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峡谷(三)—— 旅伴

(旅伴,黄昏中的圣殿,“心是一只孤独的鬣狗”,66号公路边废弃的小镇)

两个女孩的出现让旅行突然增加了另一个向度,在地球大地表面作自我主宰式的信马由缰中,突然因为一个外在的关系建立,引导你作出一个个不经意却重大的决定。这是人生的一种神圣默示与奥秘牵引。

羚羊谷出来之后,午后的温度突然变得灼热,人一时不知何去何从。游客们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兴奋,心里突然涌出一阵懊恼,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被人们标本化装进博物馆的那种懊恼。是的,游客太多了,他们补充说明着旅游景点这一名词的含义,单单这个词就像是对其对应的伟大存在物的一种亵渎。就在几分钟之前,曾经置身于怎样的世界之中啊,唉,可惜我们越来越需借用各种外在手段去刺激日渐麻木的内心,可怜的现代人活在自制的酒精中太久了。此刻,悚然于内心的坚壳,方才邂逅的伟大在内心如潮迅速退去,现出浑浊而苍白的自我,我看见它正无力地垂下那傲慢的头颅。慵困袭来。


下羚羊谷游客中心

“嘿,接下来什么计划?”两个美丽女孩再次出现了,仿佛突然送来一缕清风,在这燥热中给予我一种奇妙的救赎感。“是啊,你们有什么计划呀?”我一边问到,一边怀着感激把能够找来分享的东西递给她们,“来,我这还有些绿茶易拉罐,还有味道不错的能量棒!刚刚在羚羊谷拍的照片一定很赞吧?”“好多准备的器材都没用上,好郁闷!”那个带着三脚架、口罩、防尘罩,装备一应俱全的女孩笑着说。我想起来她在谷里因为带的东西太多,行动不便,遭了不少罪,不禁心生爱怜。“下午,一起走吧,我们可以去'国家纪念碑谷'看看?”女孩们提议。我求之不得。

向东不到两个小时车程,出发前一起核对目的地,她们又兴致勃勃地建议起她们前几天去过的地方,Flagstaff镇附近有印第安人遗址、火山、陨石坑……想不到,这些不经意的推荐促成了次日行程中永生难忘的经历。


两位女孩

汽车向纪念碑谷(monument valley)疾驰而去。女孩们的红色尼桑在沙漠中穿梭,我尾随其后。“像一个古典骑士那样去保护公主吧!”我这样愉快地想象——还有什么比在蛮荒的西部世界追随美丽女孩更浪漫的骑士精神呢?然后不久,我就,跟——丢——了,是的,跟丢了。我被风景吸引,停下来拍摄远山,而女孩们一骑绝尘,果断抛弃了这位自以为忠心的侍卫。待到我翘首张望,路的尽头却早已不见了那朵红色玫瑰。一面自责,一面以风景解忧,忘却烦恼——只见远方,竟有彩虹绕山,天地之间,一片澄明。


纪念碑谷

待到看到那标志性的岩石——那有亿万年历史的地理奇迹,我知道纪念碑谷到了。今天你去那里,会看到其完整的路牌上标的是纪念碑谷,Navajo部落公园,这意味这块领地还是属于Navajo这个印第安部落之一族的。彼时正是日落时分,夕阳那辉煌的光线照在一个个古老圣殿之上,如一场庄严的审判。更妙的是,我看到女孩们正在路边拍照!我一个急停,笨拙而滑稽地把车停在了路沿末端。“终于又看到你们啦,没跟上你们的节奏啊!”我带着一丝歉意。“哈哈,你去哪儿啦?快来看!”女孩们沉浸在夕阳无限的喜悦中,根本不在意见习骑士的窘迫。我们又一次聚到了一起,在这广袤的美洲西部大地上,在犹他的高原,在这纪念碑谷,在路边的一个普通的小小休息站。

纪念碑谷的黄昏

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一只狗来,显然它对女孩们也颇感亲切,我猜狗的主人是印第安人。“我们喂了它一点东西,它就跟上我们啦”女孩们开心地说着。我也笑着,感受着此刻神奇的光影。在这静默如谜的大地,这黄金般辉煌的夕阳中,我,女孩,狗,我们都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我们原是这般奇妙的生于宇宙间的生灵。


路遇印第安部落的狗

夕阳慢慢落下去,当天边的余晖渐渐消失,告别的时候到了。我心里十分不舍。两个女孩要赶回Page镇,她们明天还有别的安排,而我的原计划是往南回到Flagstaff西边Ash Fork镇一家便宜的汽车旅馆。我是多么想跟她们分享更多的时光啊,但此刻也许是最好的告别。小心开车。一路平安。尽情享受。保持联系。嗯。去**看看。来**玩。再见!保重!

重新上路的时候,又再次是孤身一人。安静地开车,无端地想朗诵早年读过的一位中国诗人——“在漫长的旅途中,我常常看见灯光……”“心是一只孤独的鬣狗,沉默着踱过茫茫草原……”我平静下来,带着一点小小的感伤。心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从亘古伸展开来的灿烂辉煌的的风景之一瞬,是人世间那种片刻相逢的温热。

是夜,宿于Ash Fork镇的一家汽车旅馆之中,一个曾经在66号公路边的小镇,因为公路的改道变得破败不堪,有如鬼城。旅店的内部挂着公路牌、上个世纪的摇滚明星、一点小镇的历史……让人仿佛回到了嬉皮士的年代,从前台一个小房间出来为我办理入住的旅馆工作人员浑身骨瘦如柴,像极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那些病态的人物,看见有一男一女,他们说话有气无力的样子,眼眶深陷。我小心翼翼地办完手续,满身疲惫,一头倒进了透着烟味的房间里。次日不到凌晨四点,我便悄悄地退掉钥匙,迅速把这个破落的小镇抛在了深深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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