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孚六年二月13日
“三击鼓!集合!”蓝御林军副将长孙斐站在城楼上大声喊,城楼下正中央的传令兵用粗壮的手臂毫不费力得挥起两根鼓槌,沉闷有力的鼓声过后便是士兵们集合的脚步声,等到十八连的士兵整齐地集结在城楼下时,十八个教头纷纷出列,都尉走了出来,抬眼望向城楼上那位头戴凤翎盔身着蓝玉袍的将军,大声喊道:“操练完毕!蓝御林第十军待命!”
长孙斐直至操练结束才敢和这位将军说话,他的汗从下劾滴了下来,转过身,笔直的面向上官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操练完毕,将军下令,万死不辞。”城楼上的将军抬起头望去,乌黑光亮的眼睛迅速巡视一排排脚下踩着春雪的士兵,突然像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长孙斐看到将军脸上细微的变化,紧张起来,拼命回想着操练的过程,不知是哪里引起了这位冷血将军的不满。这位将军察觉到了长孙斐的恐惧,用吊起的眼梢瞥了一眼长孙斐,而后对城楼下的士兵说:“同样的雪,酷寒的古北口在下!阳关在下!我们京都也在下!可我们京都的雪不敌北方的雪!难道我们京都的士兵也不敌要塞的护国军吗?!把你们空降到北方军中,你们站得稳吗?第十军一至十八旅旅长听令!”
“到!”
旅长们迅速集结到城楼下,苦着脸,等待将军的责罚。蓝将军看了一眼乌云的裂缝中透出的一丝阳光拔出剑来对着天光轻轻抖了抖,刺眼的寒光立即被白雪反射到了18位旅长的脸上,晃得18位旅长依次慌张地闭了下眼睛,害怕得全身发抖却又不敢动弹。
“下月皇帝亲自阅兵,如果你们再是这样的表现,晃在你们眼睛上的就不是阳光了!”
“各旅长去卫尉寺领赏!将兵器移送至兵部修缮,春季回暖,勤加练习!”
军队像是凝固在城墙外的一块巨型雪雕刹那陷入了沉默中,
“听到了吗?!”
军队里的一些士兵回过神来,大声喊着听到了。
“回答我!”将军怒喝道
“听到了!”声音震开了操练场后方的积雪。雪打到了后排士兵的脖子里,他们刚刚受了惊吓,过度紧张像河里的王八一般缩紧了脖子。
将军转过头,伸手拿过操练前放在长孙斐手里的红色雪披风,看到了长孙斐滴在上面的汗珠走近长孙耳侧压低声音说:“弄脏了啊,这可是我最珍视的人送给我的。”说完,便将披风抖开披在肩上,摘下了头盔,将披风上的斗笠扣在头上踩着城楼台阶上的积雪离开了。
士兵们看到他走远了,才松懈下来,纷纷议论着
“吓死我了,真他奶奶的阴晴难测,搞不好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功下冢”
“上官云居然犒赏了我们,肯定没好事,等着后面吃苦咯。”
“当初白将军还在的时候蓝将军从来不管军营操练的事情,那时候边疆的杂牌军还都没有编制呢,真是几粒老鼠屎搅了一锅粥。”
“要我看啊,上官云和宇文霆都不是什么好货,谁不知道他们是杀了自己的统帅倒戈新帝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这长孙斐也真是可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杀父仇人就在眼前却不能报仇,还得整天‘将军,将军’跟孙子似的喊着。”
“可不是嘛。”
“哎呦呦,不会吧,当年的白军统帅可是宇文霆的父亲宇文耀啊。”
“这你可不知道了,宇文霆弑父,其母被迫出家的事情可是贵族里尽人皆知的秘密呢,当年,我还在……”
“你们说够了没有!”长孙斐走下城墙大声呵斥道。
士兵急忙散开,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就离开了。
长孙斐攥紧了拳头,猛地打在城楼的石砖上,指节流出的鲜血滴在了快要融化的春雪上。
“上攸”
吏部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官服的年轻人应了一声,从堆积如山的吏部公文里勉强抬起了头,看到是上官云才舒了口气,用毛笔蘸了墨汁,继续工作。
上官云将头盔放在其它桌子上,走到绛攸的桌子前面,拿起茶壶,竟自斟了一杯茶,很不客气地坐在一把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微笑着抿了抿茶。
“喂喂,茶凉了,你的下人呢,叫他们给我冲一泡新茶来。你这里那么多好茶,别用打发巡检上司的破烂货打发我。”
上攸完全没有理会他,挥笔的速度丝毫没有慢下来。
“喂,这么认真,不是吧。”
上攸烦乱地挪开工部新呈上来的批文,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林侍郎,你再是这种态度我下次可再不给你领路了。路痴”
上攸转手将一本书砸向蓝将军的脸,上官右手轻易地抓住,杯中茶未起波纹。
“都是你们这群人,这国家都快要亡国了,还在这里游手好闲!”
“你可别随便把我和你父亲大人归为一类,你这是一竿子打翻了多少人啊。”
绛攸愤怒地拨开眼前的公文,俊秀的脸上青筋暴起,愠色十足,他站起来,一把夺过上官手中的杯子仰头喝掉,将杯子重重地放在自己的桌子上大声喊道:“陈员外,给我加一壶茶来。”
“哈哈哈。”上官突然笑了起来。
“混蛋,你笑什么啊。”
“哈哈,没有没有,只是每次看到林侍郎你这认真地样子就觉得生活重新有了希望啊。”
“算了,东方大人又把工作全部压在我一个人身上,吏部上上下下只有我带着几个员外郎在忙碌,难道就这么讨厌和我这个养子相处吗?”
“又来了,你这心结什么时候能打开,东方家族长的大公子!!”
“他……他根本没有把东方这个姓给我。”上攸低下头,声音低沉。
“看到你那副德行就不舒服,这时局已经这么紧张了,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下个月不是有阅兵仪式和御林军比武吗?你也算有的忙了。”
“是啊,我可是刚刚从那里回来。军队还是很差呢,尽管如此,也不能让他们的家人饿死。为了赢这场比赛,我竟然犒赏了他们。”
“你一个人管理军队看上去心力交瘁。”
“嗯,是啊,她被调去北方之前这些事情都是交给她来处理的,她离开已是损失,长孙现在变成了我的副将,和每天都想杀了自己的蠢材在共事,可真是让我开心不起来啊。”
上攸轻轻叹了口气,这时员外郎已经差人把茶端了进来,上攸对下人客气地说了声谢谢,边为上官倒茶说:“所以我不是告诉了你认真备战比武大赛操练好自己的军队,下个月赢了就可以向皇上提出将老白(上攸及大部分士官对宇文霆的称呼)调回来的请求。
“谢谢”上官接过茶,看着冒着热气的青色茶汤中眼睛的倒影说“我已经在努力了,无论如何都想要把她调回来。可是……”
上攸关紧门窗,确定没有人后对上官说“我们想出这个计策寻找当年的皇子也已经五年了,至今杳无音讯。老白调去北方这五年事情毫无头绪,要塞那么严酷的环境,想来她也是非常辛苦,关外常年积雪,一年四季几乎看不到其它颜色,就算老白是武将之后,身手再怎么了得却也很难熬过冰天雪地里的寂寞。匈奴屡屡入侵,虽然她镇守要塞这些年敌人不敢贸然进犯,可怎么看都很危险。”
上官没有说话,仍是静静看着茶水中那只微微上吊曲线优美的眼睛。
“小的时候,我们一起上山修行,带我修习书法的欧阳举曾经说过我和宇文的眼睛很像……”
上攸走过来,手搭在上官肩上说:“虽然我不记得你们所说的上山修行的事情了,但是别再想了,等到赢了比武就把老白调回来。”
上官抬头忧郁地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绛攸像触电一样把手拿开,挑着一只眉毛吼道:“你又干什么啊!一惊一乍的混蛋!”上官揉了揉眼睛淡定得说:“我只是单纯地认为鄙人竟是一个如此优秀的美男子而已。”
绛攸用手掌捂住脸,气的想踹死身边的这个自恋狂,但又害怕外面的官员听见,清瘦的胳膊狠狠甩了下袖子说:
“某些人经常出没在烟花柳巷,以前宇文在的时候你只是趁她忙工作然后偷偷跑去,现在倒是好了,你这个看上去还像个人其实一身骚气的大将军终于可以肆无忌惮了……”
“早就说过,要带你一起去见识烟花巷的花魁青瑶姬,她可是没有我的面子不接客呢。”
“花魁什么的,我根本没有兴趣,上官大人。”
“你对女人还是这样没热情怎么可以。”
“女人什么的,一见到就会讨厌,像老白那样像男人一样的女人也偶尔让人不舒服。”
“呵。”
“你冷笑什么,身陷囹圄还嘲笑着在笼子外面的鸟儿。”
“我只是可惜,像你这么英俊的少年郎却永远无法享受到女人内部炙热的激情。”
“你还是多多考虑考虑国家的事情吧!混账朝廷。”
“失忆怪加路痴倒是对我们这个朝廷很上心嘛。”
“你再讽刺我就把你扔出去。和你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莫名得焦躁火大。”
“喂喂,狠心对你最好的朋友下逐客令,果然已经24岁仍然没有性生活的男人肝火会大。”
绛攸抬起头来,本就因为连夜工作而苍白的脸此时泛出了青色。
“我真是何其不幸遇到了你啊。”
“这可是忘恩负义啊,那一年科举要不是碰上我,你这路痴根本就找不到考场,更别提后来成为我们大兴国年龄最小的状元这件事情了。”
“你永远可以在最后用这件事作为杀手锏来搪塞我……”
“还有在山上修行的时候,也是我在大雪中救了你哦,体质虚弱的侍郎大人。”
“12岁之前的事情我全部都不记得了,你倒是可以编出很多故事来骗我。你以为我会相信吗?白痴。”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门,林上攸机警得问道:“是谁?”
“林侍郎,我是国子监的太公庙干,冯元节。”
绛攸立即去开门,“请。”
“侍郎打扰了,我是国子监太学府的人,孔大人让我将这些书目给东方尚书,拖我转达这是今年科举的文贡生考试出题书目。请东方尚书详细参看。”
“文贡生的考试还是和乡试一起准备吗?”
“是的。”
“你的工作量又加重了。”上官左手玩弄着绛攸的墨宝,右手扶着下巴说道,
“林大人没事小人就告退了。”
“嗯,辛苦了,代我谢谢孔大人。”
国子监的官员鞠了一躬,就掩上门离开了。
“好了,我也该走了,刚刚从下着雪的操练营回来,这铠甲都湿了,真是想念女人温香柔软的被子呢。”
“走吧走吧!别在我这里闲着。”
上官笑着打开门,突然停下来说“对了,你组织科举,是不是,应该……,北方赶考的学生这个时候都在进京的路上吧?”
“没错。北方路途也远,几个月才可以到达京都,因此要早些离家。”
“那……沿途上的天气……是不是很大风雪……呵,这些学生为了求功名还真是不辞辛苦。”上官欲言又止,关上门要离开。
上攸已经知道了他到底想问什么,对他说:“北方风雪虽大,可春天也快要来了,最难熬的日子都过去了,她可是心比冰雪还要坚硬的女人。”
上官轻轻翘起嘴角,没有回头,背对着绛攸挥了挥手,走出了吏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