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26 第二章 波斯才子

“快!快!快!快关门!快关门!”

“阿娘!阿娘!你开开门,我把行囊放下就去找医生看病,病好之前我不会回来的,求阿娘千万不要赶我走,阿娘!阿娘!”

“粲娘,你快走吧,给你的钱两足够你生活一段时日了,不是阿娘不留你,是实在留不得啊,若不是黛娘发现得早,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被传染。”

“阿娘,我去找医生,我这就去找医生,这里是皇城,一定有医术高明的医生能治好我的病,只求阿娘不要赶我走!”

“你莫怪阿娘绝情,阿娘也是没办法,你出去后,若是能寻着医术超群的郎中医好病最好,若是......若是寻不着,你便托人捎封信来,你的身后事,阿娘不会不管。”

无奈,粲娘理解阿娘,不再坚持。

也因着从小过惯了颠沛压抑的苦日子,经多了生老病死的世事无常,在粲娘心里,这辈子遇到的所有坏,都是命中注定,遇到的所有好,都是老天恩赐。

夏末时节,蜀中燥热已退去大半,虽是日头晴朗,却有阵阵微风不时拂面而过,甚是凉爽舒适,自从进入邓五家的音坊以来,粲娘还从未像现在这样自由无束地走在街道上,之前心中的恐惧和委屈已经将她的泪水榨干,此时的她,只低头默默地走着,青石板反射的阳光不时晃眼,粲娘习惯性地抬起手臂遮挡阳光。对于命运的捉弄,她都已能坦然接受,可此时欺负她的这一点阳光,却让粲娘脑袋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幅幅儿时父母还在自己身边的场景,那大约会成为她一生仅有的几年快乐时光,哪怕是后来有了师傅的庇护,能称之为快乐的日子,也屈指可数,师傅和自己一样,都是苦命人。

粲娘就这样一路走着,一路在记忆中寻着曾经被保护的感觉,直到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沉重,眼前越来越模糊……

徐二郎特意让元四将车行得慢些,好让他再好好看看这繁华的成都府,此去老家青城,恐怕就很难再回来了。

即便慢车缓行,不出半个时辰,他们便已来到了位于成都府西面的风月之地碧鸡坊。这里晚上没有宵禁,热闹程度不亚于长安城的平康坊,只是到了白天,宽阔的街道上鲜有人马走动,倒显得极为清净。

徐二郎的车马走的是出城的路,与碧鸡坊的主街相接,就在碧鸡坊的主街入口,远远地,徐二郎看见了摊倒在街角的粲娘。

在跟元四确定街角确实躺着一个人后,徐二郎让元四停车,这种事他向来无法置之不理。更何况徐二郎的母亲本是医女出身,徐二郎从小耳濡目染,懂些病理。当年刚刚跟母亲学了点脉象的学问就四处给人诊脉练手,以致曾经家中一位女仆意外怀孕的事还是他先诊出来的。

“二郎你先别着急,等车停稳再下车。”

等徐二郎和元四跑近一看才知道是位年轻女子,见她衣衫周全,发髻尚好,近旁还有一袋包裹,像是衣物之类,尽管她用青沙蒙面只露出双眼,但从浮在她额面上的几滴汗珠和过于消瘦的面庞,徐二郎便足以判断这位娘子恐是身体有恙,病重而倒。

只是为娘子诊治多有不便,又恐行事鲁莽冒犯了娘子,徐二郎只好先蹲身俯首道: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能听到我说话吗?娘子?”

徐二郎拍着粲娘的肩膀又喊了几次,无果,情急之下,只得拿出随身带的手巾垫在粲娘的手腕处静心诊脉,脉象极为虚弱,需格外凝神才体察得到。自从母亲去世,自己也入朝为官,徐二郎便从未翻过医书,现下只觉指尖脉象疲弱,偶有急颤,旁的,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收起手巾,徐二郎望着娘子青沙下微微透着惨白的脸,皱了皱眉,顿了一会儿,轻声道了句“得罪了”,便让元四帮他一起把粲娘抬上马车,安顿好后,徐二郎嘱咐元四说:

“夫人和光溥迟迟不见我们过去,怕是会在城外等我们,你先跑着过去让他们先走,然后到李宾贡府上找我们,快去快回。”

言罢,刚要调转马头,又想起什么,忙到:

“等一下,夫人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事出紧急,等我回去再慢慢跟他们解释,让他们放心先走,说完就赶紧回城。”徐二郎终究怕节外生枝。

元四应了一声,便赶紧转身走了。

徐二郎则驾着马车一路疾驰往回城的方向赶,生怕耽误了治病的时辰,又时不时回头看看人家娘子是否稳妥,唯恐路上太过颠簸再生出什么意外。

不时已来到李府门下,下车叫门。徐二郎与这个祖籍波斯的大才子李珣素来交好,常有走动,李府上下对徐二郎也早已熟识,来应门的仆从光听声音便知道是谁了。

府门应声而开,徐二郎没工夫多言,抱起车上的娘子一边往府内走,一边问李朗在不在,其实来之前徐二郎就知道李珣今天应该是不在太医署当值的,多半在家闲着,如若不然,徐二郎恐怕是会直接把人拉到太医署去。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急道:

“快去叫你们家郎君,说我在正堂偏庁等他,人命关天,耽误不得,快去!”

这位家仆自然不敢怠慢,转身向东厢书房跑去。

疾走生风,被徐二郎抱在怀中的娘子,面纱不时被风轻轻抬起,徐二郎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纵然面无血色,双唇发乌,但娇小精致的容貌依然让徐二郎心中一颤,好一阵没回过神来。

如此倾城姿色,还好有青纱遮面,不然方才在街上躺着,若是被什么人撞见,只怕是......徐二郎赶忙掐断自己的思绪,不敢再乱想。

转眼已到了正堂,徐二郎知道偏庁放有供人休息的坐榻,已顾不得什么礼数了,直接冲了进去,将粲娘缓缓放在坐榻上,又命赶来的侍女再寻个枕头和棉被来。

如此折腾一番,李珣也已赶到。

看到躺在坐榻上的娘子,李珣也知道了大概,并未多问,直接上去诊脉,顷刻便面色严峻,将青纱揭开看了看又赶紧盖了回去,旋即又用指背扣了扣娘子胸颈中间的位置,徐二郎看看李珣的神情,多半已有了结论,赶忙问:

“李朗,这位娘子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不想李珣并未理会他,赶忙吩咐仆人分头去准备熏蒸食醋的用具以及燕窝银耳羹,又草草拿纸笔写了个方子让仆人去抓药。

一切安排妥当后,李珣拉着徐二郎一直走到了正堂外面才问这位娘子的来历,知晓后不禁苦笑道:

“你啊,就会给我添麻烦,你可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传尸!怎么?怕了想跑?晚了!只怕方才到过这里的人都已经被传染了。”

一听这娘子得的是传尸,徐二郎心头不免一惊,下意识地往门外挪了一挪,可又见李珣神色并无过分紧张,便有些无措,疑惑道:

“既是传尸,固然可怖,可为何李朗神情如此轻松?”

“轻松?!那都是装给你看的,你能带着她来找我,必然是信任我的医术,要是到了这个时候,医生都乱了方寸,这病就真的没得治了!”李珣悻悻言。

徐二郎一听这话,心里稍稍放松,这病,李朗应该能治,便问:

“方才李朗说我们都已经被传染了,可是真的?”

看着徐二郎这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李珣倒真有些生气了:

“之前那是吓唬你的,从你救起她到现在她就一直昏迷,连话都没和你说过一句,怎么传染?!除非在你来之前对她......”

徐二郎知道李珣又在打趣他了,忙打断道:

“都什么时候了李朗还有心思开完笑,要紧的是现在她一直昏迷不醒,我们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也没办法联系她的家人,李朗得赶紧想办法才是!”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她昏迷倒不是因为病本身,我猜她大约是患病以来食欲不振,已多天未进食,加之过度忧愤才导致暂时晕厥,我已命人去准备食药,她服下不久应该就会醒来。”

徐二郎一听,更加放下心来,对李珣一脸敬佩之色,道:

“李朗是蜀中名医,又曾游历各国,对多国药理奇方都有所了解,纵然碰上传尸这样致命的病,只怕也难不到李朗。”

此刻面色凝重的倒是李珣李神医了。

“你说得轻松!你也是粗通病理之人,不会不知道这传尸病症复杂,又极易传染,古籍上倒有过治愈的病例跟方子,可就我的经验而言,凡得此病者,每一位心肺中的痨虫都不尽相同,加之每个人体质有异,即使是同样的方子,能医好这个人,未必就能医好下一个!”

李珣虽然对自己的医术有自信,可面对这样的病,他也不敢做什么保证。

“我自然知道这病棘手,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隋唐时期有位叫许胤宗的御医就曾多次治愈此病,所以我想这也并非是什么绝症,李朗一定医得!”

“我先祖初来中原时曾和这位许博士同在尚药局为官,我又怎会不知道他的大名,只是这位许博士认为医者思虑非言语能宣,故此一生并未留下任何著述,至于他当年治疗痨病的方法,我也只是从长辈那里听到过一二,并未实际试过,也不知能否奏效。”

看李珣这神情,想必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事已至此,徐二郎也只能完全信任他这位神医好友,叉手道:

“既如此,还望李朗用尽毕生所学全力相救,徐某在此先行替小娘子谢过李朗。”说着便要行大礼。

李珣见状一把将其拉住,道:

“徐兄何必行此大礼,既然病人已到我门下,作为医者又岂有不救的道理。只是有些话小弟得说在前面,这一次小弟真的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是有什么意外,还望徐兄做好心理准备。还有,适才你和她接触了这许久,我还真有些不放心,这几日你先不要回府,也不要去上朝,给皇上告个病假,就在我府上住下,我一会儿命人给你煎几服预防的药,你先喝了,等过了三日确定你身体无恙,再放你回去。”

徐二郎听完此言,感动之余,才忽然想起李珣并不知道自己已然辞官准备回乡,事实上,他在朝中的其他几位好友也只知道他辞了官,但今日就回乡的事,徐二郎谁都没有告诉,特别是李珣,他更加不敢说。

他害怕面对好友送别时的场面,他更害怕面对好友的规劝与挽留,他怕自己的意志不坚定,因为到现在,他都不确定自己这种避世的态度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他害怕若是李珣知道了臭骂他一顿,他就彻底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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