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你的城市，我也不找你

华灯初上，珠江边凉风习习，游船如织，悠闲滑过水面，拖着一条长长的水纹，小蛮腰的灯光不断变幻，海心沙的喷泉随着音乐有节奏地摇摆。

牧阳靠在栏杆上，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子悠的名，打下一行字：我现在在花城广场。他知道，子悠家离这儿不远，从她的朋友圈得知的，她经常在这里散步。牧阳犹豫着，迟迟按不下发送键，想了想，还是删除了。牧阳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一轮圆月正在电视塔顶，他叹了一口气：来了你的城市，我也不找你！

牧阳和子悠是高中同学。子悠恬静如一朵淡菊，浅浅的笑容，并不起眼，牧阳坐她后面。一天，子悠扭头问牧阳一道数学题，抬眼，看到子悠的长睫毛，向外翘，像把小刷子，扑闪扑闪，说不出的灵动。

牧阳心头一漾，如春风拂过。他细细讲解，子悠不住点头，道着谢谢，扭头，马尾掠过，轻轻触到牧阳的脸，酥酥痒痒。马尾随着子悠的头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牧阳刚想伸手悄悄摸一下，子悠一侧头，马尾又跳开了，他只得缩回手。

晚上寝室的灯熄了，牧阳闭着眼睛，回味着白天的情形，不禁笑了。迷迷糊糊中，他和子悠并肩坐在草地上，他抚着子悠的长发，子悠侧脸对他笑，他情不自禁凑上去，亲吻着，忘情地——，忽然身下一热，醒了，一摸，全湿了。真尴尬，好在没人看见，赶紧爬起来换了，回味半天，终于又沉沉睡去。

“子悠、子悠、子悠”牧阳不断在笔记本上划着这两个字。子悠一出现，就不自觉想起那个梦，不禁躁了。高三在即，哪能谈恋爱？牧阳把心又沉放下来。

如果不是隔壁班男生，牧阳倒也安心备考。自习课，男生张扬地把情书递给子悠，子悠羞红了脸，牧阳受了刺激，一把揪住男生的衣领：“走，操场上决斗！”

沉闷的题海战术中，这消息如一块石头，激起千层浪，男孩们的肾上腺一下子飙升，集体起哄，女孩们惊得张大了嘴巴。

两个男孩扭打成一团，男生狼狈不堪，牧阳一把抓住子悠的手，牵着她，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朝教室走去。子悠甩开了牧阳，哭着跑去寝室。

此后，子悠明显对牧阳有了好感，说话时总是不自觉脸红。牧阳帮她打饭、提水、拿书，她都没有拒绝，也没有十分热烈，似乎有意，又似乎无意，牧阳有些摸不准，但已经满足了。

离高考还有一百天，誓师大会紧张而又激情澎湃。晚饭后，满校园的蔷薇怒放，花香四溢，粉色花瓣跌落一地，香樟树的新叶嫩得出水，鸟儿不停跳跃。一曲悠扬的笛声，在校园回荡，只有牧阳才吹得这么好听。

子悠走到牧阳的面前：“花前月下不属于我们，如果大家都高考顺利，我们就在一起吧！”牧阳放下笛子，两人穿过蔷薇丛，默不作声，回到教室自习。

高考成绩出来了，牧阳考上了大学，子悠落榜。牧阳想去安抚子悠，复读一年，他愿意在大学里等她。牧阳气喘嘘嘘跑到子悠家，子悠的父亲看着这个男孩，淡淡地说：“子悠不复读，她已经走了，去了广州！”

牧阳整个人都慒了，从来没听过子悠说要去广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准备离开，又停下来，不甘心地问子悠的地址，答案是才去广州，还没具体落脚点。

牧阳望着江中的游船，思绪一下子又回来了，这次过来是陪儿子参加一个少儿活动，他不禁又想起第一次来广州的情形。

子悠和所有同学失去了联系，即便当时最好的闺密，子悠也没留下片言片语。牧阳决定：假期去广州，他要找到子悠，他要和她在一起。还要亲口问问为什么？为什么一声不吭走？为什么一去杳无音讯？

偌大一个广州，找一个人不亚于海底捞针。牧阳住在朋友的出租屋，四处打听，谁也没听过“子悠”这个名字。牧阳走在街头，阳光很刺眼，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他甚至产生幻觉，前面那个扎马尾的女孩就是子悠，正笑吟吟朝他走来，他急切迎上去，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女孩惊慌地躲开。

朋友劝牧阳：如果她想见你，怎么不会给你地址？牧阳争辩，她定有苦衷。十九岁的他，固执相信爱情是争取来的，不愿回头，茶不思饭不香，朋友摇摇头。

半个月过去了，一无所获，钱花光了，牧阳满脸胡子，神情憔悴，拿着朋友帮他买的火车票黯然离去。朋友拍拍他的肩膀，什么话也没说。

江风吹来，牧阳突然心疼起那个年轻的自己，又羡慕起来他。因为年轻，可以这么热烈，不顾一切地去寻找爱！

大学里也谈过恋爱，总是不痛不痒，投不进去太多感情，他知道自己心里一直放不下子悠。后来参加工作，认识了同单位的米粒儿，长长的眼睫毛，扎个马尾，隐隐有子悠的影子。

新婚之夜，牧阳知道这辈子与子悠再无缘了。米粒儿在他怀里娇笑，他抚着她的头发，亲吻着她的眼睛，他进入她的身体，子悠的影子一直在晃，如梦一般，不知是真是假。

日子如水，逝而远。渐渐一切都淡忘，青春的痕迹早被生活抹得七七八八，谁也没空回头。

不知谁把他拉进同学群，不知谁提及了“子悠”的名字，牧阳心里一颤。子悠出现了，妙语连珠，早就不是当初羞涩模样。

牧阳加了子悠微信，往事并未随风，那些青涩与热烈似乎一下子全部回来了。他语无伦次，只是慌乱地敲着字，写了很多，又删除，再写，再删除，最终只发了三个字：你好吗？

子悠回复：挺好的。

牧阳想问很多，却不知如何开始。他点开子悠的朋友圈，看到了她的近况，果然不错，日子很滋润，旅行摄影美食健身，精彩纷呈。依然马尾，依然长睫毛，人到中年倒是没多大变化，只是丰韵沉稳了许多。

那晚，米粒儿抚摸着牧阳，他按住她的手，说累了。他想去找子悠，他太想见她了，原来多么年，一直无法彻底忘怀！

牧阳用手机买了一张周末的高铁票，准备对米粒儿谎称出差，也没告诉子悠，假装是路过，来一次偶遇吧。他有些激动，人也恍惚起来，哼着小曲，后面车猛按喇叭也没听见，“呯”的一声，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牧阳睁开眼睛，人已在医院。米粒儿陪在边上，眼睛红肿，一脸憔悴，儿子正可怜兮兮擦着鼻子。看见他醒了，两人同时尖叫喊医生，笑了又哭了，哭了又笑了。

牧阳整整昏迷了三天，死里逃生。看着米粒儿忙前跑后，头发似一夜之间白了许多，牧阳心疼地伸出手，把米粒儿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

他打开订票软件，在退票一栏，毫不犹豫点击“确定”，订票信息一片灰色。

牧阳终于平和地和子悠聊聊近况，即便是多年无法释怀的不告而别，也不想再问为什么。

作为新地标的花城广场一片繁华，但自己只是一个来去匆匆的游客。

这么多年，我只是追求一个虚幻的影子，只是一个不甘心，我并不懂什么是爱？各自安好，互不打扰，才是生活。

牧阳迈开脚步，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