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送葬
趙郎中死了,八十二不到,近村的人一片唏噓。
葬禮當天,去送行的場面並不繁華,多半是同戶族人。吃席的親朋鄉鄰們零零落落,坐至不多久,宴不過中,酒未暖腸,便三三兩兩的,或是小孩追閙,或是老人不約告辭。不时的從两摞揭開的蒸籠里,冒出一團團白汽,籠罩住過往的人形。
喪事的操辦,由趙郎中的小兒子一家承擔。由於多年生意在外,如今年歲稍大,志不如前,一來經營不易,二來近鄉情切,小兒子便率家中大小回老家。大概因常年荒於鄉親交往,一般人相遇了,彼此竟少了些許親熱。反倒是趙郎中,身前賺下的名聲,讓許多不沾親帶故的人,願意湊湊熱鬧,來看一看,以表生前之谊。
二、学医
常聽村間里老婦媼閑語道,自古皇帝愛太子,百姓愛幺兒……。趙郎中生有三子一女,卻個個操心,照顧囫圇,遠近知曉。這得益于趙郎中的一身過硬手藝--接骨正骨。
趙郎中接骨的本事,遠近聞名,無不手到病除,吹噓不來半點。而所有的手藝都是他父親——人称“老兽”教給的。
在民國早年,老兽因缘巧遇,拜一名老中医学习医术。在师父家吃了许多苦,忍了很多辛劳,约莫七八年功夫,从内科到外科、从儿科到妇科、从温病到寒病、气功到针灸,统统学了一遍下来。每日勤勤恳恳,善学好问,经常陪师父坐堂出诊,见了很多世面。日积月累,背了多少汤头歌诀,通了几本中医典籍,识了多少药性药理已不能数。寻常病人来了,把脉、开方、抓药也是一气呵成,得心应手。
三、出师
这些经历、能耐还都属平常。让老兽后来得意,甚至是福延子孙的,要数师父传授给他的接骨正骨之术。那是师父经过多年的鞭策和考察,才做出的重大决定。
老兽40岁上,准备出师。那年盛夏,溽热难当,三月不雨,村里焦土一片,人人骂天,个个怪娘。
不知是否怨气冲天,顶撞触怒了神灵?刚刚入秋。一天傍晚,炸雷滚滚,闪电訚訚,旋风席卷。随即黑云压顶,昏天暗地,只顷刻间天竟像破了窟窿,雨下如泻。
这天,准备吃晚饭。饭菜已摆好,知道师父饭前爱喝烧酒,老兽照例备了杯盏,却久等不来。老兽心中犯闷,便独去寻找。
出门往南,一路张望号吼,毫无回应。老兽跨过一条靠崖的大沟时,赶上这场没来头的雨,很快雾气腾腾,一时天地间远近迷茫,方向不辨。惶然间,老兽的头转向后面,从不远处隐约透着一团团幽幽的蓝光和微微的黄光,相互交错、摇曳,忽明忽暗。
突然,老兽两脚失去稳心,“啊”的一声滚落沟底。
四、掘骨
老兽疼醒后,身体躺在一座枯萎的坟上,试着坐起身来,但小腿已不能动。师父坐在他肩旁,正一边抽着老烟,一边将眼神移到自己脸上。借着老烟亮起的光点,老兽看见:师父胯边堆着一个黑色的包袱,长短错落、凹凸不平,非常实在,湿漉漉的,沾着点泥。坟脚冒出一堆松软的新土,却被水打塌下去。
师父抽完了烟,蹲起来去握他的腿,一只手捏了捏膝盖,另一只手滑到胫骨,不慌不忙地握住,突然猛力一顿再一旋,骨头发出咯吧的脆亮声,让老兽不由上身先一仆,然后后倒。这刀锉般的疼痛,突如其来,本来撕心裂肺的吼叫,只成了喉咙里咕嘟咕嘟的几口唾沫。
师父只低沉的哈哈两声,然后告诉他腿没有大事,一个月里不要用力走动,慢慢就会好。老兽乖乖的嗯着点着头。接着,师父站起身,提起那丑陋的包袱,穿进一侧肩膀,又半蹲半跪下去,扶起老兽的身体,用手一面搀着,一面拍拍身上的泥,转身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