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三十五分，魏阿姨在微信上发来语音。普通话夹杂着方言，周边环境很吵。

“你现在有空吗？找你有点事情”。

当时正在跑步机上匀速6快走的我，擦了擦满头的汗，速度调到3。好奇的回复了消息。

“阿姨，我正在运动，您有什么事情呢？”

“我想请你帮我明天白天买张26、27、28 晚上的卧铺票或者硬座，实在买不到，30号也行，那天我刚好发工资，白天要上班，只能买晚上的哦！今天我刷了一天的票，都没有了，可能明天会有退票吧！  ”

“没问题，我一定帮你关注。”

“麻烦你了！买不到我就不回去了。”

“不麻烦不麻烦，阿姨，广州回来，不是还有高铁吗？我看到有很多”。在她说明事情后我第一时间看了一下12306的票。

“我赚钱不多啦，你只给我看看卧铺和硬座就好了，麻烦你了，小J明天白天要上课，她可能没有时间帮我，所以拜托你了。”

“恩，阿姨，有时候你要对自己好点！我会帮你关注余票的！”

说完这些，我继续开始快走。

魏阿姨发来身份证号码和三个车次的信息，广州回来K开头的火车，要11个半小时，高铁需要3小时40分。

魏阿姨是四叔的妻子，小J的妈妈。

我记得在小J出生，断奶后，家里人说她就去广州打工了，好像是个做毛衣的厂子。是奶奶把小J养大。记忆中，阿姨几乎是每年春节才会出现。有几次还是年夜饭当天晚上赶回来的。惭愧的是，我们虽是亲戚，常年在外上学的我对他们一家却是并不太熟。

今年小J暑假安排到我公司实习，奶奶随行陪同，老小一起每晚住在我这里，也是这些年我们第一次近距离相处。

有一天，小J和相依为命的奶奶闹了小情绪，哭着跑了出去。为了不让奶奶着急，我才进家门，立刻就出门去寻觅她的踪迹。好在她接了我的电话。小J今年20岁，暑假后读了大二，在我看来是个特别单纯的小孩，甚至有点憨憨的。有关闹情绪，是因为，觉得奶奶不该说她妈妈的“坏话”。后来，找到了她，我假装因为加班没吃饭，让她陪我在路边小摊吃碗米粉，她哭着也笑着和我聊了很多。比如……

“小J，你想过自己家里的那些事情吗？比如，你妈妈是个很不错的女人，我是指一个很伟大的女人”

“恩，我知道。”

“你觉得妈妈在外面有男朋友吗？”

“我问过她，她说没有”

“其实我挺希望你妈妈能在广州有个男朋友，至少能照顾她”。

这些对话，我一点也不意外自己的言辞。虽然阿姨是我四叔的妻子。小J也很清楚，自己从小和她的爸爸住在奶奶家，两室一厅的房子，所以爷爷去世后，她都是和奶奶睡在一张床上。隔壁房间里挂着她父母的结婚照，堆满了杂物，完全没有女人生活的痕迹。她的父亲，我的四叔，在那间房子里独自生活了二十多年。

在我打出“二十”这个数字时，觉得很惊悚。

阿姨是未婚先孕嫁给了四叔。每年春节回家呆着不过五天，因为到第三天时，必然要和四叔开始吵架，甚至要杀人。曾经听说过他们要离婚，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有离。

小J的学费，生活费全部是由她的妈妈邮寄给奶奶保管，我们的奶奶，心疼孙女，时常省吃俭用的贴补给小姑娘。所以我们这些当姐姐的，也是清楚，每年见一面，给些压岁钱，买些新文具。

回到那天小J哭着跑出家门的事情，还有一个原因。她跟我说，在我公司实习，压力很大，觉得欠我很多。我再次惊讶，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我跟她说，“我和你是有血缘关系的堂姐妹，虽然我们之前真的一点都不熟，但是我觉得也没什么，我把你当朋友，有什么说什么，你可以当我是姐姐，也可以是好朋友啊。”

“姐姐，你知道吗？我有一个账本，你们给我的压岁钱，我都记着，我爸爸说以后都要还的。所以我要找工作，要赚钱，可是，我的成绩这么差，读了个这么烂的学校……在公司，我觉得没人会说我不好，因为有你在……”

我想到了小J实习的这些天，每次回家，奶奶都会说小J什么也不会，怎么能做好工作呢！奶奶挂在嘴上的，除此之外，还有“你做不好，就跟我回家吧！”“你肯定不行的！”“你还会什么呢？”“你考了个烂学校，也学不了什么的”。

奶奶对她的成长或是性格起到了很多决定性作用。

当然，我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奶奶对她的妈妈也起到了很多影响。因为我奶奶时常在电话里和阿姨说，“伢大了就好了的”。

我认为，这是最大的谎言。

小J说，“我妈妈跟我说过，嫁给我爸爸时，她家里是不允许的，但是她就是想要离开自己的家，因为那个家里充满了悲伤，因为当时她的一个姐姐生病去世了，家里每天都是哭声。所以遇到我爸爸之后，就觉得找到了一个理由，可以离开家了……”

我脑子里想起那年四叔和阿姨的婚礼，我是记得起一些片段的。

是我父亲把家里的家具腾出了一些抬到奶奶家。然后奶奶家重新铺了一层地板砖，再然后就声势浩大的搞了一些高级车，相邻一条街的两个年轻人，就这样成了一家人。我多少可以理解那个年代的一些故事，却总是无法理解，为何，这些年过去了，人们还要维系那种，冷漠的关系，或是让人失望的婚礼。

“小J。你的妈妈是个伟大的女人”。我说这些话，是有缘由的。

四叔是顶了爷爷的职位，在邮政局工作，原本也算是读了些书，进了舒服的电子监控室做维护工作，却因为工作失职，引发了事端，直接要被开除。人际关系不好，总说些无人搭理的话。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是一名快递员。却成为了奶奶家几个儿子中活得最潇洒的一个人。

他买了一辆小电瓶车，四个轮子的。挂着一个原始的手机，不能玩游戏的那种。电话一来，他可以选择收件时间。信件到了，他打完麻将，一定会去送。赚的不多，但是，快活。

说快活，不是我说的，是我们的奶奶说的。她说，自己的这个儿子，反正从来不用操心任何事情。所以小J的妈妈是个伟大的女人，她赚钱，都给了她的孩子和丈夫。

写到这里，我就开始觉得，这个时代，给了女人很多机会。可是，机会应该属于，愿意勇敢“出走”的女人吧。我还是不太清楚很多事情，比如我四叔和阿姨之间有过爱吗？他们的爱还存在于哪里？为什么就不离婚给自己一个机会呢？阿姨这些年在广州打工，有过别的男人吗？我倒是愿意她有一个“小三”有过一种被呵护的生活。

我记忆中的魏阿姨，也是有几分姿色的。可如今我看到她，大声说话，一直说自己没文化，但是74年的高中生，也不是非得长年累月做着机械化的工厂工作吧。她住宿舍，连女儿放暑假想去看她都无法安排多余的空间可以留宿。我会想起自己小时候看过的《打工妹》电视剧中的画面。每个女人最开始，也许不懂事，最开始，也许会为自己的选择做过一些运气不太好的事情。但是，时间对我们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为何，不对自己好一些呢？

比如，一张高铁票，四百多块钱，而已啊。

（这是一篇，家里人永远不会看到的记录，今天就到这里，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