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蚂蚱问天卦

        小的时候,见到大人在庙里拜仙,总要烧香。想来,烧香定能通天。于是乎,后来有烦恼了,也想烧香问问天。

          对了,城市里的公共区域禁烟了。我想着,香火也不能点了。2018年8月10日,听说可以烧数据香了。或许早就有了?恕我孤陋寡闻,从前没听过,只听过电子烟。不过数据香的概念好啊,听起来比电子烟靠谱。毕竟卜卦是盘算,情人是算计,生意是算盘,人情是清算,数据是计算——一生大概只有后者算得清。这样看,数据香是不是厉害些了?

          计算准了,总烧不着手的。

          可惜我买不起数据香啊。香水可以替代么?如果天也喜欢,闻得顺心了,会否让人们顺心些?

          我是落后的,愚钝的。不懂卜卦,也不懂数据,连用香水,也需要些“三撞南墙”。

          我花了一段时间才证明。Diesel Fuel for Life 比 Creed Himalaya更适合亚热带气候——我实在太迷恋后者白雪的清冷味和本不易捕捉的木调。然广州的雨季长而热。天上下来的,引出些油。Fuel似液态火焰,轻而易举地燃烧起来。

          我想着,这把火,天应该会喜欢吧。应该比电子烟好?至少比电子烟有诚意些吧。

          可惜了。高级商厦的香薰味吓人,将Fuel吞没。同样吓人的有那里的厕所:薄的恰到好处而能轻易撕出花的厕纸,刻了“迷药幻物”及销售电话的抽水泵……除了流动的西装友们和白领女士们,好像其他什么的,都是千篇一律的,不走心的。

          可数字神就神在,他们不走心,也能轻而易举地计算到天上。

          这点是“天骄”们不能比的。

          从前人们用木质结构摘星,然后是钢筋水泥,现在是数字。商纣王摘星通天,荒淫之下的荒梦究是先进,或又败在诸侯周易之术,倒在“摘星的晚上”;刘以鬯先生《迷楼》记隋炀帝不追星而通四方,方知断肠人亦在公堂;施蛰存先生《将军头底》开疆拓土,撕扯的是大地与血肉,纠缠的是儿女情长;袁世凯举火烧天炼黄金、铸龙椅,“升棺发财”后眼见举头三尺有神明,可惜不是自己的祖宗;刘以鬯老先生的《北京城的最后一章》过都市浮光倒映回天乏术之窘状……

          通天不易,困苦重重之下,勇敢真难。如果世界上只得一部《勇敢的心》,这个头衔当给谁呢?

          商纣王?隋炀帝?袁世凯?

          武王?高祖?

          将军。

          我。

          数字。数字不息。零到一到零,千秋万代,生生不息。数落着生命,数落着人生。算计着关系,算计着你我。不息数落,不息算计,碾压与吸收。夯实人际关系,夯实运转不息的机器。于是生产有了意义,生命成了徒劳。于是,数字搭的楼一刻起,倾刻落。迎面来的飞机躲得开——不似从前高阁内,待嫁姑娘常在,新花将开未开。

      「外婆家餐厅」的叫花鸡给足了面子。

          “叫~叫花鸡来咯……”

          每一次叫起,我当知道中元节不远了。富裕些的人常下馆子,吃金招牌下的菜。节便是天天过,神仙也是天天拜——连他们的祖先都是万寿无疆的——借“鸡”行事便好。对了,中元节呀,那可比这响,比这冷静,比这玄幻。平常人家的祖先哪能天天食金牌鸡,哪消化得来?所以一年寻一次,当要石破天惊,为后辈、也为自己壮壮胆呐。可惜城市里不见“老爷巡村”——可能是我太穷了,有钱的话想叫起也定能叫起,而且不搭地铁叫起——走的太快,哪争得排面?

          从前,鲁迅先生在《不周山》作女娲补天。未知“五四”撞到的,是否等人来补?否极泰来。今日补天不靠神仙不靠砖,不靠鲁迅胡适许地山……靠信息与数字,靠联系与符号。

          可是在吃的问题上,没诚意,数字计不清楚,比人情还计不清楚。分子料理又如何?「丝丝点点计算,偏偏相差太远。」没诚意的该没诚意,物至极可不见人心,多是欠一口气的。照这看,靠啥也没用,人本不是数字。算计再多,可惜还差那口气把所有的点滴串起来。

        人与人,楼与楼,街与街,倒是当真串起来了。

          体育西,东山口,公园前,上下九,沙面。一根弦上的蚂蚱。由红墙,土黄,白——玻璃屏外的网格不随颜色的变幻而变。就好像长寿路的麦当劳和珠江新城的麦当劳——是一样的,又是不一样的。

          老街的青年谢顶男,和CBD的微胖西装友——不一样的,一样的。

          世界上总有一种错觉是自知而不改的。什么“长寿路的麦当劳人情味足些”,什么“饮凉茶,火气除”……什么“成龙比李连杰更不老”……什么“P2P和股票同赌马不同”……什么“神仙上帝佛祖领袖多食粒寿桃能佑你我”……

          我从前不知道这些是错觉。学了计算,算计不过别人,算计算计葱姜蒜,倒是明白许多。

          我,你,他,她,牠,它,不同线上的——蚂蚱,等待数字爆炸将之焚化。也或许,物质不焚化,人心焚化罢。

          “叫!叫花鸡!来了!”

          谁是「鸡头」,谁来敲。

          敲不得的,泥瓦都盖上了。敲起来,死过返生?拆「棺材盖」的,倒还不如「鸡头」了。

          饿了的时候,食金牌「棺材鸡」有啥意思?为了,排场?若是中元节当真有排面了。日常,我宁愿贪长寿路上一口「素鹅」的滋味罢。

          不知道神仙喜欢食什么。不过,我只供得起素鹅了。

          对了,前不久,我在庙堂前押了抬手机,手机下是外卖的广告单。我屈服了,数字赢了。神仙若是饿了,还是找数字吧。它们丰盈些,组合组合,吃的喝的便都来了。

          他们总要比“横竖撇捺”强的。他们总要比蚂蚱们强的。这些,我是知道的。

          三撞南墙后,终于知道了。

后记:

          我爱在地铁里看书,无非是不想当“一根线上的蚂蚱”。地铁的速度起来了,将车厢内的宾客和车厢外的路人分裂开。车厢内和车厢外是不一样的。外面的人,若不进来,便赶不上,我不过只跟他们是曾在同一路上。里面的不大一样——就这,我都需客气些称呼他们:“宾客”。不过是因为我们在狭长的车厢内又要分割同一个空间。我深知我的戾气不及,蛮力上,总是争不过他们的。于是,耳机里的音乐和书本是我维护我的空间的唯一方式。那么,我和宾客们便也不在一个时空内了。我只需与头顶那片空气争夺些——它们时常毫不客气地向下、向外发力,挤逼着我——和我“横竖撇捺”间的天地。

          力不从心啊,就怂了。因为给的太少,地铁便要人自我。这么看,还是高铁好。列车快是更快些,却不让我离路那么远。我喜欢看路,那些与我无关的「路」——有时没有人,有时有——那些“横竖撇捺”的蚂蚱们。于是我时常倚在过道的窗口看,看老树开新桠——试图伸进来,让列车慢些——或是让时间去的慢些呢?还有窗外的小房子,铁青色池塘边的小房子——铁灰色瓦片屋顶旁的小窗子——或是让时间静止的凝视?我喜欢的是它们的惊鸿一瞥,还有我眼里的那些似乎永远不变的静止的模型。没有什么比让它们占据我的眼睛是更好的事——总比只是黑和白好吧。

          不谈了。谈到眼睛,总是不开心的事。不是黑茫茫的夜,就是白漆漆的恐惧,要不就是砖红红的同化。我不要这些,我不要红白黑,我不要这华夏近代史的三原色……

          在颜色上,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的选择。反正,很多很多事,我没得选。就好像列车没办法选择不被小房子、绿池塘抛弃一般。于是,我只能选择看书。至少在路人与宾客抛弃我之前,我已经与“横竖撇捺”远走高飞。

        如果有的选,人应该先抛弃世界。

        如果人生是张不可以销毁的questionnaire,至少别要红白黑的笔来勾勒。

2018年8月14日作于离开广州的路上;天黑黑,要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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