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29

豆浆油条与旗袍

亭林镇的早点最好吃的是“巧媳妇公婆饼”,它店面不大,却每天有排成长龙的人去吃早餐她的老板根本不是什么年轻貌美的“巧媳妇”,而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双手长满了老茧,每天都把搓好的饼放入“哧溜哧溜”的油锅中,那香味马上就钻入了我的鼻子。

这时,我都会伸长脖子,竖起鼻子,像狗似的贪婪地嗅着饼的香味,可是嗅完之后,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走进“巧媳妇公婆饼”的对面“香飘四溢豆浆店”,去吃豆浆油条。

别问我为什么,我不想说这是因为我身上只有2块钱的早餐钱,而一个公婆饼要两块五,我更不想说是因为“香飘四溢豆浆店”里做豆浆油条的是我表哥,每天给我2块钱只是想让我照顾表哥的生意。

“小二,给我上一碗豆浆。”我把书包往桌子上一甩,冲后厨喊。

别问我这是不是会吓到其他客人,我根本不怕,因为这个店里这个时间点除了我,根本没有其他客人。

“来了来了,您请慢用小心烫。”一个瘦得像排骨一样的矮矮的年轻人端着一碗滚烫的豆浆小心翼翼地来到我桌前,他胸前的布围裙还存留着炸油条溅上的油点。

“是小桦啊,年轻人笑了,用手摸我的头,他手上残留的豆浆碗的余温让我觉得温暖极了“起的可真早。”

“少对我碰手碰脚的,上次的帐我还记着呢,”我一掌拍开他的手,拿起筷子对着豆浆碗搅拌,“油条呢,我饿着呢。”

年轻人没生气,依旧笑着往后厨去不一会儿就从里面端出一盘切好的油条,摆在我面前。

没错,这个年轻人就是我表哥,大名喻榆,他的妈妈与我的妈妈是姐妹,所以他是我在亭林镇唯一的哥哥,也是除了妈妈以外我的第二个亲人。他的家在七桥镇,不在亭林镇,他七桥镇原本是神通一般的存在,连镇长都去过他家,后来因为一场变故,他退了学,在家休养了半年,再后来他就孤身一人来到了亭林镇,靠捡塑料瓶子为生。等我妈妈找到他时,他已经邋遢得不成样子了,就被妈妈带回了家,和我们住在一起。不过豆浆店的钱是他自己的,他不想让妈妈一人辛劳地供我,就把开店赚的钱全给了妈妈,妈妈很感动,于是让我每天早上去光顾他的生意。

“老喻,”我一边吃油条一边叫正在干活的他,“你说你开这个店还有意思吗,生意全被对面抢光了,干脆关门得了。”

“话不能这么说,你就说哥这豆浆油条做得怎么样。”他坐到我面前,盯着我,他的脸很瘦,线条分明,鼻子很高,像座小山,但皮肤太黑,让人忽略了他还很帅的这一点。

我做了个呕吐的表情,“难吃得快吐了,你去尝尝对面的公婆饼就知道了,”我可不是在胡闹,是这家伙答应了我,我连续帮他送早餐一个月,他就请我吃对面的公婆饼。可一个月到了,这家伙竟然耍赖,给我煎了个满是葱的鸡蛋饼就把我打发了,害我闷闷不乐到现在。

于是我发誓,再也不帮他的忙了。

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我趁他不注意,提着书包一溜烟就跑了,把2元钱放在豆浆碗下垫着,隐隐约约我好像听见他在身后叫我,我一狠心,加快了步伐。

不仅仅怕他不收钱,更因为我再也不想帮他送早餐了。

早上的第一节课是数学课,说实话,数学老师人挺不错一小姑娘,可就是讲课太枯燥,让我听了直想打瞌睡,所以我每次睡觉起来后都已经下课了,自然就没听到课。不过我数学成绩居然一直不错,因为家里有一位潜在的“高手”­­­————老喻,他能把数学老师一节课的内容浓缩到半节课讲,而且思路独特,让我解题特别快,所以成绩一直不错。

我打开书包,正要拿昨天的数学作业出来,却发现书包鼓鼓的,一伸手,哇,一个纸袋的豆浆油条,还有一个水煮鸡蛋!没想到这老喻,还挺有良心的怕我饿着还给我加带了早点,我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久违的感动。

“郑桦!给我站起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这一声吼给吓得站了起来,纸袋里的豆浆没放好,一下子滚了出来,摔了出来,洒了满地。

“老师,郑桦偷带零食到教室!”旁边的四眼妹淘淘大叫,好像除了她就没人看到我豆浆洒了似的。

“郑——桦——你……你太过分了!”年轻的数学老师气得头发乱颤,他三步作两步地走到我跟前,手上还拿着我前天刚交上的作业本,我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果然,她用没拿作业本的那只手揪住我的耳朵,向后使劲转了一个圈,把我疼得呲牙咧嘴。

“你……你快把座位清理一下,下了到我办公室来,现在上课。”

随着她高跟鞋蹬地的声音远去,教室里只有了“哗哗”的翻书声,我揉着疼痛未消的耳朵,到后面消毒柜里去拿拖布。

这节课很奇怪,我听得格外认真,没有丝毫想打瞌睡。而且我居然发现数学课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无聊,不仅不,还很有趣,我突然为过去上课睡觉的行为感到脸红,也疑惑数学老师为什么叫我去办公室。

下了课,我跟着数学老师一起去了一趟办公室。

令我没想到的是,数学老师竟然一直认为我在抄袭同桌淘淘的作业!她说以她的观察,我上课时间几乎都在睡觉,而淘淘一直表现积极,但我的作业正确率竟然可以达到和淘淘的一样高,她觉得有蹊跷,但细想我俩的表现,便咬定我抄袭了淘淘作业。

我感到既震惊又委屈,震惊的是数学老师竟然会这么认为,委屈的是我的数学作业一直是老喻辅导的,我根本没干过抄袭的事,而且我还有一丝气氛,因为要说抄袭,淘淘才有嫌疑,每天早晨收作业前她都以“参考”名义借去我的作业本。

可是无论我怎么解释,她就是不相信,一口咬定就是我抄袭了淘淘的作业,还说要请我妈妈来一趟,我难过极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流不出来又收不回去。一个人在回教室的路上,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心中突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味儿都有。

当我一个人艰难无比地回到教室时,发现教室空无一人,偌大的教室一下子只剩我一个人,我回到座位,眼泪一下子没收珠,掉了下来。

我坐在教室里难过了很久,突然想起老喻帮我准备了额外早餐,忙擦干眼泪,用手翻出纸袋,豆浆洒了没关系,还有切成段的油条和白白的水煮鸡蛋,虽然鸡蛋已经凉了,但我握在手心仿佛还是热的,如同早上老喻温暖的手抚摸我头的温度。

正要扔了纸袋时,突然摇到里面有一个东西,拿出一看,竟然是一封信!那破纸而出的锋利的字体,好看极了,上面写着

“给亭林镇的音乐老师——鄢筱洁”

这个是给鄢老师的!那么这封信一定是老喻写的,而这早餐也是送给鄢筱洁的。字不是他的,他的字比较规矩,没这么锋利,应该是他请别人代写的。

你们应该都猜到了,老喻让我送早餐的人就是她,鄢筱洁。

世界上的美分为三种,一种是惊心动魄的美,一种是沁人心脾的美,最后一种美,是两者的结合。鄢筱洁属于第三种。

亭林镇有很多眉清目秀的姑娘,妈妈算一个,她说我像她,我也算。但老喻说,鄢筱洁是个例外,她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韵味,既有江南水乡的柔,又有大家闺秀的刚。我理解不过来,可直到她穿上旗袍来到班上上课时,我才理解。

那是四月的一个早晨,亭林镇还有初冬的寒气氤氲着,河水也未完全解冻,木格窗棂外的桃花虽已盛开,但我还穿了厚实的棉衣。突然,教室里出现了一股风,一阵墨般的颜色闪入我的眼,啊,鄢筱洁,是她,她穿了如墨般蓝的旗袍,窈窕的身姿,乌黑的长发,露出的如藕般白皙嫩滑的肌肤。她只披了一个毛肩在身上,旁边还搁了一把油纸伞。我在想象着一条青石板上的长街,黛瓦青砖下突然出现一打着油纸伞的旗袍女子,款款而来,多么美好的画面!而女子五官轮廓清晰,唇红齿白,笑眼明眸,怎么让人不心动。

自此以后,我爱上了音乐课。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有一天,老喻故作镇定地问我关于她的消息,他说出“旗袍”二字时,我便明白他在说谁了。当我告诉他这个女子就是我的音乐老师时,他的神情就变了,说让我帮他一个忙,每天为鄢筱洁送早餐,我开始不答应,因为我认为老喻配不上她,可老喻解释说这是他欠她的,不得不还,而他每天有客人走不开,我这才答应了不过敲诈他送满一个月请我吃公婆饼。

后面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

我握着那封信,如同握了一个火热的山芋,虽然老喻人很好,也很会照顾人,脑子也聪明,不过他若要追鄢筱洁,我觉得希望太渺茫,因为从我这一个月送早餐的观察来看,每次她的表情都很平淡,没有欣喜,而且还会坚持对我说“谢谢”。最重要的是,同桌淘淘不止一次地在班上说,她亲眼看到有很多年轻男人来找她,有一个对她特别好,估计是她男朋友。

不行,这信我不能送,不能让别人误会老喻,也误会我。我手忙脚乱地藏好那封信,心却砰砰跳个不停。

“郑桦,”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映入耳中,我忙抬头,啊,是鄢筱洁!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无袖旗袍,上面点缀蓝花更让其显得清丽动人。头发是一根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脑后,小碗一样倒扣的刘海让让她看上去宛若溪边的浣衣女,楚楚动人,总之,她美极了,眼中刚毅少了许多,柔和了许多。

“鄢老师……您好”我竟脸红了,看着她棱角分明的瘦削的脸。

“你在教室干什么,我找了你好久。”她如一阵风,走到我面前,蹲下用手摸我的脸,她的手指修长,指甲圆润,略带一丝凉感,“你不知道这节课是音乐课吗?楼上楼上的音乐教室今天运来了新钢琴,怎么不上去呢?”

我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妈妈,想到今天办公室所受的委屈,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后来鄢老师给了我一颗香甜的水晶糖,我揉着哭肿的眼睛去了音乐教室,我坐在淘淘旁边,忘了带音乐书,便只有看她的。她见我来了,偏过一个角给我看,我看到上面写着

“林淘淘对不起郑桦”

伴着优美的钢琴声,全班同学唱起了上节课教的歌,看着弹琴的鄢老师,感觉仿佛到了天上人间。

“你说鄢老师有男朋友不是真的吧?”

一下课,我便拉住淘淘,迫不及待地问。

他扶了一下眼镜,抬头看着我,一本正经地说,

“你觉得鄢老师人怎么样?”

我懵了,不过很快反应了回来。

“美丽·大方·还很善解人意,”那块水晶糖的味道还在舌间荡漾,“最重要的是,不娇气。”

“那如果你是男的,你会追她吗?”

“那当然了,”我不理解淘淘的意思,“你想说什么啊。”

“连你这么笨的人都知道鄢老师难得,那你认为鄢老师会没有人追?会没有男朋友?”淘淘用大眼睛盯着我。

我没了话说。

不过我决定亲自去找一趟鄢老师,但遗憾的是淘淘没有告诉我,她要离开两周今天是她第一节用钢琴上的课,也是她离开前的最后一节。

放学后,我偷偷跑到她的宿舍,正准备敲门,突然听到里面有声音。

“今天变成火山的口,热烈咧地冒一次,什么我都烧个干净,当时我就在掉在冰川里,冻成死灰,一生只轰轰烈烈地烧一次,也就算够了。我过去的算是完了,希望大概也是死了的,哼。”

“什么我都预备好了,来吧,恨我的人,来吧,叫我失望的人,叫我忌妒的人,都来吧,我在等候着你们。”

我惊呆了,睁大眼睛往窗子里瞧,发现鄢老师,她竟一个人人蹲在地上,烧着一摞厚厚的满是字的纸,表情痛苦而哀伤。

“我一个人,静悄悄的独坐在桌前,院子里,连风吹树叶的声音也没有。我把我的爱,我的肉,我的灵魂我的整个心都给了你,而你,你却撒手走了!我们本该共同行走,去寻找光明,可逆,却把我留给了黑暗……”

“你要是懂我,信我,就不该让我过半天这样的日子,我并不逼迫你,但你我间的恋情要是真的,那就帮我打开这笼子吧,放我出来!即使度过死的海,你我的灵魂也会结合在一起!”

我出神地看着她,她美得像一幅画,即使是泪流满面,火烧纸的烟气弥漫了屋子,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的痛苦和悲悯我却深深地感受到了,她是那么孤单,那么无助。

更重要的是,她的心里装下了满满的关于恋人的回忆,淘淘说得对,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可能与他的恋情不稳定,但我可以感到他与她有炙热的爱。

这么好的女孩都要辜负,这个男人定会后悔的!

里面断断续续还在说话,不,应该是悲愤地呐喊。

“我倦啊想在你的手臂里得到安息!早上醒来,看到的是一碗苦药:一本写给你的日记。心头火热,浑身是冰凉的!眼泪就冒出来了这一天的希冀又没了!”

我站在那里,头伸了出来,一碗苦药,难道是鄢老师生病了?日记,是她烧的这个吗?难道她的恋人已经……

一滴豆大的泪珠从眼中滑落,我用冰凉的手去擦拭,却发现却发现发白的关节处攥紧了的是那封老喻写给她的信,这是门内有了动静,我慌了,把信胡乱塞进书包网兜,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我看到瘦弱的鄢老师端着火盆出来,把它放在门口,便进门去了,不一会儿,她便出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箱和一把油纸伞,肩上多了件白色针织毛披肩,她整理了一下发髻,便锁上门走了。

强烈的好奇心让我想看看她日记里写了些什么,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对的行为,但她烧都烧了,证明她也不要了吧。为了老喻的未来,我决定试一试。于是我先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后,便蹑手蹑脚走到那个火盆前,用一旁的火钳掏了掏,发现一些没烧尽的纸页,上面的字清晰可见,于是我拿起一张,

“我想我们还是可以走的……(中间为烧掉的)我现在已经没有家了,我只有你。”

我站在原地,默默地把纸片放进火盆,这时,火盆内未熄的火燃起来,纸成了灰烬。

我一个人默默地回了家,一路上纠结了无数次要不要跟老喻说这件事。

晚上,我吃了饭,帮助妈妈刷了碗,便回房躺着,这时老喻进来了。

“你怎么了,闷闷不乐地,”老喻随意地拉开一个椅子,“你今天的数学有没有问题,需不需要…..”

他话还没说完,我便翻了个身,将面朝向里面墙壁。

“不需要吗?”老喻试探性地问我,“真的不需要?那我走咯,明天还要早起。”

“老喻,放弃吧,”我艰难无比地说出这句话,喉咙干得难受,“她不喜欢你,她永远也不会喜欢你的。”

一阵死寂之后,老喻走了过来,我也将头转了过去。

“你……把信给她了……”老喻低头问。

“没有,”我坐了起来,“不过你可以相信我,你和她没戏的。”

“为什么?”老喻突然加大的音量,把我吓了一跳,不过理智的他很快恢复了常态,“有理由吗,还是……她什么也没说。”

“不是她说的,是我发现的,”尽管很残忍,但我还是选择将我放学所看到的~听到的一切告诉他。

“她八成已经有了男朋友了。而且是超越生死的那种。所以我觉得她对你应该只是像普通朋友一样对不起,现在才来告诉你。”

“什么意思?”老喻像挤牙膏似的挤出这句话。

“我在这一个月里为你送早餐,每次听到你的名字时,她连微笑都懒得给我一个,而且每次都会坚持说‘谢谢’,我没有早点告诉你……都是我不好。”我没有告诉他淘淘说的“许多”年轻男人来找他因为我觉得老喻应该不愿听到这个。

老喻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沉重极了,本来很阳光的他一下子就像焉了的茄子,没了精神,他什么也没说,就回了房间。

我的心情也沉重极了,不想说什么,一个人趴在桌子上,什么也不想做。

等到窗外的阳光跳入我的眼皮,我才睁开眼,这时一看表,发现已经快迟到了,忙抓起书包,用冷水匆匆洗了一把脸,抓了一下头发,就匆匆跑出了家门。

临走之前,我偷偷看了一眼老喻的房间,没有人,在狂奔的过程中,我抄了一条小路,所以并没有经过老喻的早点店。终于,我在上课铃打响的前一分钟冲进了教室。

没吃早点的我整个早晨饿极了,看到淘淘的香蕉文具船文具盒我都想吃。所以前两节课一下,我难受地趴在桌子上。

淘淘看了看我,推了一下眼镜,说

“你知道吗,鄢老师要离开两周。”

我连头也没转,“哦”了一声,后来想想不对,忙翻身起来。

“为什么?”

“你昨天音乐课来迟了,所以没听到。她说她要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演出,要提前为之做准备,而且,我还听说…..”

“听说什么?”

“昨天刚到的那架钢琴,是鄢老师的爸爸捐的,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鄢老师必须回去参加一个话剧演出,所以我估计啊,她这次离开就是因为这个。不过我猜想鄢老师走了应该就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不会回来了?”我眼中浮现出一层雾,脑中出现昨天看到的那几行字,好像明白了什么。

“因为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有许多‘年轻男人’来找她吗?其中一个对她特别好的就是她男朋友,听说家里都应允了,我猜她这次走了就要回去订婚了。”

听了这些话,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把头埋到臂弯里,忍受着比胃痛更难受的心痛。

可是,淘淘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呢,毕竟她说的一切都太不真实了,若这是现实,那对老喻也太不公平了。

“郑桦赵老师叫你去趟办公室。”一个同学喊了一声。

我突然紧张起来,呀她说过要请妈妈来学校!我怎么给忘了这事了!不会是妈妈已经到了学校了吧?没可能啊,妈妈这个点是走不开的,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我走到了数学办公室。

“报告。”我干巴巴地喊道,却看到一个背影。

老喻!

“进来。”数学老师微笑着说。

我进去了,发现老喻脸上竟也有了笑容,不过很少,一会就消失了。

“老师,我妈妈她……”

“不用说了,我相信你,”她笑着看我,还摸我的头,我一下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愣在那里。

“老师昨天错怪了你,林淘淘昨天已经向我说明了情况,今天见到喻榆,也明白了你说的是真的,所以老师正式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心存阴影,好吗?”

我张大了嘴,站在那里,后来还是老喻为我道了谢,把我带出了办公室。

“这……”我还是没反应过来,拉住老喻衣袖。

“她是我以前一个同学,这次本来要叫校以来的,可我提前接了电话,就赶来了。”老喻云淡风轻地说。

我顿时就开了窍,突然觉得老喻太好了,但胃又开始痛了,老喻看到我痛苦的表情从兜里掏出一个白白的水煮鸡蛋。

“吃吧,我猜到你没吃早餐。”

我接过蛋,不争气地哭了。老喻伸手摸摸我头,我一下子又感受到了力量。他说送我回教室,我边剥蛋边点头。

走到教室门口,老喻认真地看着我,说

“昨天那封信……我想要回去,你还放在身上吗?”

我吃了蛋,肚子饱了许多,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好心痛。

“你等着,我给你找找。”

我飞奔回了教室,翻开书包,到处找了个遍,可是连信的影子也没有。我急了,把书包拖到地上,反复地翻,可还是没找到,我打着脑袋拼命回想,看自己是否将信丢到了什么地方,可是一点思路也没有。

“你是不是在找这个?”淘淘突然发话了,将一个东西伸到我面前。

我一看,可不就是吗!连信封面字迹都一模一样。

可是怎么会在淘淘身上,我不解地看着她。

“你别误会,这是鄢老师刚才给我的,她说你昨天掉的。她捡到了,还给你。”

“她捡到的?在哪捡到的?”

“这个她没说,不过……”

“不过什么?”我看着淘淘不怀好意的看着我。

“这是谁让你给鄢老师啊?看着字迹应该是男的,该不会是要追求她吧……”淘淘越说越起劲儿,我想老喻还在门外等着,就敷衍着过去了。

再怎么样,老喻和鄢筱洁也没可能了,鄢老师自知这一点,把信捡到,连封口都没拆,原封不动地就给送回来了。

“信,给你。”我出了教室,把信递过去,却发现老喻出神地望着外面的一个地方。

我顺着那个地方看去,一个身穿白色旗袍的女子正缓缓向前走着,还撑着一把油纸伞,倩影孤独。我一看便知她就是鄢筱洁。

老喻接过信,抚摸着那紧封的封口,他苦笑了一声,把信揣进了兜里。

“我走了,”老喻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孤独的背影,与鄢筱洁竟有一丝相似。

我其实很想告诉他,如果还喜欢的话,就勇敢地追上去问清楚,当我看到老喻的背影那一刻,竟什么也说不出了。

那天以后,老喻的情绪竟一天天好了起来。

他每天准时起床去“香飘四溢豆浆店”,晚上准时十点睡觉,有空还帮我辅导数学,帮妈妈刷碗。要说真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最近常常看他看一本书,书名叫《雷雨》。

我也曾翻过那本书,可全是人物对白,一句人物关系和故事情节也没有,太枯燥了。

每天上课之余,我也会想,如果当初没发生过这一切,老喻会不会更开心呢。奇怪的是,自从老喻来学校的那天以后,我在数学课上也再也没睡过觉,渐渐地开始举手发言了。

老喻为我辅导作业的次数越来越少,我的分数像藤蔓一样慢慢往上爬。

一切似乎都按着好的轨道发展着,鄢筱洁像一阵风,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离开。

后来我也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天我去看未烧尽的纸片时,鄢筱洁已经离开了,而我的信也应该是那时掉落的,可是后来我走时也一直没看见过鄢筱洁,说明她应该是在我走后拾到的信,如果他连信都没打开过,那么她怎么知道是我代老喻送的呢?

谜底直到那一天才揭开。

那天我们放了学,早早地就放了学,我和淘淘一起回的家,我们边走边说笑,后来,淘淘突然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边。

“干嘛?”我问。

“你猜那天我看到了谁?”她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我没反应过来,“什么看到了谁?”

“那天我出门去外婆家,结果在林叔的‘古今香’里看到了鄢老师,”涛涛一脸神秘的说。

“她回来了?”我吃了一惊。

     “对,而且她对面坐着一个男人,一个从没出现过的男人。”

    “等等,”我打断她的话,“从没出现过的男人?”

淘淘捂住了嘴。

“我一直觉得你有猫腻,你怎么会知道鄢老师这么多?说,你葫芦里买了什么药?”我扒开他紧捂嘴的手。

后来淘淘在我的威逼利诱下,终于说出了实情,原来他外婆家和鄢老师家离得很近,而她外婆与鄢筱洁家的保姆很熟,所以她每次都会听到外婆聊起鄢筱洁,至于那些“年轻男人”也不是他亲眼看见的,是保姆看见的,告诉了她外婆。

“你也太八卦了吧。”我不屑地说,但想到我也曾偷听过鄢筱洁说话,偷看过她烧掉的东西,不禁脸红了。

不过淘淘并没注意到这个,她不以为然地说,

“鄢老师这么好,谁不好奇呢,不过‘古今香’那个确实是我亲眼所见,那个男人于我外婆描述的鄢老师男友外貌并不相符,目测应该是鄢老师的新男友。”

“行了你,别八卦了,还目测,你目测得了吗,你又没见过鄢老师男朋友。”我更不屑了,腿就想走。

“我想起来了,”淘淘突然大叫,吓得我缩了回来。“我终于想起那个男人是谁了,怪不得这么眼熟。

“谁啊?”

“‘香飘四溢豆浆店’老板。”

我听了,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

“谁?”

“‘香飘四溢’豆浆店的老板,我去吃过早餐,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我听了,头也不回的向前跑去,任淘淘在身后怎么叫。

回到家,我先是喊了几声“老喻”,可是没人回答,我把书包放好,冲进老喻房间,发现桌上的《雷雨》翻开放着。

我不抱希望的看了那一页,那一页写的是

繁:今天变成火山的口,热烈烈地冒一次,什么我都烧个干净……我过去的是完了,希望大概也是死了的……

萍:……

繁:我一个人,静悄悄地独坐桌前,院子里,连风吹树叶的声音也没有……我们本该共同行走,寻找光明,可你,把我留给了黑暗……

萍:……

繁:我倦啊,想在你的手臂里得到安息,早上醒来,看见的正是一碗苦药,一本写给你的日记,心头火热,浑身,依然是冰凉的!眼泪就冒出来了,这一天的希冀又没了!

我觉得这些句子特别熟悉,当看到“苦药”“日记”二字时,我顿时记起,这些不是鄢筱洁走时在屋里呐喊的心声吗?怎么会在《雷雨》上?关键是,我发现凡是繁的独白,都被老喻打上了横线!

我看到桌上有一枚纸制书签,拿起一看,上面有两句话

懂我,繁漪

敬我,四风

这时,老喻回来了,他看到我拿着书和书签在看时,什么也没说,出去倒了杯水,一口喝下。

“怎么回事啊”我云里雾里,完全不知所措,“你和她……”

“晚上陪我去看场话剧吧,”老喻看着我,“我会给你想要的答案的。”

我点点头。

晚上,我和老喻一起到了本市的戏剧学院,在来的路上,老喻坐在车上告诉我,鄢筱洁的爸爸是戏剧学院的老师,他一直对鄢筱洁寄予厚望,希望她能就读戏剧学院,可一心只爱音乐的鄢筱洁读了音乐学院,让他几乎气昏了。于是他就断了她的经济来源。

“但筱洁很争气,第一年就拿了奖学金,还被派到香港去交流学习,所以她完全不在意她爸爸的经济封锁。”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她到了亭林小学来教音乐后,他爸爸为亭林小学捐了五架钢琴,一向好强的筱洁当然不愿意了,于是她答应了去参加一次她爸爸手下学生组织的一次《雷雨》的演出,在里面,她饰演四凤。”

我听懂了,原来鄢筱洁为了我们才离开的。可是。老俞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呢莫非他与鄢筱洁……这也没可能啊,还有,既然她饰演四凤,那她为什么要在那天说繁漪的独白呢?

车到了,我们走进了学院,很快找到了演出的地方,在座位上静候节目的开始。

幕布缓缓拉开,一个灰暗~潮湿的环境出现了伴着轰隆隆的雷声,旁白开始了,一个身穿病号服的老人蓬乱着头发,向前摸索着出来了。

因为老喻提前告诉过我故事,所以我知道这是疯掉的鲁侍萍。

后面的剧情,可谓心潮澎湃。

虽然话剧的时间很长,但我一点也不觉得枯燥,相反,我还觉得鲁四凤这个角色被鄢筱洁诠释得很好,连我这种没看过书的人,都痴迷了。她的表演张弛有度,情感宣泄收放自如,学音乐出生的她声音有一种强烈的震撼力,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从戏剧学院出来以后,我看见饰演周萍的那个男演员给了鄢筱洁一个深深的拥抱,而卸了妆的周朴园~鲁侍萍~鲁贵等竟然都是年轻的大学生,更不要说周萍~周冲~鲁大海了,所以我那一刻好像明白了什么,他们都一一与鄢筱洁握了手。

我还看见老喻走上前,站在他们面前,和他们握了手,鄢筱洁脸上出现了甜美的笑容,她已经好久没这么笑了。

更令我惊讶的是,他们肩并肩走出来,请我去了一家餐厅吃了饭。

“现在我的大脑已经跟不上你们的发展速度了。”我坐在餐厅里冲他们说。我猜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不解。

“你哪里不明白?”鄢筱洁笑着问我,她换上一件青色的旗袍,脸上的妆容精致极了,她美得让人不敢侧目。

“你怎么知道那封信是我掉的,你那天在房里的呐喊是怎么回事,你和老喻怎么会突然走这么近,”我一口气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还有,那这张书签是怎么回事……”

“我和他认识的比你想象得早,大约在半年前,我去七桥镇办事,在路上遇到一个人在和一家豆浆店的老板纠结,我上前一问,才知道原来他吃饭没钱被老板给扣住了,我替他给了钱,他说要还债,就这样,我们认识了。”

“不过我当时只知道他叫喻榆,住七桥镇后来我来亭林镇教音乐,听说他也来了这里,还开了一家豆浆店。”

“所以就有了你送我豆浆油条的后事了。不过当时我正在酝酿饰演繁漪的情绪,每天都把自己浸入一个悲伤的氛围中,连穿旗袍都是深色的,所以对你送早餐不能表现得太高兴。”

“我爸爸是个表演家,他一心想要我学表演,便想乐以钢琴换我上台演出的招儿,接到《雷雨》的剧本时,我的角色是繁漪,我爱这个角色,愿意为它付出心血去改变自己,所以排练也特别多,所以家里经常会有同学们陪我一起排练,经常在家里进进出出的年轻人多了,尤其是年轻男子,难免会遭人遐想,但其实我与他们只是合作关系。”

我不禁低下了头,这淘淘嘴也没个把门的,硬是把白的说成了黑的。

“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饰演四凤的那个女同学来不了了,作为一个对表演极其严苛的人,我爸爸看中了我的表演功力,硬要我改演四凤,所以那天你看到我烧掉的东西,其实是我内心纠结下做出的愤怒决定,我要饰演繁漪,这个角色与我的生命好像已经融合,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烧了四凤的独白,大声喊出繁漪的独白,就是想去做最后一搏,向我爸爸争取到这个角色。”

“但你掉了那封信,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是你掉的,因为我看完了信的全部,那天让林淘淘给你的,其实是我的回信,只不过为了避嫌,我用了那个信封而已。”

“在信里我们表露了对彼此的爱意我与他讲明了一切,喻榆表示会支持我,我告诉他,让他再等等,我已经向爸爸提出了要我饰演四凤的条件,我让他去买一本《雷雨》,还给他自制了一枚书签,告诉他,若要懂我,便读繁漪,若只是敬我,便读四凤。”

“那次在古今香,是我在排练四凤的戏时,内心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实在没有办法,才找到了喻榆出来,听我倾诉……”

原来一切竟是这样,我听得呆住了,仿佛这是个美丽而哀伤的故事,而不是现实。我心中隐隐作痛,为老喻的隐忍,更为鄢筱洁的坚持,

我和老喻送了鄢筱洁再坐车回家,回家的路上,我问老喻:

“你说,鄢老师怎么会知道我要问‘古今香’的事情呢?还有那些年轻人的事……”

“林淘淘。她和林淘淘很熟,不过那女孩嘴挺大的,爱八卦,所以就编造出了一些无中生有的。”老喻笑着说。

我把头靠在老喻的手臂上,真心为他感到开心,也为鄢筱洁感到开心,也有些后怕,还好没有因为我的愚蠢害他们没有走到一起,总之,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是相信了。

“你知道她对她爸爸提的要求是什么吗?”老喻突然来了一句。

我摇头。

“她说,演完四凤,她就和我回七桥镇,我们共同努力,完成各自的使命,她做旗袍,唱歌,我卖豆浆,教书。”

我抬头看着老喻。,他眼中充满了温柔,比车窗外昏黄的灯洒下的昏黄的光还要温柔,对了,月亮正看着我们呢,车正缓缓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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