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死了。
原本我是不接受的，但看了看地上被车子撞得七零八落的自己，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冲着我诡异微笑的黑白无常。我想不接受都难。
跟着黑白无常踏进了黄泉路，黄泉路飞沙漫天，路上还盛开着大片火红的彼岸花，一眼望不到尽头，远远看上去，果然就像是书上说的，像血所铺成的地毯。
我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地狱。
“今天真是怪事。”
“是啊。”
我听着黑白无常絮絮叨叨，忍不住插嘴：“怎么了？”
黑白无常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说道：“今日只有你一个死人。”
我勒个去。
没想到我死前是个单身狗，死后还孤零零的，怎么这么惨呢？
黑无常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没关系，一会你可以多喝点孟婆汤。”
我：“谢谢啊。”
黑无常憨厚一笑：“没事。”
我：“一会我敬你一碗孟婆汤。”
2.
走过黄泉路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条乌漆嘛黑的河，除了颜色奇奇怪怪，和人世间的河并无不同。河边还有一块石头，石上记载着自己的前世今生。
这应当就是忘川河与三生石了。
河上有一座桥，青色的，倒是很好看，应当就是奈何桥了。
走过奈何桥有一个土台，旁边插着一块木牌子，歪歪扭扭写着望乡台。
望乡台上有个满脸皱纹满头白发的老婆婆，正在熬煮一锅汤。旁边还站着一个头戴乌纱帽的男人，仔细一看，帽子上写着阎罗王三个字。
孟婆说：“我想辞职了。”
阎罗王说：“为什么？”
孟婆说：“你每天都煮同样的汤试一下。”
阎罗王说：“你辞职了，那谁来煮孟婆汤？”
孟婆想了想，忽然伸手指我：“她来吧。”
我一脸懵逼：“为什么是我？”
孟婆微微一笑：“你长得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
阎罗王插嘴说：“原来你年轻的时候就这么丑吗？”
孟婆微微一笑，伸手将阎罗王按进汤锅里。
3.
没想到，有一日我会成为孟婆。
阎罗王说煮孟婆汤的，都只能叫做孟婆，因为这是品牌。
阎罗王还说，我是撞了大运了，因为那日只有我一个死人，而且生辰八字也相符，所以我能顶了上一代孟婆的职位。
我问阎王可不可以拒绝。
阎罗王举着一把菜刀冲我笑：“你试试。”
于是我成了孟婆，每一日在望乡台上熬煮一大锅孟婆汤。
原来那一日真的只有我一个死人，第二日，望乡台上便排满了长队，有的大悲有的大喜，疯疯癫癫。有的人不想喝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想偷偷溜走，结果刚一脚踏出望乡台，从地上就生出一只铁钩，从脚底勾住他，鲜血淋淋，哀嚎遍地。
“孟婆，我能不能喝两碗？”有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用可怜的目光望着我。
我问她：“你为什么要喝两碗？”
小姑娘说：“我怕只一碗忘不了他……”
我舀了一勺给她，她一口饮尽。
“还要来一碗吗？”
她：“啥？”
4.
当孟婆的日子，凄苦而且无聊，甚至还不如投胎成鸡鸭鱼猪。所以很快我就生出辞职的念头。
阎罗王再次举起一把菜刀冲我笑：“你试试。”
我只好继续煮汤。
虽然日子无聊，但有时也会碰到有趣的鬼，解一解闷。比如这一日来了一个死活不肯喝孟婆汤的男人。
“我不喝汤！死都不喝！”
“你本来就死了……”
他义正言辞地说着：“我不管！我要等我老婆，我要和她一起投胎转世，下辈子还在一起！”
我煮汤无聊，便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家破产了，负债千万，还是高利贷，根本还不起，因为没有孩子，所以我和老婆毫无负担，于是相约跳楼共赴黄泉。她应该很快就来，我就在这里等她。”
他就是想逃也逃不了，我便由着他，让他等着。
结果一日两日，他老婆还是没来。
他开始很迷茫：“为什么呢？为什么我老婆没来？”
后来一个月两个月，他渐渐暴躁。
“这个不守信用贪生怕死的女人！她怎么能骗我呢？怎么能骗我呢？”说到最后，一个大男人还哀哀哭了起来。
哭到最后转为愤怒，还想返回人间化成厉鬼去报仇。
我胡诌骗他，说：“就算你老婆和你一起死了，你们下辈子也没办法在一起。”
他正张牙舞爪气恨着，闻言不由得一愣，问我：“为什么？”
我说：“因为你老婆上辈子吃了太多的猪肉，下辈子是要做猪的。”
他愣了片刻，说：“我平时就劝她别吃太多肉……”
然后嘀嘀咕咕着，要了一碗孟婆汤，喝完就走，再不留恋。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感慨，男人啊，大猪蹄子。
5.
“我不想死了。”
身穿一身红色连衣裙的十八岁女孩站在我面前说道。
我慢悠悠搅着汤，说：“可是你已经死了。”
她哭唧唧地说：“我是自杀的，听说穿红裙自杀可以化作厉鬼，我就想化作厉鬼去报复那个负心汉，可是我没变成厉鬼，我后悔了。”
我没说话，听着她继续哭诉：“我死了之后我爸和我妈哭晕了几次，我爸那个人，永远都冷冰冰的一个人，都流了那么多的眼泪，我才意识到我的父母有多爱我，我实在太不孝了。”
“你为什么自杀？”
她擦了擦鼻涕，带着哭腔道：“我被一个渣男骗，为他流产两次，还给了他几万块，结果他还背着我去找别的女人，还和别的女人说我胸小……”
我说：“说这么多话，口渴了吧，喝碗汤。”
“谢谢啊。”她认认真真的道谢，然后端了汤喝了一口，“嗯，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我说：“没什么，你还是个好孩子。”
6.
偶尔的时候，我还会遇到熟人，但那些人认不出我来。
其实做孟婆这么久，我对于生死已经看得很淡了，直到有一日，我在望乡台上远远看着黄泉路上一个来回飘荡的人。我认得他的脸，他是我暗恋多年的人，叫做许幸，和我同班同学。
许幸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人，那么丑的校服都能穿得很好看，长得像校园剧的男主角。
我问马面：“他为什么一直在黄泉路上徘徊？”
马面说：“因为他还没死。他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但心底有执念，清醒不来，懵懵懂懂的走错来到黄泉路。但又过不了奈何桥，也离不开黄泉路，只好在一直徘徊。”
我急了：“那会怎么样？”
马面奇怪看了我一眼，道：“如果幸运一点，他会清醒过来，就能离开了。否则的话，等到寿命尽了，就重新投胎了。”
我想，许幸是多么好的人啊，待人温柔、礼貌，成绩好，那么多人喜欢他，他应该有大好的前程，而不是就这样错过。
于是，我走了过去。
他认不得我，但仍旧是那样温柔、礼貌。
一番交谈后，我问他：“你心底有什么执念？为何不愿意清醒过来？你的家人、朋友一定都在等你啊。”
我的语气过于着急了，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望着远处的彼岸花花海在风中翻滚，半晌道：“我喜欢一个女孩。”
嗯？原来许幸有喜欢的人啊。忽然之间，舌尖有些许苦涩。
许幸接着说：“她总是安安静静的，也不爱说话，但是很温柔，很美好。我暗恋她许久。”
我想，我也暗恋你许久啊。
7.
“那一日放学，我看她一个人走，忍不住跟了上去。我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觉得十分可爱，心里很欢喜。后来，过马路的时候，我离她很近，忍不住……喊了她的名字。”
“她停住脚步，正要回头，一辆车忽然冲了出来，我刚拉住她，又被另一辆车撞了过来……”
“我没救下她。我还有呼吸，她已经没有了。”
“如果不是那一日我喊了她的名字，是不是……是不是她就不会死……”
许幸跪了下去，泪水划过他干净的面庞。
我早已经愣在原地。
那一日傍晚，我一个人走回家，过马路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我，是很熟悉的声音。
我正要回头，就被一辆违反交通规则的卡车撞了过来。
我的手轻轻颤抖着。
喜欢的人也喜欢我，应当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啊。
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
许幸摇了摇头，没说话。
我转身的时候，马面问我：“你怎么不告诉他，你就是那个人？”
我只问他：“能不能让他醒过来？”
马面将我带去了阎罗殿。阎罗王告诉我，就算醒过来，他也只剩下三年的寿命。
我苦苦哀求，他叹了口气，才愿意说：“其实有延长寿命的方法。以命换命，你能换五十年的命给他，你愿意吗？”
我连忙说：“我愿意！”
阎罗王深深看了我一眼，道：“这命不是这么好换的，你如今是孟婆，但只有二十岁的模样，如果你换了五十年的命给他，你就直接是五十年后的样子了，你还愿意？”
我说：“我愿意。”
8.
“这是什么？”
许幸端着汤问我。
我说：“这是孟婆汤，喝完之后，你就上路吧。”
许幸说：“你有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她叫钟悦。”
我的眼泪差点落下来，但幸好忍住了，微笑着点了点头。
许幸问我：“她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她是一个温柔美好的女孩。”
我背过身去，道：“她……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许幸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对我说：“谢谢你，你也是很好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以前见过你……希望，下辈子，我还能和她相遇。”
他一口饮尽，然后消失在黄泉路上。
我便站在他站过的位置，静待容颜慢慢衰退到七十岁的样子。
“你已经是孟婆了，其实你本可以永远保持二十岁的模样。”马面站在我的身后，对我叹了口气。
我只是一笑：“现在他该从病床上清醒过来了吧？”
“是的，但也从此忘了你。”
我说：“忘了我好，我不想他一辈子都活在对我的愧疚中。他无需愧疚，也该拥有更好的人生。”
望着远处的彼岸花，我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