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兄弟

      从地图上看,有这么一个弹丸之地,被一南一北两条河夹在中间,一条叫南河,一条叫北河,都是东西走向,它就像是夹在两河之间的一条丝带。丝带的中心是个小镇,虽不是穷山恶水,但也并不富饶,多年以来交通闭塞,只有一条往北通往县城的道路,南边则是两省交界处,虽一河之隔,却互不相通。镇上有蜿蜒曲折的小路和错综复杂的街道,街道又窄又挤,甚至过不了一辆客车。最热闹的中心街道叫石条街,大概以前是用石条铺成的,因而得名。走到这条街的最北端,有一个大门,里面是一个大院子,这里几十年前是镇生产队合作化公社,这儿的人习惯叫它合社。进了大门一直向北走到底便是合社的最后面,那儿有个小门,穿过这个门,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大水塘,四周的房屋环绕着水塘而建,地势有高有低,树木丛生,水草丰盈,俨然一幅山水田园的模样。

   大概十多年前,如果你走过这里,你很可能会遇上一群嬉戏玩耍的孩子,都是十来岁的样子,他们性格各异,各有特点,都是附近人家的孩子,都在一个学校读书,有的还是同学。在这群孩子中,你可能会看到一个两眼浑大珠圆,目光黑亮,平头方脸的男孩,他个不高,但很麻溜,衣着很普通,甚至有些将就,并不如有些孩子的穿着时髦洋气,大概家中条件一般,而且那个时候留守儿童多,很多孩子都是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如果多扫几眼,你可能会看到一个跟他穿的很相似的男孩,可能是同款的格子衫,或是一样的运动裤,那便是他的哥哥,他们的家就在水塘北边的高台上。

   他和哥哥是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另外还有他两个姑姑家的两个女儿,四个孩子,两个老人,平日里他家也算得上热闹了。他家的位置不错,前有热闹的集市,后有幽静的树园子,通往树园子的小路曲折泥泞,路两边长满了花花草草,放眼望去,一条条小路,曲径通幽。

   平日里,他跟哥哥要么出双入对,要么形同陌路,大概天底下所有的兄弟之间都是如此,一起玩的开心就形影不离,闹了别扭就互不相识。他哥比他大一岁多,个子高他一头,因此哥俩如果发生争执,哥哥总是不依不饶的占了上风,他没少吃哥哥的亏。

    伴随着清晨叽叽咋咋的鸟叫声,黎明的曙光到来了,天开始微微亮,太阳还未露头,水塘的水面和周围的树林都蒙上了一层薄雾。早起的人们开始陆续走过水塘边的小路,这一家人也从睡梦中苏醒过来。洗刷完毕,吃完早饭,孩子们陆续的背着书包上学去,他们都在育红小学上学,离家仅二三百米之遥,那是个很小的小学,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每个班几十人,学生都来自附近的邻里乡舍,在学校他们是同学校友,校园之外他们都是平日里一起玩耍的小伙伴。

   走进校园,一排排红砖绿瓦环绕着的大院子,院子中间有两条砖瓦铺设的小道,靠近大门的房子是老师们的办公室,办公室的房檐下挂着一个大铁铃。铛铛铛,铃响了,学生都走进了教室,校园顿时宁静了下来,只听到一声声洪亮的叫声此起彼伏:“老师好”“同学们好”。

   他上四年级,学习成绩中等,思想品德优良,劳动表现积极,性格外向热情,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劲儿,胳膊腿都有一股蛮劲儿。他是班里的活跃份子,人缘好,跟大多数同学都打成一片,还很受女同学欢迎。校园之外,他是个爱玩又很会玩的家伙,自制各种小玩具,不上课的时候,只要有力气就会四处逛游,家中难寻他的踪影,比他哥哥更活泼好动,身骨也比他哥哥更结实硬朗。他善于摔跤和扳手腕,高他一头顶的哥哥都不是他的对手。有一次这哥俩跟附近一家同样是亲兄弟的哥俩打起仗来,哥哥对哥哥,弟弟对弟弟,对方的弟弟是个胖小子,膀大腰圆的,他哥本来还担心干不过他,没想到三五下就把人家的弟弟放倒在地,压到身下揍的嗷嗷叫,对方的哥哥也怕了,只好求饶,灰溜溜的跑了。

   哥哥经常骑着自行车带着弟弟,在整个镇子上到处溜达,他们经常尝试着骑行到更远的地方,但又怕迷了路回不了家,于是每次只探索着往前走上一小段,做下记号,下次再挑战更远的地方。看着脚下的路通向那远方,很少出远门的他们内心充满着好奇与敬畏。他们家只有一辆自行车,因而兄弟俩经常还会为抢着骑车而争的不可开交。

   镇子上一年一度的逢会,是那时候孩子们心中的一场盛会,整整一个礼拜,好吃的,好玩的,目不暇接。戏台子、杂技团、歌舞等应有尽有,热闹非凡。那时候在一个普通的乡镇,多数人家生活条件都很一般,孩子们啥都不缺,就是手里缺点零花钱,看着那琳琅满目的吃喝玩乐,有时候也只能是望梅止渴。有一年逢会的时候,奶奶给哥哥买了一套新衣服,却没给弟弟买,至今都不知道弟弟当时的心情,只知道后来哥哥这套衣服不太合身,穿在身上并不自在。

   还有一次,听说几里地外的临镇关帝庙逢会,他和哥哥就一起兴致冲冲地骑着车子去了,那边的逢会好像没有自家镇上的热闹好玩,摸摸兜里的钱,也只够买几个冰棍儿,他们边走边看,看到想要的东西,也并没有要逗留的意思,于是转了一圈,把钱掏出来到小卖部换了几只冰棍儿,大概是走路走渴了,他跟哥哥都吃的津津有味。回去的路上要经过北河桥,桥很窄,栏杆很低,哥哥小心翼翼的骑着车子带着弟弟,都不敢往桥下看,好像整座桥都在颤抖。等过了桥,再上一个陡坡,就到他们的镇子了。一路上,哥俩不时的嘻笑交谈,哥哥问弟弟:“你说人死之后会怎么样? 你怕吗?”弟弟说:“不知道,但肯定很难受,死了就看不见东西听不见声音了,什么感觉都没了,真可怕”。哥俩正说着呢,突然车子遇到一个大坑,车子一颠,后座的弟弟跳下来捂着屁股直叫疼,哥哥看到弟弟这副模样嘻笑了起来,弟弟见哥哥笑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和哥哥还有所有的小伙伴们都健康快乐的成长着,有哭有笑,你追我赶的嬉戏打闹。后来他升到了五年级,哥哥上了中学,也是镇上的学校,他们一直都并没有分开。

   直到,直到有一天,他说头痛,一开始家人并没有当回事,可后来愈发的严重,不得不到大医院查个清楚。从医生那得到的消息像噩耗一般,顿时他成了全家人的牵挂。

   后来,后来只过了三个多月,他便悄无声息的走了,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

   他生病之后,爸妈从远方赶来,照料了他一段时间,带他去看病,给他寻医问药,不久便又走了,那是他跟爸妈的最后一面。哥哥对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不依不饶的,不再欺负他,不再占他的便宜了,哥俩朝夕相处的感情越来越好了,只是并没有好的太长。

   他生病期间,他的学校组织了他班上的几十个同学来家里看望他,给他过生日,之前说他人缘好,所以那天来的人很多,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小礼物,送上对他最后的祝福。那天也许是他有生最开心的一天。

   他走了以后,还不断有人向我问起他,我都默不作声。后来,也就前段时间,还碰到一个女孩说是他同学,以前在班里是前后桌,经常给她递好吃的,对她很好,过了那么久依然记得。女孩最后问我他埋在哪里,让我有机会回老家带她去看看。

  而我,就是他的哥哥。十年前的兄弟。十年后,你还是我兄弟。穿一条裤子,睡一个被窝的兄弟。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十年了,今生至此,最多的泪是为你而流的。

                                                                     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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