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

该来的迟早会来

深更半夜,一片漆黑。

李比达在阳台翻来覆去比个大金毛还能折腾,他朝里屋敲了敲玻璃,周迪莉没动静,他不灰心,又敲了敲,还是没动静。

李比达:“再没动静我可砸玻璃拆门了啊!我数两个数。”

周迪莉:“人都数三个数。”

李比达:“我书念得少,没文化,就会俩数。”

周迪莉:“有事儿么?”

李比达:“开门,我要尿尿。”

周迪莉:“尿楼下去。”

李比达:“周迪莉,你觉得这后半宿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光屁股爬上阳台,掏出核武器往下人工降雨会在小区里造成什么反响?”

“……真麻烦。”

无可奈何的周迪莉只能极不情愿的披着衣服下床给他把门开开,李比达麻利儿的上完厕所,回屋就坐床边儿打开电视,旁若无人的反客为主。

周迪莉这个气哦,睡得好好的给吵醒了,这会儿干脆不让睡了,她伸手去夺遥控器,被一把闪过,转而又去抢,李比达往后一退平躺在床上,这女上男下的姿势,像是设计好的陷阱。

李比达背起手来,遥控器紧紧攥着,哼笑着说:“你这是想强奸我呢?”

周迪莉不耐烦,继续抢:“赶紧把电视关了,睡觉。”

李比达:“要不咱俩睡一块儿吧。”

周迪莉一愣,不抢了,她站起来,直接把电源线拔下来:“就凭你有钱么?”

李比达:“有钱哪点儿不好?再说,我爱你,有感情啊。”

周迪莉:“狗屁,我看你就是存心想买我。玩儿完了散,对吧?”

李比达:“哪能啊?玩儿完了接着玩儿,天天玩儿,月月玩儿,年年玩儿,玩儿到你七老八十满口假牙,真的,我拍胸脯保证。你要是觉得悬,我先交一笔保证金,分手了就不找你要还不成么?不爱我,你可以试着爱钱啊。这玩意儿多实在!你看——好了,咱人财两得;最次还有钱保本儿呢。”

周迪莉:“这倒也说得通,爱谁不是爱啊。”

李比达:“想通了吧?来吧,先跟哥哥把事儿办了。”

周迪莉:“我又没答应——你想买,也得我愿意卖啊。”

李比达:“这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周迪莉:“我卖的不是一次两次、一天两天,也不是十年、二十年,我卖的是一辈子,我不打算卖给一个不踏实、不靠谱,整天飘在云端上的人。是,你的确有钱,可你的钱让我不安稳、没着落,我不怕过苦日子、受穷罪,我怕你把握不了自己的人生,各种垂头丧气怨天尤人后悔在我这儿没早点儿回头是岸,就好像王大炮,在一起这么多年什么事儿都担着,平时吼得震天响【向我开炮】,眼看着谈婚论嫁的时候一挥手走了,临走前还万炮齐鸣把我轰得千疮百孔,我没法儿再受一回这样的罪,你知道吗?钱的确是好东西,可你的钱来得快去的自然更快,我要的是细水长流,我要的是天长地久,不是天女散花,不是昙花一现,你明白么?”

这天晚上,周迪莉和李比达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他们各自睡去,怦然心动的感觉和一触即发的欲望被失去耐心的直白敲得粉碎。一个柔情万种富二代和青梅竹马灰姑娘的爱情故事,以一种比吃错药还要头疼的方式被无限期延后了,说不清是谁倔强或者是谁蛮横,也许在青春面前,我们都是行将谢幕的演员,洋洋得意的光鲜背后是镁光灯下的原形毕露。

李比达面对咆哮的周迪莉无言以对,他不禁在想,爱情,差不多就是一场青春的自残,把自己的心掏出来,顶在脑门上,跟刀削面似的一片儿一片儿,片到对方面前,一边片着一边大义凛然的跟关公刮骨似的对华佗说:“哎呀妈,大哥,你整滴我老带劲儿啦!”

阳台门没锁,李比达安静了片刻,忽然又闯了进来:“周迪莉,我想上你!”

周迪莉咆哮完了,泪痕还没干:“别来劲啊。”

李比达晃动着食指:“我现在就过去强奸你。”

周迪莉:“滚,你现在就给我——啊,你!滚开!”

迪莉始终觉得李比达这是在吓唬她,心说哪有强奸犯还打招呼的,真特么业余,可是李比达蹦过来撕衣服摸奶子扒裤子的动作真把她吓一跳,虽然她不知道真枪实弹是什么阵势,但眼前这位饿狼绝对不仅仅是传说那么简单,真要是柔柔弱弱的打友情牌以为是开玩笑,这会儿她肯定早就沦陷了。

周迪莉:“别胡来,别。”

她一边说着一边左右开弓大耳瓜子劈劈啪啪抡了起来,可还没两下就被摁住动弹不得,像只嗷嗷待哺的,不对,应该是待宰的羔羊,待哺的那位眼下正在吃着,并且左边吃完吃右边,吃完右边还咬左边,咬两下扯起来,舌尖卷着粉嫩粉嫩的小豆粒,厮摩着打着转,弄的人心里酥痒,始终不消停。周迪莉心跳过快,一股股不规律的颤动从腮帮子往太阳穴蹿,她本能的叫着、喊着,但是这叫声除了刺激身上的禽兽继续兽性大发和提醒隔壁的邻居他正在兽性大发之外,蛋用也没有。她开始由意外变成害怕,又由害怕变成惊恐,惊恐了一会儿又淡然了,她要是能徒手反抗得了那直接去参加奥运会古典式摔跤得了,那心头顿时涌起无数将错就错和半推半就的意思,最后狠狠的咬了他一口,等他疼得停下,问道:“带劲是么?非要这么着是么?欺负我就这么有意思么?”

其实她心里多多少少期盼着——赶紧的吧,该来的迟早会来。

两人静默的抗争着,她还是不争气的哭了,她没想到第一个亲密接触自己身体的异性会是另一个青梅竹马,而这种容不得半点反抗的方式,跟她设想的浪漫温存相去甚远,简直十万八千里。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冲动。”李比达垂头丧气的回答。

两人冷静下来,迪莉被压在床上,上身赤裸,胸罩被直接撕烂,身上由于胸带被撕扯还勒出了印子,下面内裤也被扒了下来,两条腿在凉席上搓来搓去,膝盖还蹭破了一块,李比达正骑在她肚子上,内裤还没来得及退下来。

“给我滚。”迪莉扭过头去冷冷的说道,她的手还被紧紧地攥着,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

“想什么好事儿,刚逗你呢!今儿不把你办了,我特么跟你姓。”李比达这大尾巴鹰来了个回马枪,强奸和反抗的戏码继续上演,直到分出胜负。

那事儿的疼痛感是这么清晰明了,迪莉哭得难以形容。羞耻、快乐、庆幸、失落,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本以为会轻松,谁知道竟然会砸在自己脚上。五味杂陈的感觉在她心里不断回旋,身体上,她感觉自己下面扎进了好多木刺,直刺嫩肉,一碰就疼,痛感冲击五脏六腑;内心里,她只恨不得李比达快点儿结束,别再让她继续煎熬。

她挣扎着想要逃脱,又被摁住。两条腿被架起来,已经麻了,她求饶也没用。趁着李比达想要换姿势的空当,她翻身就跑,可还没翻出去45°就再次被擒住,李比达把抱起来,摁在沙发上,从后面一次又一次让她生不如死。

性的美妙和快感在最后姗姗来迟,周迪莉蜷缩着身体把脸埋在靠垫上,她体会到了被征服的滋味,躲也没处躲,只能颤抖着、嘶吼着迎接源源不断的美妙感觉。她像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症,那感觉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内心的高傲,抽得她想要言听计从,抽得她发誓从一而终,她希望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会是唯一的一个,从此以后,若再有第二个人这么凌虐自己,她就去死。

好事儿刚完,李比达紧紧的搂着身下这个泪人儿,还不敢松开手,生怕这小姑奶奶性子太刚烈就算不寻短见也保不齐怒火攻心断了他老李家的香火。反正就这么抱着,也是温存。

屋里持续着沉默,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李比达伸手拉过被子,还是那样抱着她,“习惯了就不疼了。”

很快他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他梦见回到迪莉上大学那会儿,忽然一下子,他就变成了迪莉大学同学,一个班的,还谈起了恋爱:

那天特暖和,就是暖暖的初春,他骑着残破的自行车去找迪莉。刚到中蓝楼下就扯嗓子喊,媳妇儿,下来吃饭了,我数到二,再不下来我可就随便搂一个走了啊。

话音刚落,迪莉就披着光环站在阳台上问他中午吃什么,他说想吃个鸡腿儿,让她赶紧下来跟他到食堂看看去。

他记得特清楚,二食堂的饭好吃,卤肉饭3块5,鸡腿饭5块,还有家水煮鱼餐厅,里面儿那青椒肉丝盖饭做得倍儿好吃,那菜汁儿浇上后特别下饭,他一口气连盛了五碗米,老板娘被气得都不给他抛媚眼儿了。

后来他们吃饱喝足了,就操场上手牵手遛弯儿,然后几个哥们儿招呼比达去打球,迪莉就坐球场边上披着衣服遮着太阳,听着歌看着自己最爱的男人。

好一会儿,他一身汗从场上下来,迪莉赶紧把衣服給他披上,嘱咐他马上回去洗澡,自己也回宿舍收拾下,晚上一起去马兰吃拉面去,饭后要么去西街逛逛去,要么去自习室假模假式学习会儿。

忽然又到了早上,迪莉大早上起来练完声,给他去一食堂打好了肉饼送去,他好这口儿,但是经常起不来,迪莉还买了鸡蛋和白米粥,带了俩咸菜疙瘩,就在梆子井男生公寓下面,比达穿着裤衩儿吃早点,监督迪莉背书。背完书,迪莉催他写入党申请书,他表示不屑,然后问他眼看着都大三了,以后想考研还是考公务员?他臭牛逼的样子振臂大吼要工作,要挣钱,要肥得流油富得淌水,要给迪莉买个大房子,把迪莉捆起来关卧室,天天享用不尽……

他正哈哈着,天空刮起了沙子,吹了他一嘴。

然后天又黑了,他急急忙忙去图书馆把占座的书拿出来,迪莉笑他占了一天的座儿也没去看半个字。

他说,上大学就是重在参与。

晚上,他反省起这一天又浪费了,指点江山的书生激昂劲儿忽而涌起,他给迪莉发短信说要去远方给她挣钱,穿着皮夹克马上就走,混不好就不回来了。

迪莉回复,不要,只要他好好的。

第二天早上,迪莉发短信让他赶紧下来吃早饭,但是迟迟不见人,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也不回,托人上寝室问,回信儿说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

迪莉回宿舍,自己担心了一整天,茶不思饭不下,就差报警了。

结果天黑的时候,他吹了一脸沙子回来。一问说去中关村干促销,挣了200块钱,说要带迪莉去撮一顿,管饱。

迪莉眼圈儿红红的,撇着嘴说,不要——怪他忽然消失。

他又一脸坏笑,纠正说,你应该问,咱去哪儿撮?

看着他满身的泥垢和衣服上的汗渍,她心疼得真要哭了,顺从的他问:咱去哪儿撮?

他说,明儿早上,门口煎饼摊子,管够!

她笑骂他坏蛋,又把眼泪收回来,举拳打他,谁知道一拳打在上衣口袋,把里面给她买的木梳子打断了。

她又心疼得眼泪直流,怪他没早说,非要什么惊喜。

他哄她别哭,晚上回宿舍再给沾好,会像新的一样。

再见面,她拿着梳子对着阳光,真是一点儿裂纹都看不见了,直夸他。

他说没事儿,昨儿晚上宿舍几个哥们儿每人啐口吐沫就粘上了。

她嫌恶心,刚走两步就又抡起书包扫他脑袋。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他从不把烦心事儿当事儿。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她总会感慨说:这么好的天,这么好的日子,这么好的你,真的很好。

到毕业,她发现他必须一步一步从最底层爬起,慢慢的,在家人的干涉下,两人有了隔阂和争吵。看着别人家有权有势帮衬着,就他自己指望不上家里,只能自己慢慢磨,不禁多少有点儿灰心,可是,每次见面,看着他跑过来不顾人山人海把她抱起来转圈儿,她又想,谁又能比得上他呢?

他们还是结婚了,有了个像模像样的家。

房子虽然不大,但是日子过得也不差。

她还是喜欢趴在他怀里。她说,依靠,是最真真儿的幸福。

早上,他告别她和孩子,出门儿上班儿。

在路边儿买煎饼的时候,想着这些年的一切,拿着煎饼,卷着这美好的往昔,一咬一口香,一直美到了心里。

……

骨灰级泼妇

李比达就这样轻飘飘的做着梦,幸福的直冒泡儿,梦醒了之后一看表五点多,翻身亲了亲迪莉,就套上衣服起来去买早点,迪莉也不知道是不是还睡着,反正闭着眼,手腕子被他攥得通红。他去厨房拿了个钢精锅就出门儿了,一路上呼吸着晨露,遇着三三两两戴着帽子和白手套出来跑步的老大爷,他还有模有样的跟人打招呼,买了四根油条、三两牛肉包子、一锅豆汁儿,多给了一块钱,饶了他几根儿咸菜,他走路跟扭秧歌儿似的在牛街穿行,脸上乐开了花。

进电梯还哼着小曲儿,到门口刚把锅搁地上准备站起来掏钥匙开门,结果门自己开了,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像火钳子似的拧住他的耳朵,直把他揪到了屋里。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位顶着花卷儿头、鼻子都气歪了的老太太!——迪莉的亲妈——高阿姨!

要说起这位,简直神人一个!街坊四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年叱咤崇文门、呼啸广渠路、威震金鱼池,那绝对算得上是一位骨灰级泼妇!

早些年在家当姑娘的时候,由于脾气火爆,高阿姨就已经吓退了一沓提亲的,在工厂里更是远近闻名没人敢惹的厉害角色,一有冲突,打得过的就打,打完再撒泼,打不过的直接撒泼,然后诬告别人耍流氓,直接扭送公安局。那年头耍流氓可是重罪,谁敢惹这位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姑奶奶?所以,迪莉妈虽然天生丽质,可到了26岁却依然无人问津,俨然成了个老姑娘,好在遇见迪莉爸这么位不知死活的主儿,话又说回来,也不是这位先生就那么愿意在美色面前舍生取义,只是那时候刚进工厂,还算半个学徒,比迪莉妈整整小了4岁,禁不住成熟女人的勾引,丫从了,然后发现这位成熟女人是个谁也惹不起的齐天大圣,丫屈服了、不挣扎了、又从了,再后来,就有了迪莉。

找了个比自己小的丈夫,迪莉妈在家里愈发的张牙舞爪、横行无忌,经过血战东花市(迪莉六那年,在她大爷家因为一句话呛起来,她大爷一家四口愣是敌不过迪莉妈五成功力)、四渡金鱼池(迪莉七岁那年,在她奶奶家,她三个姑连同她奶奶一道,几次三番都没打赢,从年初一打到中秋节,彻底被镇服了)、制霸永定门(迪莉家的老房子,几个中年妇女因为公用自来水管儿这点儿事儿来敲门,随后一场大战被点燃了导火索,高阿姨带着三个端茶的“马仔”铲平了一条街的老娘们儿),几番恶战一举奠定了高阿姨崇文门内响当当的泼妇名号。二十年前,她是让街坊邻里闻风丧胆的“小周他媳妇”,现在,她是小区之内人见人躲的“小周她妈”,可惜迪莉是个丫头,要是个男孩,迪莉妈二十年后就是臭名昭著的“小周他奶奶”。谁敢跟她过招儿,那才是大粪坑边儿上点灯——找死(屎)!

“我薛(说)阿姨,您别误会,俺撕(是)楼下早点铺德(的)。”看见泼妇,大部分人还是有点儿打怵的,李比达操起了一口胶东话。

高阿姨先呸了他一口:“鬼才信,编个瞎话儿都不及格,打小就看你为人不正派,别人都好好学习,就你每天狐朋狗友的蹲马路边捡烟头儿,你还能学好?快说,你到底怎么着我们家迪莉了,不说清楚甭想走。”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流氓遇见泼妇,会武术也没用。李比达就这么被迪莉妈这位惊为天人的崇文门骨灰级泼妇揪着领子拽进屋里。

操得嘞,一点儿辄都没有,李比达苦笑着说:“阿姨,迪莉这两天不舒服,您隔壁这俩货也不消停成天在这儿骂街,一会儿让您改门,一会儿让迪莉赔钱赔房子,我这回可真是学雷锋做好事儿不留名不留姓只求您老火眼金睛给个好评。这小半月,我天天见义勇护送迪莉来来回回上下班儿来着,您老真的冤枉我了,您瞧我这是刚出去买的早点,还热乎着,要不您先尝尝。”

大门一关,高阿姨嗓门堪比帕瓦罗蒂、吐沫星子飞溅犹如M4霰弹枪:“甭跟我油嘴滑舌的,你这号人就算学雷锋,那也是为了出名。你怎么有的我们家钥匙。老娘这才出去几天,你就登堂入室的,不拿老娘当盘儿菜啊?”

说罢,高阿姨把李比达推到阳台,锁上插销,临了还不忘把窗帘拉上,眼不见为净。

“阿姨,我们俩是真心相爱,您再这么横加阻拦的,我马上就跳楼。”

“要跳赶紧跳!你丫今儿不落地砸坑都不算个爷们儿!”

“阿姨,您看要不这样,我出一千万,您把门开开成吗?”

“……”

周迪莉原本打算在李比达出门之后就迅速穿衣服走人,赶紧去学校躲一天,晚上打算去郭灿灿家避避风头,可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后脚她爸妈就回来了,老爷子进家就拎着鸟笼子出门儿遛鸟去了,全然没发现家里有任何异样。可老太太推开闺女房门闻见一股男人的味道,心说不对,拷问一番才从女儿嘴里得着三个字——“李比达”。

这老太太心里也纳闷儿呢,她本以为是“王大炮”,没成想换人了,还没来得及细问,就听门口有人开门,估摸着遛鸟那位刚走没那么快回来,再一看床头还放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地上还有几团卫生纸,她当时就火冒三丈,一个箭步冲上去,开了门恨不得把姓李的给生吞活剥了。

人生气的时候是很有意思的一种状态,有人生气了浑身发抖,有人生气了面色苍白,有人生气了甭管眼睛大不大都瞪着,也有人一生气就爱蹦哎跺脚、使劲儿叫唤……这都是一种发泄的状态。还得是古人归纳总结的在理:“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

高阿姨属于泼妇型三勇合一,脸气的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活像个京剧脸谱,自己一人够唱三岔口的了。她把李比达押进屋里,让女儿站在一边儿做好检举揭发的准备,跟会审批斗似的,就差后弄个大字报和标语的背景了。

她风风火火咋呼半天,还是没绕过李比达这万金油,是啊,您老凭什么反对人家自由恋爱啊,要钱有钱,长相也不差,这条件还够不上给您当女婿吗?外面多少丈母娘打着灯笼都钓不到这么成色十足的金龟婿,您到还挑上了?

可高阿姨就是看不惯,她一开始说比达没文化,人家回一句外国随便哪个牛逼大学普利斯顿、耶鲁还是哈佛剑桥,您只管开口,什么常青藤那都不在话下,他明儿就申请完了念个文凭回来,到时候带迪莉一起去,蹲康桥上挥挥手跟远在东方的您这块老云彩作个别;她又说比达没修养,人家回嘴说修养是真把尊老爱幼当回事儿,见面儿点头哈腰的奴才相背后还指不定怎么给您做小人儿扎针儿呢,修养是本能反映比如他这么虎背熊腰的面对您这年过半百的长辈绝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她心里还是不踏实,觉得这人不靠谱,有钱的阔少爷一脚油门儿就够他们穷苦人家过半个月的,那心血来潮翻脸陈世美谁能作保啊?比达语重心长的说他和迪莉是发小儿,自小在一起就差光屁股长大了,现在光屁股在一起了,肯定不会学狗熊掰棒子见一个爱一个,流连花丛那不是正经人家干的事儿,您也别港剧看多了净拿开法拉利的跟他们开阿斯顿马丁的对号入座,他就愿意这辈子当迪莉的男人,照顾她、溺爱她、监护她,让她时时刻刻围绕在自己的羽翼下,不要成长,就这么原生态的当小孩儿,您给个钦此,咱就算鉴定完毕了,明儿领了证先给您磕仨响头,不把脑门儿碰青绝对不平身。

说了半天也没个结果,遛鸟儿的那位爷从外头回来,看见家里这阵势,问是怎么个意思,比达不顾自己穿着背心儿裤衩、一头鸟窝的倒霉模样,臭不要脸的说:“爸,我来求婚的。”

李比达说这求婚的事儿不像是开玩笑,头天好不容易脱了身,丫第二天一大早就自投罗网又来了,一伸手晃了晃车钥匙就送了辆MIN COOPER,说先练着,撞瘪了再买新的,然后手把手的帮迪莉把大二那年忘干净的驾校那些事儿归了包堆全记起来了,他们在小区里墨迹了一礼拜才上路,都巨紧张,跟特么开达喀尔似的,他坐在副驾上戴着墨镜叼根儿雪茄凹造型:拐弯别忘了打灯;并线打灯就行了,没必要按着喇叭不撒手;人行横道减速并且左右看看,遇见老头儿老太太过马路,看着心虚的话可以熄火等丫过去了再走,被碰瓷儿咱不怕没钱就怕你一脚油门当刹车再闹出人命;没事儿别老并线,往前开,慢点儿不着急咱又不投胎;后面车按喇叭你慌什么,你在前头你就是大爷,爱怎么开怎么开,哪怕三迈呢咱乐意;保持车距,老踩油门干嘛,上赶着趴人家屁股后面看菊花呢;给油给油给点儿油啊,抠门儿抠到大马路上了怕费油你倒是下来推着走啊……

这位腰缠万贯的大少爷俨然成了倒插门儿的小白脸儿,他每天除了按时按点儿接送迪莉上下班儿之外,要么跟迪莉他爸一起出门儿遛鸟儿逗咳嗽,要么死皮赖脸跟着高阿姨去菜场买菜回家洗洗涮涮,典型的纨绔子弟跟家庭妇男结合体,一点儿正事儿没有。

周迪莉还晕晕乎乎的在头一次性生活之后的不明就里中,反正日子一天又一天过,人算不如天算,她也乐意傻呵呵的有人疼,逛街有人给拎包加买单,她现在也为钱发愁,只不过愁的是钱多了扎手,那腥臭味浸泡了自己的幸福。

这担心也绝非多余。

谈恋爱就图个新鲜劲儿,大部分男人都是冲着床上动作才做出爱你爱得死去活来的辛辣表情。可李比达还真就有点儿与众不同。他把性当成是手段,或者说是通往婚姻的许可证,真可笑,这往往是女人惯用的伎俩,此刻却被他拿来自我标榜,他依靠着性关系的捷径摆脱了你追我赶稀里糊涂百转千回才修成正果的弯弯绕,本以为抱得美人归只是迟早的事儿,可没想到前方战事顺利正步步为营,后方他爸忽然不消停,给他捣起了乱。

这天,他发现自己的卡被冻结了,根本不用问,肯定是他爸使得坏,这可没辙,人在屋檐下就没法儿做硬骨头,他身无分文、一筹莫展,只能乖乖开车回到香山脚下的别墅,刚好把剩下那点儿油用的一干二净。

一进门儿就发现气氛不对劲,他爸在客厅等他回来,这是个丝毫不给人留余地的土财主,带着老北京固有的“你丫不听话就滚蛋”的秉性,一张嘴就像放炮仗,让人难以接受。他爸给他踅摸了个妞儿,意思是要搞权钱交易缺少个裙带关系,索性拿自己儿子去和亲,大概其就是这么个意思。李比达当然宁死不屈,这不等于让他去卖么,太伤自尊了。

他爸见状,劈头盖脸一顿骂,于是,两个男人对峙着,那是一种微妙的驯化和挣扎的关系。

李比达他爸从跑俄罗斯当倒爷开始一点一点积攒着自尊和自信,他经历过三亚炒房的疯狂,也尝试过股市里一掷千金的暴涨,什么炒黄金、炒玉石、炒钢材、炒古玩,除了蛋炒饭不会,别的他一概精通,也许是上半辈子吃得苦太多,这些年他一直被上天眷顾,用李比达的话说,他爸除了投机倒把,别的本事一点儿没有,或许这也是李比达一直瞧不上他的原因之一。

那原因之二,就是这个家庭的残缺。

他爸从前游手好闲整天在赌桌上混日子,他妈实在过不下去跟人跑了,他的童年时代看到过太多次争吵,也吃过太多次冷饭,家里一点儿欢笑都没有,他爸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回家,现在有钱了,只打算用钱来弥补他缺失的一切,一百万,一千万,一个亿,只要你开口,好,我把钱给你,从此我们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李比达总觉得在他的人生里,他爸就是个付费玩家,有钱什么都好使,自己像是他爸买来的儿子,他甚至觉得只要他爸高兴随时可以去买个新儿子。

他们父子之间无非一张白纸——别误会,是户口本儿,不是结婚证——哪里谈得上什么感情啊?

感情算什么?

按照他爸的说法,感情是人身上的大姨妈,是多余的排泄物,而钱就是卫生棉啊,能防止感情弄脏了身子。

他爸时常在酩酊大醉后拍着他的肩膀一嘴酒气的说那句颠扑不破的真理:“告诉你吧乖儿子,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爹。”

虽然李比达每次都想跟他说“不”,他讨厌这有钱的爹不拿人的感情和意愿当回事儿,他讨厌那些被他爸花钱买来的女人们半夜赤身裸体的嗷嗷乱叫,他讨厌自己在现实面前的无能为力,可再怎么讨厌,但最终,他还是得面对现实,在金钱面前乖乖低头认错儿。

但他有时候也觉得他爸可怜,至少他还有大炮和迪莉这样的朋友,就算是哪天一穷二白准备上街要饭,这俩人还会心甘情愿的养活他一年半载;而他爸呢,只要没了钱,身边的所谓朋友和女人都会树倒猢狲散,而他的赚钱的方式也终将把自己带进泥泞的沼泽,那种把人生当赌局的生意,稍微一个不留神,就得回到解放前,他爸这岁数,跌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眼下,他爸还没到跌倒的时候,而他,也不打算把一切闹得那么僵,毕竟面对现实才是理智的选择,要闹掰也得先从他爸手里弄到一笔钱再说。

李比达:“能不能缓缓,牺牲自己儿子这么大的代价,您就不怕这买卖做赔了?”

他爸满脸不屑:“这世界上的钱,分为两种:自己的钱,别人的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有钱人么?——我的钱是我的钱,你的钱也终将是我的钱!男人是升值的,你就算将来离婚了,也可以再找嘛,有钱还怕没女人?”

李比达倒骑着椅子:“哎呦喂,大师,还真得麻烦您给上一堂别开生面的人生课。”

他爸:“真不拿你爸当盘儿菜,就以为我这么多年都是瞎混靠运气啊?小子,听好喽,现在玩儿什么最赚钱啊?别以为开工厂、干工程、挖煤窑、炒股票都是暴利行业,那点儿小玩儿闹早就过时了,玩儿钱才是眼下最牛逼的行当!找银行把钱贷出来,拿给放高利贷的去打理,他们这群倒腾钱的再把真金白银借给那些傻逼周转去干实业,而你爹我就把持着银行的资金,别人谁也贷不出来,想弄钱都得先问问我。老子从银行拿出来一个亿,还完利息再去掉招待那帮蛀虫吃喝嫖赌的钱,最后净挣一千万;要是拿出来一百亿,那就是净挣十亿……”

李比达:“您缺心眼儿啊?这钱给高利贷那是有去无回,真不担心被人卷包会啊?”

他爸:“傻儿子,谁把鸡蛋都扔在一个篮子里?你分十份儿、二十份儿,养几个敢动真格的老炮儿,全解决了。”

李比达:“那我还真高看您了,就这么点儿心眼儿能坐拥这么大家财,不说您是狗屎运也是喝咖啡喝不出猫屎的主儿啊!”

他爸:“少他妈跟我逗咳嗽!今儿实话告诉你,老子现在就要倒弄古董,缺钱,再说,放贷收租那仨瓜俩枣的酸醋钱,你爸爸我还真看不上了,这行当早晚得烂得家破人亡。嘿嘿,小子,说出来不怕吓着你,你老子我要玩大的——国宝!找坟蝎子从地底下弄上来,偷运出国,找老外在国外拍卖,弄的全世界都跟着看,撺掇国内的冤大头集资买回来,赚的就是个机灵钱——这叫智商!”

李比达:“我觉得您这叫寻死!看您平时挺机灵一人,年轻时跟我妈吵架也没输过,这么多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怎么人过中年跟大盘似的一路惨绿直往下掉啊?教唆犯罪、涉黑组织、倒卖文物、偷运国宝,这几样不是十恶不赦就是伤天害理,搁古代就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九族懂么,小学同学都得因为你犯事儿挨枪子儿!我说您是不是踏踏实实颐养天年得了,别再折腾了,家里这些钱真够您花到黄土埋脑门儿的,我今儿叫您一声爸爸成不成,咱能消停消停么?”

他爸:“你懂个屁,这叫理想懂么?我就乐意天打雷劈!那姑娘你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我还明跟你说,必须拿下,别耽误老子大展宏图,你跟她结亲,他老子才能给我放钱,小子,你就是我的王牌,这方面咱都是天生的,器大活好,哈哈哈!”

李比达:“成,您放心吧,我就是您雇来的唐小【鸭】,不把那小财神爷拿下,我以后怎么有机会给您往铁栏杆儿里送饭啊?”

他爸:“操,赶紧滚,卡明儿再给你解冻,门口鞋柜上面第一个鞋盒子,里头有几万块钱,你都拿走吧,够你今晚糟践的。”

李比达:“那儿子我就先行告辞了,您老多注意腰子,祝后妈们happy!”

不欢而散之后,李比达兴味索然的从家里出来,他开着他爸的玛莎拉蒂,直骂自己没骨气,其实他是鄙视自己的,像个不能自拔的瘾君子,明知道每次见他爸都要丢掉自尊,可还是抵御不了不劳而获和纸醉金迷,的确,钱,有时就是毒品,让人丧心病狂。

他开着车,回想起他爸跟他交代的一切,打心里觉得不安稳,虽然父子感情单薄的像一个头发丝,但还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忍心看着自己亲爹花甲之年还要经受牢狱之灾,得想想办法拦着他,不然那老小子不撞南墙不回头,早晚把他也给拖下水。

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李比达给王大炮打了个电话,哥儿俩这么一合计,决定把何文冲给约出来,让这孙子来当回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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