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小婷半清
二凤赶回老家的时候，父亲早已断了气，瘦骨嶙峋的，躺在那像一具木乃伊。
哪怕她是坐飞机回来的，还是没有死神的速度快。
二凤的眼泪早已在飞机上哭干，她想起了母亲离世时，她也一样没见到最后一面，这次父亲也是这样。她觉得自己特别没用，都说闺女是贴心的小棉袄，她却像一件够不着的单背心。
从飞机场到老家还有几百里，弟弟提前就派人找了车在机场等她，夜里，司机并不敢开得太快，二凤看着窗外忽远忽近、忽明忽暗的灯光，忆起了这十年的远嫁时光。
那时候她才十八岁，初中后就去了南方打工，在一家电子厂里认识了现在的老公，比她年长好几岁，但对她温柔呵护，照顾周全。二凤第一次体会到除了家人之外的温暖，爱情的滋味，让她头脑发胀，不顾一切。
她打电话给父母，告诉了自己的恋情，父亲一听男友的家乡，就坚决不同意，离家两千多里地，还是山区。任凭二凤一个劲讲那男人对自己多好多细腻，父亲都一个劲的反对，要让她赶紧分手，火速回家。
热恋中的二凤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呢，叛逆的劲一上来，就搬出宿舍，和男友在外面安了小家。父亲几经打听，得到消息，气的差点背过去。只好出了一计，打电话告诉二凤，说她母亲得了重病，卧床不起。
等了两日，二凤回来了，父亲就强行地收了她手机，把她关在屋里，死活不让她踏出大院半步。
二凤不理解呀，自己的爱情那么甜蜜美好，父母却这么拦着她，真是老顽固。二凤恨父亲，怨母亲，要这样拆散她的姻缘。
二凤一咬牙，绝食。
这一绝，就是三天，父亲苦口婆心，请来了二凤的嫂嫂婶婶，轮流教育她，告诉她，只身嫁到外地，还是两千里地之外，会是一个怎么的结局，婆家假如欺负她，甚至打死她，家里人都不知道。
人在顽固不化的时候，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最后，二凤饿得两眼冒金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母亲低声在哭，父亲更是唉声叹气地来回踱步，只有奶奶坐在床前。
“凤啊，赶紧喝粥，你能饿，肚里的孩子不能饿着呀。”
二凤惊讶又欣喜，这下，终于有了和父母对抗的筹码，怀了孩子，看他们还怎么反对。
未出门的闺女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脸面挂不住的，二凤的父亲不得已，给那个他恨得牙痒痒的未来女婿，去了电话，让他来接亲。
婆家人倒是知礼数，带着彩礼就上门了，只是要求尽快成婚。
三天后，二凤就出嫁了，其实就是跟着婆家人走了。没有八台大轿来接，也没有好看的婚纱，亦没有热闹的接亲场面。二凤父母找来了一辆四轮车，扯上红布，在门口铺了红地毯，二凤换了一身红衣，就这样走了。
鞭炮声响起来的时候，二凤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以后就是婆家的人，相隔千里，这娘家她不能常常回来。想到这，两行热泪落下来。
虽然和男友谈了大半年，但是也没有去过他们家，二凤一路从汽车到火车，从火车到汽车，再从汽车到山区的摩托车，二凤从没想到，会这么远。
当她站在婆家门前的时候，彻底傻眼了，房子还是老式的窑洞，屋里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厨房黑乎乎的，婆婆做好的饭她根本吃不惯，都不知道是什么食材做成的，二凤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老公劝导她，熟悉环境就会好了，就每天带着她串门。可二凤根本听不懂她们说的是什么，叽里咕噜的，比听英语都费劲。
山区的电路还不稳定，下了暴雨，就会停电，二凤坐在漆黑的屋里，看着一闪一闪的烛光，哭的肆无忌惮。
她多么想告诉父亲，自己错了，还把她接回家吧，自己已经后悔了，想家、想爸、也想妈。
可日益隆起的肚皮，越来越沉重的身子，都在告诉她，她已经无路可退。所以每次家里来电话的时候，她都说一切都好，吃的好，住的好，婆家人待她也好。可听见父母的声音，二凤心里一阵酸楚，就匆忙挂了电话，生怕父亲听出了异常。
按照娘家的习俗，出嫁的女儿生孩子，娘家亲戚是要来给孩子“祝九天”的，可父亲告诉她，因为太远，家里亲戚都不愿意来，她母亲又刚崴了脚，就只能父亲和姐姐一块来了。
那几天，二凤天天催着老公去村外看着，等着盼着想要见亲人。
才半年多没见，父亲已经苍老很多，他环顾一周，就大概知道二凤过得怎么样，从包里掏出来六千块钱，非要塞给二凤，说是给外孙的见面礼。二凤知道，肯定是父亲担心她过得不好，省吃俭用的给她存了这些钱。
一见到姐姐，俩人就都眼泪汪汪，紧紧抱着，父亲背着大包小包的，带来了家乡的特产，姐姐亲自下厨，给她做了熟悉的家乡菜。
可是，父亲还要忙农活，姐姐也要照顾自己的小家，相聚的两三天，总觉得短暂。
这一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孩子还小，坐车颠簸，回去自然是不方便的。
二凤带着儿子回娘家的时候，已经是两年之后，那一次，她在娘家住了好长时间，听着熟悉的乡音，走在熟悉的小道上，觉得很满足。
可越是相聚的时间长，离别的时候就更痛。
此后的十年里，二凤做梦都想着回家，回家后又害怕离别的到来。
十年，二凤已经从一个姑娘，变成两个孩子的妈妈，做了母亲后，她越发明白了父亲的心。当年她绝食，以死相逼的事情，父母该有多么伤心。
回忆如风，二凤想起这些，想哭，却发现早已没有了眼泪，胸口闷得生疼。姐姐弟弟都伫立在门口等着她，三人相见，相拥着走进院内。
“妹，咱爸走之前一直瞅着窗外，叫着你的名字。”
二凤跪着父亲床前，泣不成声：“爸，对不起，下辈子，我不会再远嫁。”
夜里的风轻轻的，静静的，和十年前的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