种新旧、东西冲突下家庭关系的矛盾与重构。

接老年人一起住养老是传统的孝道观念,送去养老院在农村甚至会被戳着脊梁骨骂,而在贫富分化严重的今天,年轻一代面临的是,极大的生活压力、没有兄弟姐妹的支撑、两代人思维观念的不和以及国家养老保障体系的不完全,如何保障两代家庭的幸福自由和重新定义孝道的内涵,这是我们要面对的值得思考的问题。

结尾好像是保持了一个平衡状态,两个老人都搬出来独自生活,孩子们也布置好房间周末团聚。陈姨在路边看着大好的阳光愣神,朱老约她时说的两句话,像是新生活的开启,又像是一种无奈下的妥协。没法再融入子女的生活,也没办法乐呵呵安享老年,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寂寞,依旧是冬天料峭的冷意吐着白气,两人约伴取个暖。


《喜宴》的高潮部分婚礼宴席,是飞飞在奇葩说里将其称之为大型尴尬自嗨的私人庙会,大请酒席、起哄灌酒、恶俗闹洞房。对比不准备办酒席前朱老愤然摔桌,部下以孝道压制男主伟同提议风光大办,两位老人立马笑的合不拢嘴。中国人好的就是这口面子,图的就是这份热闹,妈妈直接说你不跟人家交代结什么婚啊。

喜宴现场宾客起哄敲碗攀酒,熟的人不熟的人我们交情多深一口闷。洞房夜里搬着桌椅进去打麻将常驻看戏,玩弄男女性别低俗下流的游戏。新郎新娘已经变成被围观的猴子,越是过分越是疯狂,狞笑鼓掌,散场之后还在回味无穷,不知会成为多久的谈资。李安的一句“你正见识到中国五千年性压抑的结果”就是最好注脚。

假结婚的起因是美国工作的伟同是同性恋,不敢向父母坦白自己的男朋友,在父母各种催婚下,找到威威以绿卡报酬来假结婚企图骗过父母。影片处处刻画着父亲威严不苟言笑的形象,伟同换上书法字画迎接父亲检阅,兵长身份每天固定晨练,遇到以前下属时对方恭敬的态度。母亲也是一心操持家庭的传统妇女,这是中国最传统一辈男主内、女主外的家庭形态,大概也正是这个原因,儿子不敢开口说出真相。

我同样不认为结局是好的,威威怀上了伟同的孩子,伟同向母亲坦白事实,母亲担心父亲身体没有告知,父亲自己发觉并认可了男儿媳,却假装不知道只是想要孙子,两人互相隐瞒都没有说破。故事结尾两老回国,薇薇决定生下孩子,三人拥抱着挥手告别。

这种刻画非常传神,中国式传统家庭关系就是非常缺乏沟通,而西方的家庭无论夫妻还是子女都以坦诚为基本原则,敢于表达爱意也敢于一起承担。正是因为缺乏沟通发生婚礼的闹剧,牵扯到新生命三人关系变化,也是因为缺乏沟通《推手》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父亲离开亲情破坏,而《饮食男女》同样没有的沟通让父亲憋闷丧失味觉,几个女儿内心抱怨却又不声张。

中国这种特有的含蓄内敛氛围,偏爱中庸之道的人际交往,强调家族血脉传承的大局观,永远闷在心里永远委曲求全,想着独自承担,却是以最沉重的爱意在负重前行。

《饮食男女》应该是这三部曲里最受关注的一部,处处埋着伏笔摄影也极其讲究。一开头就是大厨老朱带来的一段舌尖上的中国,香气喷喷本以为发展轻松,等三个女儿回家饭桌上都毫无胃口挑剔的模样,直观感受到一家人的形聚神离。

三个女儿的人物性格设置也很有意思。大女儿每天一副长姐如母的丧气样,内心其实最为狂热的渴望爱情。总说着爸以后是要跟我的自己走不掉,强行将照顾父亲妹妹的责任灌输给自己,还编出初恋分手多年难愈的谎言,典型把自己压抑到了极致,后来解放天性追逐爱情马上结婚离开家里。

最像母亲的二女儿家倩,看似独立的新时代女性,内心最为恋家,脾气也像倔强的父亲,因为父亲不让她进厨房还心有芥蒂。知道姐姐谎言的秘密、误会父亲生病后,放弃国外升职的机会留了下来,她更像家里的儿子角色在照顾着全家。小女儿戏着墨较少,天真烂漫,交了男友怀孕后火速离开家庭。

家里每次聚餐都有人有事宣布随即离开,从第一次老朱就一脸憋闷的有话要说,却一直被女儿们抢先。终于最后一次聚会抖出了大秘密,成为全篇的高潮反转。所有人都以为父亲是要宣布与他年龄相当的梁伯母二人的好事,梁伯母也一脸娇羞的做好了准备,然而真正的对象却是坐在老朱身边一直犹豫紧张着的,梁伯母女儿锦荣。

我认为这部的结局是三部里最好的。依旧是周末聚餐,做菜打电话的人变成了家倩,她独自一人住在以前一家人的大院子里,终于能够踏入厨房随心所欲的做菜。其他两个姐姐家庭忙碌都没有回来,锦荣也怀孕没有走动,只有老朱过来,父女俩相对着吃饭。

再不是表面的团圆一大家子,形已经打破了,但每个人都各有归路各自幸福,家庭真正核心内核正在凝聚。老朱喝着家倩盛的汤,尝出咸了,味觉也悄然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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