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在操场上飞奔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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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月还是夏天的尾巴,而南区的秋天是很短暂的。这个季节没有雨水,风不像暑假的时候凝滞,躲在荫影里。开始勇敢地从枝桠缝中,云朵里和土地下探出头,疗伤这个焦灼的世界。绿茵场郁郁葱葱,只有孩子才能看见的草的精灵坐在叶尖,脆弱的铃铛般的脑袋和着南风的节奏莎莎得响。它们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我在塑胶跑道上一圈一圈地跑,围坐在我挥洒的汗水边,一句话也不说地讨论着。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能看见这些东西,虽然很诡异,但看多了,有所了解了便不再害怕,人们总是对未知的事物充满恐惧,像梦和灵魂。可每课活着的植物上都有一个精灵,精灵的状态由植物本身的状态决定。新生和春天发芽的植物的精灵活泼,围绕着最有可能性的萌蘖跳舞。上了年纪的植物像老人一样沉默,经常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坐在枝头,太阳落下的时候睡在树洞里,向松鼠借一点毛和空间取暖,每天周而复始却也幸福。而花盆里或那路边根被囚禁的植物的精灵最茫然,茫然和沉默不同,没人会觉得一个应该活泼的孩子突然不动不跳了会是一件好事,它们坐在花盆沿和路阶上发呆,看向它们能看到的最远的方向,从早到晚一动不动,和死了没什么区别,灰尘盖住了它们的心,怎么擦,怎么冲洗都无法干净。行道树和城市一样透露出一份焦躁。被动迁徙、运输的植物的精灵最容易死去,有些抓着风的尾巴去探险,有些乘着水的碎片去游荡。不幸的是在卡车上挣扎的来自深山的精灵,它们背井离乡,还随时可能被一个急转弯或者加速给甩下车去,然后在回不到大地母亲的冷冷的水泥地上散成一抹清沙,死得无声无息。

我也有这样的一只精灵,它经常睡在我的眼皮底下,左眼皮或右眼皮是不一定的,但总为我提醒着好与坏的将来。在我决定去跑1500m的时候,它简直在我的右眼皮里打起了鼓,一句话都没说,我也感觉到了它最强烈的抗议。

不要去!

左眼是好,右眼是坏,我们俩一直默认的表达意见的方式。我很多次不听精灵的话,结果都被事实惩罚了,但固执是我改不了的缺点,自负的我自然认为1500m算什么挑战。

我还在一圈一圈地跑着,精灵趴在我的鼻尖吹风,和草地里的同伴们打着招呼,为了1500m练习自然是必要的。因为我知道1500m跑完后那种精灵一个人扶我这130斤体重的无奈,或躺在草地上双目无光,或头靠在墙壁上呆呆地看着汗水从下巴蒸发。

我低血糖。

这是初中留下的病根,自以为是铁打的身体年轻无极限,无数个清晨宁愿多睡一会儿都不愿去吃一点东西,天长日久,结果是落下了胃病又伴随性的低血糖。原来在初中只有倪雪和我自己知道,到了高中却只有自己才明白胃病发作时的痛苦和低血糖时额头的汗水和眼前白白的世界,只有一个小小的精灵能摸摸我倔强的额头,暖心地擦去汗水,用捡来的叶子给我扇风。

一个人呆着却不是一个人,有着陪伴却只是一个人。

还有两圈。

跑不动了

惬意的精灵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懈怠,从我的鼻梁站起来踹了我一脚。我的退缩与它坚守的双眼对峙着。我竟然被自己看不起!不服气的又加大了跑动的步伐,向着最后的800m冲刺。

左脸是太阳。我气喘吁吁地用黝黑瘦长的双臂支撑着膝盖,缓了好久看了一眼左手上的电子表。

6分48秒。

该死!

我竟然跑得那么慢。犹记得校运会秩序册中跑5分钟以内的记录,我感觉以我的水平真是连与高手们为之一战的资格也没有。可以想象一个人在后面吃力地维持,再无奈地看着一个个人从我身边套我一圈的背影,若有人回头赏我一个轻蔑地嗤笑,那真是无地自容。但既然当初执拗地报了1500m,自然要坚持到底。

和我同报1500m的还有地主。

他是长跑健将,1000m高分选手,他对他参赛非常自信,还鼓励我完成比赛就是最大的胜利。虽然喜欢他的自信和感谢他的鼓励,但未战就被宣判成炮灰和英雄脚下的配角我自然不甘心。——

再跑几圈!

校运会前的一段日子里,我就是那么疯狂地练着。我不知道我的动力来自哪里。高一参加1500m的男生一共有32人,我惊讶那么多人同时在跑道上冲出去的场面,但能够取得分数和荣誉的只有前八名,明显地我要死在失败者的乌云下。精灵却不那么认为。每天晚上帮我把酸胀的腿脚吃力地挪到板床上,像砧板上硬邦邦的冻猪肉好不容易融化了却又瘫作一团。我咬着牙捏左腿,它帮我捏右腿。

“明天早上就好了。”我自言自语。

可就算到了第二天再次训练前,小腿还是疼痛。不过一旦再开始跑步,缺氧的感觉也就麻痹了身体对乳酸的反应。用痛苦掩盖痛苦,用挑战面对挑战,人习惯了双臂双腿的重复疲惫运动,竟然也开始享受跑步的感觉。风从耳垂最边际的浅浅绒毛滑过,汗水轻泌,大脑防控像流线型的肌肉无牵无挂,律动的呼吸和着气流从身侧绕过的节奏,太阳从各个角度眷顾我,竟然有一刻希望一辈子都这样永不停息地跑下去。

怕的就是停下的安逸的诱惑把所有的豪言壮语拉扯进虚无,放弃坚持。

体育课上一个二班的同学这样和我们说:

“其实只要把1500m当成200m一段的一层层短距离的结合,每200m加速一次,借着惯性撑完后再次咬牙加速,1500m就一下子跑完了。”

最累的不过是你发现你一直在拼命跑下去却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不知道离自己所追求的终点到底还有多远。跑得越远,越是茫然,像极了人生。

再加上因为仍是不适应寄宿生活而有一点的小小的发烧。

动摇的心。低着头看着被我先前埋在坑里的叫做“屈服”的路牌。——不止一次。

突然精灵没有管我就一个人跳下我的身体开始向前跑去。我和它是心连心的,一丝丝的怯懦都无法逃脱它那勇敢的心的感知。它的步子很小,甚至没有我走得快,路边的精灵为它鼓掌,我听得到它们特有的莎莎声。我看着我的精灵,愣了半分钟,它竟然也跑了一段相当远的距离了。——精灵真是一辈子都跑不了那么多路。——我迈开脚步去追它,经过它又轻轻地把它住起来放在头上。

要坚持就一起坚持。

而那关键的日子也自然很快到来了。

号码牌用别针缝在在胸前,我是几号自己也忘记了,但至少我是个运动员。我站在32个人的中间,弓身前后跨步准备一冲而出,时间都似乎静止。发令员举起了那把枪:

“各……就位!”

“预备。”

就好像将要被处以枪决的犯人听到“准备”的样子,肾上腺素像莫名而来的冷汗一样大量分泌。下一秒,就是赴死。

“卡塔。”

——发令枪竟然没子弹了!几个反应快的选手冲了出去又不得不折返回来,我似乎预料到这一切或者已经被吓得双脚无法动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几乎奔溃的我站直了身体,擦了擦刚刚才冒出的许多冷汗,来回踱步深呼吸调整这自己糟糕的状态。而精灵正坐在我的左肩对着发令员竖着它那不太明显的胖嘟嘟的中指,风吹过,我还能听见来自草地里的阵阵嘘声。

很快子弹就装好了,我再次上了起跑线。

这种感觉就像被执行死刑的囚犯没死掉现在又要再死一次。

可怕的不是1500m,而是1500m前扭扭捏捏的那段准备时间。就像真正幸福的不是恋爱,而是表白前的那份暧昧情愫。

“啪!”

出发了!观众台上爆发出一阵阵疯狂的欢呼声。我出发很好,是在前面的位置,而地主甚至已经在前面领跑了。

“真是自信。”

混沌沌的大脑里竟也还有一丝清醒的想法。我吃力地跟着每一个我能跟到的人背后,而我的身后却不停地有人超过自己,估计才一圈自己就落到中间的位置去了,我想去追,去发现这是浪费自己体力的愚蠢行为。我本来就是和这些人有很大差距的。干脆看着地面,看着自己的脚保持自己的速率,精灵在我的左耳打着节拍带动着我前进。我身边还有跟跑的热心的同学,但我却想叫他们离开,只要我没垮掉,跟跑只会破坏我自己最舒服的节奏,可我叫不出来,以为我已经进入极点,我开始发现作为发动机的双腿像两个巨大无用的累赘,我力不从心地托拽着它们前进,拥有5000+的肺活量,身体却由于缺氧开始失去和身体各个器官的联系,手脚只是做着条件反射似的摆动,胸腔似乎被撕裂开去持续的痛,所有有经验的跑步这都知道这是正常的,是机体启动有氧呼吸和厌氧呼吸协调运动强度的途径,但这也是最难的一段时间,只要挺过去就会轻松许多。意志却最容易在这个时候动摇,只要小小的一点动摇减速就意味着再也无法快起来,意味着被远远甩开。

我放开一切地支撑着,突然有一瞬间,我似乎整个大脑都蒙掉了,耳边的欢呼声、加油声和精灵的拍掌声,全都消失不见,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呼哧呼哧”的声音,所有场景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白色的纱,一切成为了慢动作。

完了。低血糖了。我控制着自己步伐继续有力地跨出。——我挺过极点了。我在迷迷糊糊中开始有意识地加快速度,竟然开始缩短和前方的差距。在还剩3/4圈的时候,我追上了地主。

他前程冲得太猛,体力耗尽了。

在超过的那一秒,我看了他一眼,他看了我一眼,同样无奈无力的眼神相遇,然后我就毫不犹豫的抛下他了,只因战斗还未结束。

可惜300m太短暂,比赛结束了。

我跪在了终点,同学们跑过来扶我起来,把我支回教室,在上楼梯的时候我执意要坐在通风的位置吹凉自己整个失了控发热的躯体。

我知道操场上大郑的比赛还在继续,我努力挤出几个字让他们先去看大郑跑1500m,再来管我。大郑是女体委,女汗子,我是男体委,为了起带头作用双双报了1500m,现在倒也成了事实。精灵认真地把我失掉的水分重新贴了回去。

昨天跑过800m的学长陪在我身边,而我终于能说话了:

“地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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