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香

  [突然好想你]

  午后的太阳灼烈逼人,隐藏在绿色树叶里的夏蝉接连不断地叫着,在这个寂静的中午显得特别聒噪。

  何远午睡起来感觉特别烦躁,出去洗了一下脸后,他迅速跑回空调房,外面的热息让他有一种想逃离地球的冲动。

  因为睡觉出汗压的有些变形的发型,浓密的黑色眉毛下面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轻轻向上挑起,高挺的鼻梁,微微发红的薄唇紧闭着。

  刚洗完没有擦的脸上,几滴水珠顺着额头滑落。棱角分明的脸配上恰到好处的五官,何远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夸了一句“真帅!”

  他拉开窗帘,一道阳光抓住空隙马上射进屋内,何远下意识地闭住了眼睛。他修长的手指划过手机屏幕,15:32,好像还挺早的。

  今天是高二同学聚会的日子,已经四年没有见了,不知道他们都有什么变化。何远走向许久未动过的书桌,拉开最下面的抽屉,翻了几分钟后他取出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写着北川中学高二(2)班集体照。聚会前还是先看看照片吧,省的一会儿见了谁也叫不出名字,那可就尴尬了,何远想着。然后看着照片上那一个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果真,太多的人自己已经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了,还有几个已经成为了完全没有印象是同学。

  看到那年青涩的自己时,他忍不住笑了笑,那时候自己还留着齐眉的薄刘海,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妈妈总说自己像个女孩子一样。

  看到第二排第二个姑娘的时候,何远怔了怔,骨节分明的手指忍不住轻抚过那张微笑的脸颊,她的刘海在风中有些凌乱,眼睛像月牙一样弯着,嘴角露着俏皮的笑意。

  “顾七里。”过了这么久,自己还是不能忘记你。何远想起她,心里生起一股怒意,为什么不辞而别凭空消失,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今天聚会,她应该会来吧。

  会来还是不会来,他猜测许久,又苦笑,没人联系到她,又怎么会来?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乱了何远的凝神,亮起的屏幕上跳跃着老张两个字,是高中同学打来的电话,何远接起电话,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后,老张就告诉了他六点集合的地方,然后电话就挂了。

  感觉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太久了已经忘了你我当初的朋友感觉是什么感觉。

  何远突然想起什么,在书桌抽屉翻找了半天,最后在一个盒子里找到了一个银白色的mp3。

  他开心地扬起嘴角,将mp3充上电,然后插上白色耳机,靠在椅子上,响起的音乐节奏仿佛带自己回到了那年。

  他的mp3里面只有一首歌,永远单曲循环。

  那年周杰伦《七里香》专辑发行,他独爱七里香单曲,无论多少年过去,仍然忘不了那个旋律。

  就像很多年后他还是忘不了那个叫顾七里的女孩子。

  熟悉的节奏在脑海中荡漾,音乐声让他忘却了外界的一切,这一刻何远眼前浮现出一张思念许久的脸庞。

  只是突然好想你。

  

  [你不知道的事]

  

  五点半的时候,何远已经换好一身灰色休闲服,他照着镜子理了理凌乱的发型,然后从家里出发。

  目的地是星河KTV楼下的广告牌旁边,因为路程很近,他到的时候,只看到一对情侣在嬉闹。

  何远盯着那对情侣看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他们是谁,也许不是同学吧,他便低头自顾自的玩起手机。

  “何远?”一个惊讶的声音在何远耳边响起,他关掉手机屏幕抬起头,是刚才那个男生,似乎是对何远迷茫的眼神表示理解,男生说出了自己当时的外号“我知道你肯定认不出我,毕竟,我帅的一发不可收拾!何远,我是胖哥啊!”

  何远盯着眼前这个瘦高的男生,仔细一看,五官很熟悉,他愣了愣,心中一阵不可思议。“郭胖子!”

  “哈哈。”郭东憨厚地笑了笑“这几年一直在减肥,所以变得苗条了。”

  何远的脸上还是布满了惊讶,果真,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瘦下来的郭东长得真不赖。

  “这个是我女朋友,小洁。”郭东将身后的女孩拉到身旁,互相介绍了一下。

  何远礼貌性地回了几句,这个女孩子有种熟悉的感觉,不过他肯定她不是同学。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始闲聊起大学的日子,慢慢的身边的人开始多了起来,每到来一个人都会被瘦下来的郭东所惊讶半天,以至于慢慢的郭东的四周围满了女生,一个个都向他请教如何瘦下来的秘诀,他也乐得一直嘿嘿笑。

  何远跟几个同学打过招呼后,一直东张西望着。

  接近六点时大部分同学已经来到,当年的班长和学委开始招呼大家先上上去唱歌,留两三个人在下面等其他人。

  何远走过去说自己要留下,他等的人还没有来。

  夜色忽晚,何远蹲在广告牌旁边,心中一沉,难道聚会她也不来吗?她是真的人间蒸发?他的眉头紧蹙着,脸色很不好。

  “你等的人来不了了。”一个身影挡住了来自路旁微弱的灯光。

  何远抬起头,有些惊讶。是郭东的女朋友,刚才那个有点熟悉的姑娘。

  “你是不是一直在等顾七里?”女孩坐到他身旁,明明是一句疑问句,何远却觉得这是一句肯定句。

  她怎么知道自己在等顾七里?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既然她认识七里,何远也不想多问,他说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她到底在哪里。

  女孩皱了皱眉,她以为何远会问为什么她认识顾七里或者她和顾七里什么关系,没想到他第一句就问她在哪,如此着急。

  “七里,四年前毕业的暑假就不在了。”因为灯光的微弱,何远看不清女孩脸上的表情,但是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在了?”何远反问道,他当然知道什么意思,他也曾想过这种事情的发生,可是等到有人突然告诉自己时,他一点儿也不相信。

  “你出去旅游的第一天晚上,七里就喝了安眠药,第二天中午才被发现,送去医院后已经没救了。她前一天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可我没想到她会选择自杀。

  我后来去找过你,邻居说你一家人出去旅游了。

  没等你回来我家里也有些变故,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你。这是她留给你的。”小洁强忍着悲伤的情绪,把那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她从包里取出一把钥匙递给何远。“前面路口左拐的那家青春回忆店,你高中应该听说过吧,52号回忆柜,里面有她留给你的东西。有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七里应该都会告诉你吧。”

  何远的耳膜一阵疼痛,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接过那把钥匙然后放入口袋,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里躺倒床上。

  夜色那么深,星空闪烁,万籁俱寂。他透过窗户望着落下黑幕的天空,突然觉得很孤单。

  这天夜里,缠绕了好几圈的白色耳机线里一直单曲循环着那首他最爱的歌,伴随着歌声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在梦里,他看到了一片七里香,那个他日夜思念的顾七里就站在花海里,可是他怎么奔跑都抓不到她。

  

  [尚好的青春]

  

  何远第一次听到顾七里的名字是在高一那年一个秋天的下午,体育老师带着顾七里的班级和何远的班级。

  那天顾七里没来上体育课,体育老师点名的时候喊了三遍顾七里,下面一片静寂。

  从那天起,何远便记住了这个名字,七里。他最喜欢的花是七里香,最爱听的歌曲也是七里香。而这个叫七里的姑娘让他好奇心开始泛滥。

  可是高一的一个学期他再也没听说过这个姑娘,原本以为体育课可以看到她,后来才知道那次两个班一起上课只是一个偶然。

  高二因为文理科,学校分了新的班级。何远报道的那天,班主任让根据报道顺序坐座位,他去报道单签名时,突然愣神好久,他名字的上面写着顾七里三个字,字体娟秀柔美。

  他刚坐到座位,一个声音就传来“你好新同桌,我叫顾七里。”眼前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冲自己笑着,细碎的刘海下一双似月牙的眼睛弯着,她的嘴角向上扬起,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整个人看起来活泼可爱。

  “你好,我叫何远。”何远有些脸红,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喜悦,自己幻想了很久的女孩此刻就坐在身旁,他觉得这一定是青春里最美的礼物。

  顾七里是一个很好打交道的姑娘,她爱穿白色的衣服,在何远记忆中,整个夏天,她都被白色所包围。

  跟她做同桌的几个月里,何远觉得自己像是中了魔法,总是忍不住偷偷瞥她两眼,而每次被顾七里发现自己看她时,总会对自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在某一天的音乐课上,老师让大家写下自己最喜欢的一首歌,然后统计到黑板上。

  当各种歌名浮现在黑板上时,何远看到除了他写的七里香,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写的七里香。

  正当他思考这个人应该是谁的时候,顾七里笑盈盈地转过头说“何远,有个人跟我一样最喜欢七里香哎。”

  何远的心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他那句那个人就是我啊一直没说出口,只是笑了笑说“真好”。真好,那个人是你。

  后来因为考试,班级座位需要重新排,何远和顾七里不再是同桌。

  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何远早早的就来到班级。他从包里掏出一盒彩色的糖果,环顾了窗外,趁着没人来,放到了顾七里的抽屉。

  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目光被桌上的笔记本吸引住,因为放糖果的时候,他的手不小心拂开了一页。这一页的第一句,让他不解很久。

  顾七里在第一行写着:我真的好想去死。

  正当何远准备拿起来看下文时,听到楼道有脚步声响起。他匆忙合住顾七里的笔记本回到座位。

  那天下午放学顾七里拿着糖问他“你送我的吗?”

  何远说嗯。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她开心的笑容,她说“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果。”

  何远笑笑不说话,那是爸爸出差回来带的,他也从没吃过。

  那天之后何远选择忘掉那句想死的话,他觉得顾七里一定是脑袋短路写下那么一句话。

  高三分班时,何远去了重点班。那天傍晚他约了顾七里一起散步,一路上顾七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告诉他一定要好好学习,然后去一个好大学,大学里一定美女如云。

  后来他忍不住打断她的话“七里。我喜欢你。”他眉头蹙起,桃花眼紧盯顾七里的眼睛,一脸严肃地说。

  顾七里却背过身去“何远,我们永远都会是好朋友。”

  何远正准备继续说的时候,顾七里却说自己该回家了,然后迅速跑开,她白色的身影从他的视线里渐渐消失。

  高考完后好友一起去KTV庆祝的那晚,顾七里喝了很多酒,何远对她的酒量感到很诧异,她却笑着说“我妈就是这样,我随她。”

  后来顾七里的脸上不知道是酒还是泪,反正把何远的衣服弄湿了一半,他要送她回家,她却一直不肯,闹了十几分钟后,顾七里晕晕乎乎地打电话给小洁,小洁过来时顾七里迷迷糊糊地躺在何远怀里轻轻唱着七里香。

  那是何远第一次见到小洁,因为灯光昏暗,所以他并没有看清楚她的样子。可是小洁却看清楚了何远的模样,当时的何远因为脸上有些肉显得稚气未脱。

  那是何远最后一次见到顾七里,他从未料想过,那晚以后,这个叫顾七里的姑娘完完全全地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七里香]

  

  黎明初晓,太阳还没来得及露脸,天空忽然电闪雷鸣,紧接着不一会儿,大雨磅礴。

  睡梦中的何远被轰隆隆的雷声吵醒,他烦躁地睁开了双眼。正伸出胳膊准备揉一揉朦胧的眼睛时,却被缠绕的耳机线勒到了胳膊。

  他甩了几下胳膊,白色耳机线被甩到床底,轻轻叹了口气,他下床捡起耳机。

  从衣柜翻出一件衣服后,何远去冲了个澡。

  他拿了一条白色的干毛巾擦拭着滴水的头发,眼睛向窗外望去,这雨,怎么突然这么大。

  眼睛瞥过书桌时看到了昨晚小洁给她的那把钥匙,他走过去拿起来攥到手心。

  头发干的差不多了,何远找出来一把伞,然后去往那个叫青春回忆店的地方。似乎高中的时候,顾七里也提起过那家店,好像是可以在那里存放秘密之类的东西。

  何远冒着大雨来到店里时,一个姑娘正在擦拭店内的物品。

  “你好,我来取东西。”何远望着姑娘的背影说道,她栗色长发编在身后,一袭白色的长裙到脚裸。

  她回过头,抬手抚了一下眼前的碎发,冲何远笑着“好的,稍等一下。”一双似湖水般清澈的双瞳眯起来,朱红色嘴唇一起一张“编号多少?”

  何远愣了一下“52。”

  姑娘很惊讶地说“52?我以为52号的秘密要存到我的店关门了。”

  “怎么了?”何远不解地问,他从口袋拿出钥匙递给她。

  姑娘接过钥匙边说边打开柜子取出了七里的东西“再过两个月我就要结婚了,也会离开这个地方,这里存的所有秘密在这两个月我都会联系主人来取。

  这几年,只有52号柜子从未开启过,其他的回忆已经存放了各种各样秘密。呐,给你。”她递给何远一个灰色的盒子。

  “我可以在这里看吗?”何远接过盒子的瞬间,有一种预感,里面一定是当年他看到的那个笔记本。

  “可以啊。那边有桌子,你看吧。我继续收拾了。”她指了指店内的桌子。

  何远走过去坐下,灰色的盒子有一股陈旧的味道,因为锁在柜子里很多年的缘故吧。

  何远打开盒子,如他所料,里面躺着一本笔记本,还有一个绣着七里香三个字的绿色荷包。

  何远一页一页的翻着,这是顾七里的日记本。他读着她的字,仿佛从她的往昔岁月里走了一遍。

  临近中午的时候,何远翻到了最后一页,而读完这一页后,这个大男生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何远,我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就是遇到你。我听过的最美好的话,就是那天傍晚你说:七里,我喜欢你。

  可是,我承受不起。喜欢这个词我负担不起,我的往昔岁月,我全部交给你看,也许你会明白我的一些苦衷。

  因为我父亲带来的伤痛,我母亲将它全部给予我,他们曾始我一度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喜欢两个字太恐怖,所以我从小就没喜欢过任何人。

  嗯,不对,也许有吧,我喜欢小洁。小洁对我很关心,我的一切她都知道,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从小到大她都只是默默在我身边陪着我。

  我不是你所看到那么快乐美好的姑娘,我的内心总是被黑暗所占据着,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放弃这个世界。也许快了。

  何远,我很抱歉拒绝了你的告白,也很难过。我想把最好的自己留给你,可是这一生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如果说人会有来世,我一定会找到你。因为,我们有那么多相似的爱好,比如,其实你和我一样都特别喜欢七里香。

  我不想跟你说再见,我相信,我们会有机会,再次相遇。我叫顾七里,我最爱听的歌叫七里香。山水有相逢,望君多珍重。”

  听到何远发出悲伤的声音,店主姑娘在旁边静静地站着。良久后,何远走过来对她说“请您把店铺转让给我吧。”他好看的桃花眼红了一圈。

  店主姑娘微笑着说好的,她不问他为何如此悲伤,也不问为什么他会有这个决定,因为秘密是属于一个人的。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站在52号柜子前呜咽很久,她对她说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取这个秘密。

  何远走后,店主姑娘走到52号柜子前轻轻说了声“他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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