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自以为是的猪(二)

      后来我知道为什么那天陈萍没有和我们一样的统一着装,因为我们班插班进来了一个大学毕业了两年的老学长,学长领走了她的装备。那天第一次班会上,我注意力全在陈萍身上,没太注意他。只知道他叫什么勇,名字记不全,助教老师说他是很牛逼的人,助教老师也要叫他学长。至于大学已经毕业两年的学长为什来到这里,这个故事可以简述为:一个英语特别牛逼的学霸,口语不行,到了外企,交流遇到了问题,然后选了一个特别不靠谱的方法补救。

    在重庆的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我们就起床,在高中的时候这也不算太早,也不过分。然后我推开窗走进阳台,正正的刚好看到操场。我们几个人并排在洗漱台刷牙,我满嘴全是泡沫,因此我没有跟他们讲话,我刷牙看着天上的太阳,又大又圆,早上六点多的太阳,照理来说应该像初生的婴儿可它却像幽闭多年的寡妇,又急又燥。

    早餐一定是在晨跑和晨读之后,勇哥坐我对面,他坐下来比我矮,站起来比我矮很多,因此他抬头看我,从他的太阳穴流下下来的汗水珠翻过眼镜架又顺着脸庞留下来,落在白色的T恤上,额头上的汗水留下来到眉毛的位置就被又浓又黑的眉毛全部吸收了。勇哥面容整洁,胡子刮得很干净,人很矮,是那种南方人觉得矮的矮,也胖,是那种接近中年人的胖。他从西南石油大学毕业,那时候我不知道西南石油是不是那种牛逼的大学,或许就是我父亲嘴里说的野鸡大学,但是我还是惊讶的说:牛逼,牛逼,牛逼。我想我当时连续说了三个牛逼是非常巧妙的,这样他就不知道我是说大学牛逼还是他自己牛逼,或者是其他什么牛逼。

那个时候我总是很荒唐,对于大学是一无所知,总觉得大学和高中也差不多,西华和清华也是一个球样,野鸡大学到处都是,以前隔壁班那个没念完高中的女孩也学到了一门手艺独立的活了下去,说那么多其实我就是不想上学,但是我需要一个华丽的借口,一个和智商和能力无关的借口。

严格来说勇哥没有和我们待够十天,说来也是搞笑,在我们后来进行高考应试练习后,他去了小学趣味训练营。后来我再想起勇哥,回忆中大概只有两件事:

    最开始的每天下午都是外教课,黄毛白皮肤的,卷毛黑皮肤的,总之每一个外教我都叫他们同一个名字:洋鬼。那个时候我对他们有极大的偏见,主要有两点原因:第一,我觉得他们大多数是在本国呆不下去才到这里教英语,英语是他们的母语说得好不算什么本事。第二,周围的其他人对他们太过于热情,尤其是女生,这一点让我很不爽。因此我背地里叫他们洋鬼,当面不和他们说话,他们抽我起来回答问题我就装哑巴,所以这又给他们传递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周末特别不自信,除非周末是个哑巴,但是我其余时间不仅会说话,而且话多,因此我是哑巴不成立。但是中国的老师怎么也不相信我是不自信,以至于到最后也没人知道我是不是不自信。

勇哥是当时唯一能听懂洋鬼说的话又愿意回答的人,虽然说得很难听,这也很不容易。当时其他人都热衷于和他坐在一起,除了我。他们想这样不至于听不懂问题而被叫起来傻站着尴尬,我觉得他们没有装哑巴的勇气,他们倒觉得大没有必要像周末这样当傻逼。后来勇哥问我为什么不回答外教的问题,我说我听不懂。他说你听不懂为什么外教讲笑话你总是第一个笑,我说因为他们讲笑话比讲课好听。他又说这证明你听得懂,我说我还是听不懂。其实要证明我听懂了很简单,第一,我听见了;第二,我明白是什么意思;这些却又只有我自己知道,因此却无从证明。世界上无从证明的事有很多,而一切与我无关的东西都不需要证明,一切与我有关的问题却又证明不了。比如我曾今想证明陈萍有没有爱过我,那么我需要证明两点:第一,她爱过一个人;第二,那个人是我。而这两点只有她自己清楚,我又完全没有办法证明。后来这件事又被助教知道了,助教找我谈话。谈话的主要内容是批评我的态度问题,因为助教平时对我很不错所以我愿意和她说话,但是我还是犯了混,我说既然我态度有问题那我走球算了。助教没有同意,因为这样很可能会影响她的工作,不大不小也算是教育机构的教学事故,没必要惹这些事儿,所以后来助教也没找我谈话,其他同学依然喜欢坐勇哥旁边,外教照样讲他们的笑话,我依然装我的哑巴。

那段时间一天一小总结,两天一大总结。小总结就写写感恩卡片和收获卡片,大总结就集体投票表决颁发奖状。女生对此事尤其显得乐此不疲。对男生来说这就太麻烦了,感恩卡啊,表达情感啊,这务必需要真实,真实的只剩下两个字:谢谢!但这两个字又不足以表达,写出来太寒酸。勇哥有一项特权,这项活动他可以不参加,除非他自己非要参加。

鬼才给他参加,谁也不是傻逼。那天晚上勇哥和往常一样玩手机。助教把大家叫停:颁奖时间,请大家停一停。和以往一样,我们要选出一个进步奖,一个优秀奖。我提议,勇哥明天就不再和大家一起学习一起生活了,所以这次的优秀奖就给勇哥。

我扑哧一声口水笑出两米远,助教斜瞪我一眼,我很知趣,我开始鼓掌。然后教室里掌声像放炮仗似的噼里啪啦。我侧身偏头看勇哥,勇哥摆手拒绝:这不合适,不合适,你们不用管我。勇哥很尴尬,尴尬到脸抽筋,我想助教是看出来了。我继续带头鼓掌,她看着我,眼神示意我停下来。这回我可不干了,我开始拍桌子,开始喊:勇哥,优秀,勇哥,优秀......

那天晚上,勇哥拿到了优秀奖,一张A4纸大小的金黄色奖状,还留下了合影,一张面色赤红,表情僵硬的照片。到最后他走那天奖状都仍在宿舍里。后来我还见过他一次,去食堂的路上,在小学生兴趣班的队伍了,他站在第一排。我打好饭特意去找他,和第一次一样,我坐他对面,他告诉我说现在的小学生真牛逼,他第一天过去就有一个小女生跑过去告诉他说:我是班长,我是你们的班长。

“哈哈,牛逼,牛逼,你怎么说?”

“我说,我知道了你是班长,班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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