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
周五一晚起了大风，周德民要是再瘦点，没准就给刮飞了，那样的话，边上胖子老王就能像放风筝一样拽着他在天上划胳膊蹬腿。眼瞅着要下雨，凌晨半夜好不容易寻见个小超市，赶紧进去躲着，二人打一哆嗦。
“老板，咱有热水能给泡个面吗？”
“热水有，得烧，要等。”
“成，那就等会儿呗。”
“好咧，还来点什么，加个卤蛋、火腿肠？”
“都来一套。”
电热水壶口裹了厚厚一层垢，多半是经年累月和自来水相爱相杀。周德民佝偻着，嘴里悉悉索索，两眼没定焦，老王冰柜里掏出瓶可乐。
“老板怎么不凉啊？”
“嗨，大冷天的有几个像你身体这么好的，哪有喝凉的。”
除了电热水壶，四处没响动，老板玩着手机，椅子是有年头了，黑皮裂开不少，露出黄褐色的海绵。老王打量着老板，头发不剩几根，啤酒瓶底厚的眼镜压在鼻梁下边，再看货架上各类商品歪歪扭扭，没个精神样子，没准不少三无产品，自个都没信心好好立在那。屋外头风不见小，不时一些枯叶子撞在小超市玻璃门上，能看到路旁的树摇来晃去，估计要下雨了，乐呵。
啪一声，水开了。周德民看老板没动，回过神来，两眼找了个焦距，给两碗面都添上水。
“汤少加点？”
“嗯，有味”老王点头说道。
面吃完，十一点多，雷声大作，像是今晚全城的人都干了桑心病况的事。老王看了看，一道雷过，深紫色的天，半晌，轰隆一声，骂道：“别闪了，闪你妈啊，天都打漏了。”赶巧，刚骂完雨下来了，不小，噼噼啪啪砸了一地。
周德民喝了口泡面汤，完喽，回不去了，这雨下的，滴滴都进不来这胡同。老王掏出手机，点开滴滴，卡在欢迎页面没进去，手指头在屏幕上点来点去没反应，哎我操。
“往哪啊？”老板抬起眼，眼镜还耷拉在鼻头。百合园，右安门外那，老王回道。
“哦，右安门，等等看吧，雨再大点你们今晚没准能等到船。”
老王噗嗤乐了，“大爷我就蒙古国海军司令，您怎么知道的，我就等船呢。”
周德民也乐了，“当上司令那天，别忘了我。”
大爷还是笑呵着，说：“没跟你们开玩笑，真有。”
老王：“那估计在下水道开的吧，下水道我还真不熟。”
周德民：“你要想对那熟，就得套个王八壳，找个耗子精拜师傅。”
老王：“瞎说，建国后不让成精。”
老板：“你俩别你个胖头陀，一个瘦头陀跟我逗乐，没骗你们，真有。”
老王和周德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了，老板砸吧一口大茶缸，把粘嘴上的茶叶子又吐了回去：“你们这代人没见过的多了，不想想这北京城都多大岁数了，什么没有。就我这门口，元大都那会儿就是积水潭北头，现在什么北海、后海的，以前都是积水潭里的。你还蒙古国的司令，不知道你们蒙古以前专门在北京这搞一大池子牧牛放马吧，这大池子就是积水潭。积水潭在皇城，当时说里头有龙，现在估计就是什么水怪，一般人在里头都没法撑船，专门有一家子有能耐，积水潭里就他们家不翻船，后来积水潭没了，这家人就越来越少，现在只剩一老头了。你们瞧着，每次下大雨，只要雨够大，夜里三点后，这老爷子撑船出来，就在路上，哪都能去。”
老王：“嚯，大爷，这大半夜的您怎么给我们讲鬼故事啊？照您说的，您要是个意大利人我准以为是穿越到威尼斯了。”
“甭不信，看今晚这么大雨，你们没准过三点就能见着。”
周德民：“老板，你做过这船啊？”
“可不，木头船，不大，上面专门加了个塑料棚子，里头还扔个电瓶挂灯泡呢。有时候老头就自己瞎转悠，你要是叫他载你也不收钱，三环以里哪都能去。”
看老板的认真劲，老王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冰柜门一开，“再加瓶可乐”。
雨一直没停，屋里闷得空气都要固化了，周德民的手机刷没电了，胳膊镇捅了下旁边的老王：“打扑克？”
老板货架上翻出来一副扑克，老王说一块得了，仨人斗地主，老板推推了眼镜，行吧。老王头两轮顺风顺水，都是地主，都在欺压农名，第三轮还是地主，上手一看牌不错，没有小牌，大王在手，不怕王炸，甩个仨七仨八，“飞机！”
周德民：“还他妈打飞机，给你拿卷卫生纸啊？”
老王：“卫生纸？卫生巾都拦不住我。”
周德民：“埋汰，炸！”
三个四出来了，老王准备的连招被迫中断。一个五，老王舍不得自己手里的对子，没拆，由着周德民和老板一张张蹦，没几手，感觉不好，周德民要跑啊，赶紧把对二拆了管上。
周德民：“炸！”
老王一看完蛋了，四个四。
周德民学着游戏里的音效：“我只剩一张牌了~”
老王：“操，你个骚逼。”
一直没吱声的老板牢骚一句：“你们年轻人怎么天天污言秽语的。”
周德民：“对，他嘴最脏，吃粑粑了。”
又几轮，老王牌运直转急下，再抓一轮，不错，要翻身。正这时，门外说不清是清脆还是闷声的敲击响起，老王和周德民转头一看，虽轮廓模糊，但一定是艘船，船篙不时敲在地上，duang的一声。
老王：“妈逼啊，世界末日了？”
周德民拽上老王，说这他妈不得出去看看。
果真是，不大的一艘木船，搭了个棚子，里头灯光昏沉。
“那个，师傅，右安门外走吗？”
老头点点头，没言语。老王刚要上去忽然想到账没结，跑回去扫了二维码，老板有些得意，“你看，是吧？”
老板站在门口，准备关灯打烊，船往远走，他瞅着船底下不注意便看不到的轮子，和船上一胖一瘦的两个身影笑了。后来老王和周德民就失踪了，有人提供线索，说他俩半夜在路上坐船被人拐了，相关部门觉得这人是精神病。
愿 老王 周德民 平安
2017.07.14 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