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活得比你长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文/曾卉

  (一)

有人说,10岁的小孩子崇拜父亲,20岁的青年人鄙视父亲,40岁的中年人怜悯父亲。

  对于这句话,我忽然感同身受,小时候我总觉得父亲伟岸,只需一个肩膀就能背着我到处玩,当我活到二十多岁,我会觉得父亲怎么连智能手机都不太会,也许当我四十多岁,我真的会怜悯父亲。

  (二)

  人是会老的,这是每个人从出生走向死亡的正确途径。人也会生病,顽疾,恶疾,是有些人绕不开的弯,不管贫穷还是富有,我们都有可能经历,这两种死亡,是如何努力、哀求、祈祷都阻止不了的。

  而我的爷爷占齐了这两种,哥哥在朋友圈写道“五一回来,爷爷还能坐着和我聊天,端午回来还能躺在床上和我聊天,这次回来,爷爷说话都非常困难,病魔吞噬生命的速度让我们措手不及,很难过却又无能为力。”

  我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不远处:爷爷骑着老式自行车去马路边看被车撞倒的爸爸,爷爷刚学会打电话就把我们的电话都存起来,爷爷记得哥哥的生日,要我教他打电话给外地工作的孙子……

  想起爷爷曾和奶奶打趣,说他能够活到九十岁,一定比奶奶长。

  然而造化弄人,爷爷还是先走了,余下的岁月,奶奶要一个人走,想想,心里还是觉得生命太过于残忍了。

  人总有一死,我们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注定要面对这个终极的人生问题。

grandpa

  (三)

永远的宝贝

  最后一次见到爷爷的场景是令人动容和难忘的,爷爷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而且很多天没有吃过饭,奶奶帮爷爷盖好了被子,身体蜷缩着睡在爷爷的脚边,六十多年的相依相伴变成了随时都可能崩溃的计时沙漏,一点一滴地在进行着倒数。

  那时候爷爷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薄得像一层纸,睡在床上整个人窄得不行,全身仿佛只剩下皮跟骨头,好像一阵微风就能把他吹走了一样。

  我怯懦,站得远远地,我甚至害怕看到爷爷,害怕看到他的眼睛,害怕看到他的疼痛,害怕听到他虚弱无力的呼吸……

  可是我还是在慌乱中撞见了爷爷的眼睛,很混浊,而且无神,我甚至连瞳孔和眼泪都分不清了。

  我坐在旁边轻轻地唤了一声爷爷,家人们簇拥着我,他们都要我叫得再大声些,我再次尝试,迷迷糊糊中,爷爷似乎感知到了我的存在,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同时,混浊的眼泪从眼角缓缓地流出。

  你一定体会不到我当时的感觉,我的心猛地被这个小细节震撼到了,很多时候,不仅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内心的情感,甚至是内心都感觉不出来自己的真实情感。

  爷爷虽然已经快失去了意识,但是求生的本能让他知道我是谁,我感受到了割舍不下的血脉亲情。

  (四)

  七月的第一天,建党节,谈不上特别也谈不上普通的日子,我五点多自然醒,看了看手机,准备收拾收拾东西就回家。

  6点48分,妹妹发来了一条微信,“外公去世了。”我看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即便早已知道生死已然是成定局的事,我的脑袋里仍然一片空白,这难道是真的吗?

  距离我上次回家仅仅间隔一个星期,爷爷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从未想过,那一次迷迷糊糊中的牵手竟然定格成了永远,我再也感受不到爷爷掌心的温度了。

  长沙的暴雨不要钱似地轮番上阵,天空久未放晴,我拿了把伞,雨水还是淹没了我的鞋子,我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我终于懂得,也许一次再见就是永远。

  在疾驰的高速公路上,我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风云变幻,白云努力冲破乌云的束缚,一道阳光从重叠的乌云中挤了出来。

  我随即查了下位置,汽车驶到了常德境内,距离回家更近了些,目之所及,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蓝天。

  回到了家,天气依然晴朗,爷爷却躺在了冰棺里,用被子盖着,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热气,唯独他没有。

  家人把冰棺上的布掀起来让我看爷爷最后一眼,我还是有些害怕,爷爷的嘴巴是微微张着的,好像有很多话还还不及说,又好像没有力气说,皮肤已经有点泛黄了,瘦得不堪了。

  我心里忍不住抗拒,那不是我爷爷!我爷爷不是长那样的!

  在家的那两天我是很少哭的,因为在我的记忆里爷爷没有那么瘦,也没有那么小。

  直到听到别人的闲谈“你外公七十岁生日的那天,我们还坐在一起吃饭喝酒,你爷爷还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还说过几天他就去买点药,等感冒好了再帮你爸爸晒晒谷子……

  “爷爷得的是喉癌,过年的时候,爷爷讲话嘶哑,我们都以为他只是普通的感冒,便没有太在意,等到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已经病得很严重了……”

  不知为何,我整个身心像被触了电,难受极了,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爷爷八十多岁了想得最多的还是自己的子孙。

  (五)
怒放的生命

我的家里种了许多植物,我常常有感于一株植物的枯荣。

  经历一株植物的发芽、生长、开花、结果的过程以后,我觉得每个生命都有种难以想象的坚强,却又脆弱到不堪一击。

  爷爷的一生就像一棵树,年轻时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年老时腐朽败落,一场自以为无关痛痒的疾病就将其摧残。

  我再也见不到爷爷了,我没有爷爷了。我的生命里,爷爷已经不在了,爷爷这个称谓也只是个称谓,再也用不上了。

  在爷爷的葬礼上,满头白发的奶奶老泪纵横,哭得崩溃,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他们争吵了一辈子,也扶持了一辈子,虽然爷爷身体健硕的时候还动手打过奶奶,但是当生命真的画上了句号,当六十多年的风风雨雨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所有的矛盾和不悦顷刻间便化成了热泪。

  “我一定活得比你长。”我的耳边又浮现了这句话,这是爷爷说给奶奶听的。

  这些天,我常常想起爷爷的身影,他的音容笑貌,时间永是流驶,我的爷爷不过是自然规则中不足挂齿的小人物,他是一个平凡的父亲,是一个平凡的丈夫,但在我眼里,爷爷是伟大的,是他用无数的平凡诠释着生命的不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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