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水/文
（一）
得知女儿病情的时候，她的世界崩塌了。
无数的夜晚，她独自一人抱膝躲在黑暗的角落，仰头问天：丈夫不抽烟喝酒，她的生活习惯特别好，为什么女儿在胎儿期大脑发育出了问题？为什么磨难要降临在可爱乖巧的女儿身上？
生物的基因变化最不可思议，这是一个无解的答案。
但是她绕在这个问题中无法出来。
那年，女儿四岁。总觉得来日方长，岁月还很漫长，还未在女儿的生命里留下什么痕迹。女儿是那么可爱，那么晴朗。圆嘟嘟的小脸上总扬着甜甜的笑容，亮晶晶的眼睛充满了对世界的渴望和向往。
女儿总喜欢柔软的双臂搂着她的脖子，甜甜地喊着：“妈妈，妈妈！”
对于自己大脑的肿瘤，幼小的女儿一无所知。
而她，一夜白了头。
（二）
不行，一定得给女儿治疗！现在医疗技术那么发达，女儿一定会没事的！那天夜里，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坚定地对自己说。
她开始动用所有的关系网，所有的转折亲，所有她能够寻求到的方法。她带女儿上了北京，找了最好的肿瘤医院，排了最好的脑部肿瘤专家。
女儿的头发是她亲自被剃光的。
女儿的头发很黑很柔软，带着幼儿特有的淡淡的奶香味，一如女儿柔软的身体。女儿每一根发丝的掉落，都像锋利的刀片刮在她心口。但是，她还是一边剃一边温柔地讲着浪漫的童话故事。
当女儿最后一撮发丝掉落下来，她感觉一口血从胸腔涌出，她又生生地咽下去，告诉自己：要坚强！
她看着女儿被插满管子推出病房，她咬了咬唇，再一次告诉自己：要坚强！
女儿推进手术室前，医生突然拿着手术通知单告知她：刚拿到的化验单显示，女儿的凝血功能不行，手术风险很大，即使手术成功，也可能会引起不可预料的意外，如终身残疾等，请家长慎重考虑，签字确认。
她刚砌好的精神堡垒突然崩塌。
怎么会凝血功能不行？我才四岁的女儿啊！
她想起隔壁病床的那些脑瘤术后的孩子，很多孩子术后都伴随着终身的残疾。
脑部的神经很多，手术风险很大，那些失明的孩子，还有那些偏瘫的孩子……
我的女儿，她才四岁啊！她的人生还没开始，她的眼睛那么圆那么亮，她那么喜欢奔奔跳跳，她甜甜的软软的笑声……
我的女儿，将来如何能承受将来可能带来的残缺？
她退缩了。
她要带女儿回家。
她安慰自己：来日方长，等女儿大一点，身体机能好一点再来做手术。
是的，她要带女儿回家。
（三）
这一回家，就是六年。
那是胆战心惊的六年，那是惶惶不安的六年。
六年来，她每次听见救护车的警鸣就全身毛骨悚然。因为不记得有多少次，女儿因为病情反复被抬上救护车，不知道多少次医生给她发下女儿的病危通知书，不知道多少次，她颤颤巍巍含泪签下同意书。
六年来，在摇摇晃晃的世界里瑀瑀独行，她终于明白：所谓的来日方长，是岁月给我们的最大的谎言。
所以，她很珍惜和女儿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命运待她还不算凉薄，这六年虽然有过风雨飘摇，但也给了她一段又一段的岁月静好。
在没生病的时候，女儿依旧是个正常的孩子。她会哭会笑、会撒娇会和弟弟争吵，会用柔软的双手搂着她的脖子喊着：妈妈，妈妈！
在女儿没生病的时候，她会毅然放下手中家务和工作，带着女儿去旅行、去徒步，去欣赏清风明月、去沐浴烟雨斜阳。
天广海阔，柳绿花红，她将这世界的繁华和美好装满女儿人生的行囊，她希望能让女儿多看看这个世界，也希望这世界对女儿温柔以待。
所以，女儿很乐观、很潇洒自如。
不过，随着女儿年岁的增长，她痛苦地发现，多年来女儿的身高体重竟增长缓慢，四年级的女儿看似幼儿园的小朋友。
医生告诉她，随着女儿年龄的增长，脑部的肿瘤也在增长，让女儿无法分泌生长激素，所以身高体重低于同龄的孩子。
四年级的女儿，已经有一定的自主意识。有一夜，女儿搂着她的脖子，靠着她的耳旁悄悄地说：妈妈，我想要长高，我想去做脑部手术，任何风险我都愿意去承担，我不想再等了。
她的泪磅礴而出。
她何尝不希望女儿能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健康，她做梦都希望女儿长高，可以和她肩并肩搂着肩膀开心大笑。
可是，她怕啊！怕手术的风险打破了现在的生活，怕女儿的一生将要伴随着残缺度过，更怕的是，可爱懂事的女儿在手术台上没有醒过来。
她怕突然有一日，自己的人生再一次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四）
女儿再一次被推进手术室，是在女儿五年级的时候。
为了这次手术她奔波了一年多，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最专业的团队，以及状态最好的女儿。
等待是漫长的，尤其是在手术室外。
她把头埋在双臂间，她不断地祈祷，祈祷……
也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上苍，女儿受到了命运的眷顾，手术非常成功，女儿也没有其它不良后遗症，一切都非常顺利。
她抱着女儿，泪流满面。
她不停地对所有的医生护士鞠躬致谢。
术后的女儿，身高体重依旧是异常的，每天还要注射生长激素促进生长。她告诉自己：没事，总会长高的，她可以好好护理，陪着女儿等待长高。
术后的女儿，体质依旧不好。她告诉自己：没事，她可以好好调理女儿的体质，让女儿慢慢健康起来。
术后的女儿大脑警报解除了！是的，解除了！
女儿笑容也比以前更灿烂了，为人处世更大方，结交的朋友更多了，朋友们都很照顾女儿，从不调笑女儿的身高。
偶尔在校园里，有不明事理的同学问女儿：“小同学，你怎么这么矮啊？”
女儿总是灿烂地反问他们：“你猜？”
然后，奔跑着，一笑而过。
在女儿恢复健康之后，她还是一如既往，经常带女儿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陪着女儿游览大江南北，带女儿用脚步丈量土地。
她珍惜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是伟大的母亲。
她有了一个座右铭：别等来日，来日，不方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