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树之情结(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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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里的槐香

很喜欢作家杨朔的那篇散文《荔枝蜜》,文中耳熟能详的语句:“蜜蜂是在酿蜜 又是在酿造生活;不是为自己,而是在为人类酿造最甜的生活。蜜蜂是渺小的;蜜蜂却又多么高尚啊!”“透过荔枝林,我沉吟地望着远远的田野,那儿正有农民立在水田里,辛辛勤勤地分秧插秧。他们正用劳动建设自己的生活,实际也是在酿蜜---为自己,为别人,也为后世子孙酿造着生活的蜜。”作者借歌颂辛勤酿蜜的蜜蜂来赞美辛勤酿造生活之蜜的劳动人民,情感朴素,读来却令人感动。除此之外,更令我心生欢喜和念念不忘的,是那片浅黄色的荔枝花海,还有那甜香的荔枝蜜,只因在我的内心深处,也有一片馨香的花海,也有甜香的花蜜。

这馨香,甜香,当属于故乡,属于故乡的槐。

槐树是北方最为常见的树种,分为两种,一种是枝上有刺的,叫洋槐,也叫刺槐。从叫法上可知道,它应该属于“进口货”;另一种是没刺的,叫土槐,也叫国槐,是正儿八经的“国产品牌”。

我那时从不把“洋槐”叫“洋槐”,而是称作刺槐,不仅因它树枝长刺,更是源于那时狭隘的思想,凡是带上“洋”字的,如“洋火”、“洋车子”等等,都是像“敌人”一样侵入我们生活的“洋货”,总感觉心里疙疙瘩瘩的,不美气。但在家乡闭塞的山村里,贫瘠的土地上,洋槐竟能够安家落户,繁衍生息,子孙后代层出不穷,这倒是令我钦佩的奇迹。村里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哪家要是没有个三五七棵的刺槐树,那几乎是不可能的。郁郁葱葱的远山近山,除了成片的油松林、杏树林,剩下的就属于刺槐树的天下了。

春季三四月间,杨树叶子已然绿满枝头,粗大的榆树上成串的榆钱儿也已让大人孩子们过足了嘴瘾,通体黢黑的老刺槐树和红褐色的嫩刺槐条子上,才冒出红绿的嫩叶和红绿的嫩刺,但都不够精神,像不到月份早产的猫仔儿,眼还睁不利索,懒洋洋昏沉沉萌乎乎的。但日渐升高的气温和蒙蒙细雨,让天地成了催生活力的产房,不消几天,淡淡的甜香就会率先飘进你的梦里,你在清晨打哈欠伸懒腰,揉捏着惺忪睡眼的瞬间,会惊奇的发现房前屋后的刺槐树上,已然嫩绿的枝叶间夹杂着一穗穗洁白。哦,槐树开花了!大人孩子们争相宣告着这个已然不是什么秘密的秘密。虽然“年年岁岁花相似”,但见到花开,岁岁年年不同的人们还是如花儿初开般,那么欢快兴奋。

作家宗璞写过一篇《紫藤萝瀑布》的散文,文中描述了藤萝盛开时如流动的紫色瀑布般的壮美,带给人无限的鼓舞和美好的遐想。但我要说,如若你亲见刺槐花开,你定会觉得,无论是在花开的外在形式上,还是在每一朵花饱满的生命内涵上,刺槐花开的美,相对于宗璞笔下的紫藤萝也是毫不逊色的。你看,每一穗上,都有几百粒花朵,顶端的已然盛开,褐绿色的花托上,小心的呵护着两片微微展开的洁白花瓣,花瓣中间吐露出嫩黄的花蕊,宛若新生的白蝴蝶,娇羞羞的,惹人怜爱;中间部分的,两片花瓣还未完全打开,“犹抱琵琶半遮面”,更有未解的风情;后端的,才是嫩生生的还未出壳的“雏儿”,睡眼朦胧,半醉半醒。我家院门外那时有三四棵大碗口粗的刺槐树,园子东侧的土坎边也长着大大小小的五六棵,西墙边,邻居家的一棵老槐树,偌大的树冠几乎遮蔽了我家一半的院子。因此,在这个槐花盛开的时节,每棵树都头戴一顶巨大的洁白花帽,简直美翻了天。微风轻拂,小院的上空,洁白的花团摇曳起伏,如汩汩涌动的泉水,在绿叶间活力四射的翻滚着闪亮的浪花,每一朵都雀跃鼓舞,生机无限。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春季四五月间,家家户户的院落是属于槐花的,小村是属于槐花的,人们每天嗅着馨香,在云朵一样绵柔的花海里进进出出,再苦的日子,心都是甜的。我常常在每天放学的路上,站在西山顶上,背着夕阳,眺望东山坡上那一片洁白的花海,在心里千百次的轻抚花被覆盖下的村庄,内心涌溢着柔软、感动、幸福、憧憬,还有一个少年的迷茫和丝丝的惆怅。类似的情景,至今还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不知道它预示着什么,但徜徉在馥郁的花海里,我愿意。那里,有那个时候最美的故乡。

民以食为天,饿着肚子赏花的闲情,不属于整日在土里刨食的农民。没有物质上的基本保障,精神哪里着陆呢?因此,除了给人们带来这一场盛大的花事,装点了人们平淡的生活外,人们欢欣的理由,更是因为它满足了人们的口腹之欲,槐花馅儿的蒸饺子是这个季节独有的美食,成了人们寻常日子里的稀有点缀。就算现在日子好过了,美酒美食也已不再新鲜,人们反而更是把槐花美食奉如珍宝,“忆苦思甜”般的细数那段岁月带给人们的印记,农民的情怀就是如此朴素,自然而然。

大人们忙着春播,孩子们忙着上学,比孩子和大人更为忙碌的当属此时的槐树和蜜蜂了。一个忙着开花,一个忙着采蜜;一个没黑没白开花,一个就没白没黑地采蜜,就像农人怕错失了播种的季节再无弥补的机会一样,它们磁铁般牢牢的吸附在一起,比“山无陵,江水为竭”的爱情更撼动心扉。我曾亲见邻居家的蜜蜂在我家院落里的槐花上忙碌的情景,金黄油亮的家伙们,鼓着圆滚滚的肚子,在花蕊间翻滚,一朵接一朵,似个馋嘴的孩子,一点儿都不肯遗漏。屁孩子们常拿个小棍拨弄它们玩,它们可比任何时候都好脾气,从不还击。此时,采蜜对它们来说是天大的事,哪有闲工夫搭理你呢。

邻居家养着两箱蜜峰,等到花事结束,我们亲见摇车上的蜂板,滴滴嗒嗒地往下淌着乳白色细腻的花蜜,离老远就能闻见一股甜香,比菜花蜜甜味浓香气淡,比荆花蜜香气浓甜味淡。总之,香气甜味,都雅雅的,刚刚好,令所有享用过的人,都念念不忘,也因此成了我多年来对蜂蜜的不二选择。

这馨香,甜香,是记忆的味道,是家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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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固执的认为,探寻一座城市的历史,除过有记载的人文资料,另外一条很好的途径,就是这个城市的原住民——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的树木。

北京后海,湖边柳色依依,道路两侧,一面土杨,一面国槐,都是参天的那种,有的两人联手还难以合抱。除却高度,除却苍老的姿态,虬曲的枝干,光从粗度来说,哪一棵不是满满的历史感呢?当人们夸夸其谈的述说城市的历史的时候,殊不知老槐树,才是这座城市的见证者。“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有些沉默,才是最自然、最诗意的表达。穿越历史的长河,它们或早于城市,或与城市同日而起,今后还将陪伴老城并肩走过,它们才是老城千百年相看两不厌的恋人,是不离不弃的“老伴”。

北海公园,“水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这样的景色,是童年时最美的憧憬。现如今最打动我的,却是湖边甬道上,阴阴如盖的老土槐。七月间,漫步树下,嗅着土槐花香,感受槐花飘飘洒落一身的诗意,心境竟是如此的安然,平和。不知道柳永当年的湖畔旁,是否有老土槐的殷殷相伴,若有,“杨柳岸,晓风残月”定然不会只剩下凄凉和惆怅。

一路走来一路歌,老槐树上那一脉清香,就是我们对自然对生活的独特感悟和朴素情怀。

真的,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一棵朴素又诗意的老槐树,留得清香,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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